將柳兀送走,溫俞剛要回返,卻發(fā)現(xiàn)官鋪內(nèi)鬧哄哄地,喧囂異常。
“嚷什么呢,嚷什么呢?”
甄浩走了出來,看到被拖在地上,臉頰劃破,十分狼狽的家伙,頓時怒氣上涌:“敢勾結(jié)外人,營私肥己,看在往日情分不把你送去府衙已是恩典,怎么還在這里糾纏?!?p> 那人滿臉是血,雙手抱住甄浩大腿,懇求道:“甄掌柜,我是鬼迷心竅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若是失了這份差事,可怎么活??!”
甄浩一腳把他踢開:“好個呈虎,這時候你知道悔恨?賭坊看你官鋪的身份,已經(jīng)主動勸阻。你倒好,披著這層皮狐假虎威,還要威脅人家。
不處理你,讓貿(mào)易使大人怎么看我們,讓嶺民怎么看官鋪。
若再糾纏,我就把你交給府衙?!?p> 說完這話,甄浩轉(zhuǎn)身便走,面色雖有不忍卻沒有心軟。這人是從前商隊的元從老人,在他手下干活十分勤快,就是有點貪財?shù)拿?,想不到?dān)任官鋪采買,也敢中飽私囊。
虧得數(shù)量有限,此次收購靈植,想借機去訛詐賭坊,就被抓個現(xiàn)成。
甄浩已然稟報上司,也就是黎漓,不過苦茶高層目前專注于祥瑞晉升。黎漓乃除開王卞的香火神道唯一繼承者,自然主要精力也在此處,日夜關(guān)注靈植祭拜的進度,沒工夫搭理這些小事,便讓甄浩自行處理。
看在往日情面上,甄浩便準(zhǔn)備剔除他的官身,不深究,哪想到這貨還敢糾纏。
可就在此刻,瘋狂的呈虎沖撞開周邊的人,在臺子上拿起一柄長刀,抵在脖子上:“要是我丟失差事,沒了收入,根本無顏面對家人,還不如死逑!”
這一幕卻震住了周邊的同僚,畢竟都是往日的朋友,雖說犯了事,可如果按照從前的慣例,甚至連小事都不算,乃分內(nèi)的收入。再加上此人跟在商隊數(shù)年,如此做,甄掌柜是否有些苛責(zé)?
甄浩本準(zhǔn)備離去,卻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面容冷酷似寒冰。
他一步步地朝著呈虎逼近,絲毫不在意對方的威脅。
“你別過來,你……”
話沒說完,只見甄浩手中符咒赤紅一亮,火光蔓延而至,將呈虎握刀的手臂打折,更是燃起些許火焰。
甄浩一個箭步,上前將他踢出鋪子,飛出院外。零亂的火星在潮濕泥土上翻滾幾圈,漸漸熄滅。
抓住呈虎頭發(fā)將他拖到外面,他指著遠處忙碌的集市:“你以為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人人為了糊口,拼盡全力地想要活下去。
看看那些面黃肌瘦、形容枯槁的流民,都是從外嶺逃難過來,路上九死一生。
噩兆為禍,諸嶺爭端,瘟疫肆虐。
苦茶嶺安穩(wěn)之態(tài),迷瞎你的雙眼,莫非連你腦子都不靈光了?”
呈虎勉強抬起頭,望向在集市外站著,餓的前胸貼后背,卻依舊擺出強健姿態(tài),渴望掌柜的招去做下手的難民。
雖然苦茶目前有了青籽支撐,但畢竟不是產(chǎn)量大戶,還是嚴(yán)格控制糧食供給。原本嶺民自然沒有這個擔(dān)憂,可這些從外嶺逃難的百姓,就沒那么幸運。
沒有地、沒有錢、沒有生計的營生,便只能挨餓。
府衙的資助,也沒辦法完全幫助他們,畢竟用到的崗位不多,暫時沒有地方安排他們。
甄浩算是消息靈通者,打聽到其余嶺地似乎發(fā)生了大事,才會有這么多人背井離鄉(xiāng),甘愿冒險也要來此避難。
甄浩再度提起呈虎的腦袋,另一只手掰大他的眼睛,讓他仔細看看。
“他們?yōu)榱耸裁??不就是為活下去?p> 你以為活著很簡單嗎?走出苦茶,沿著驛道行路,我保證你活不過一日。
仗著我的庇護,不知好歹,不殺你已經(jīng)算是念舊。
滾,要死別臟了我的地盤!”
又是重重一踹,直接把呈虎踢飛,虧得這些日子潮濕,在草地打幾個滾也不算疼痛。
甄浩帶領(lǐng)手下返回鋪子,呈虎顫抖著身子,先是看了看落在路旁的長刀,又看了看遠處集市聚集的流民,最后還是蹣跚地沿小道離去。
始終在一旁觀看的溫俞,也順著小道回返。
兩人同途同歸,住的地方是一處簡樸民宅,溫俞是認識呈虎的。雖說兩人來歷不同,但住宅之處十分靠近,算是鄰里,在苦茶頗為偏僻之地,倒也清靜。
呈虎之前撒謊了,他的確有個十多歲的小兒子。至于上有老,就沒這回事了。畢竟災(zāi)禍如此突然,就算還有其他親人,恐怕都沒辦法接回。
院墻不高,溫俞看著呈虎抱住小兒子的腦袋,痛哭流涕,最后安頓孩子節(jié)省著吃些糧食,又只身離開小屋。
他站在木門外,悲從中來,雙手捂住臉頰,不住氣地嗚咽。淚水從下巴滲出,聲音哽咽。
官鋪的職位不低,俸祿也不錯,重點是其靠山貿(mào)易使,地位很高,有許多商賈愿意結(jié)交。
平日的交流商貿(mào),吃喝一些倒也無所謂,呈虎此次犯了大忌,在靈植收購上動手腳。甄浩說的沒錯,看在多年的交情上,不殺他已是開恩。
可沒這份差事,就算呈虎有些積蓄,也堅持不了太久。何況現(xiàn)在世道紛擾,誰知道明日是怎樣的光景,還得未雨綢繆才是。
一個中年男子,大白天孤楞楞地站在門前痛哭,想必對之前的鬼迷心竅后悔急了。
過了許久,呈虎才抹了一把臉,將淚痕擦掉,剛巧看到路旁的溫俞。
他勉強一笑,卑微地點點頭,朝那邊熱鬧而喧囂的集市去了。
溫俞面無表情,就看著呈虎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
他知曉對方想法,曾經(jīng)自以為是,幻想著富貴滿堂的家伙,不得已加入那群流民的隊伍。
如今消息還沒傳開,呈虎或許能依靠他多年的經(jīng)驗找個不錯的活,可等到官鋪那邊通告,稍一打聽,誰敢收留一位犯事的人員,還想不想在苦茶混了。
但對于呈虎的選擇,溫俞反倒覺得心中一暖。
敢死,敢拋棄兒子,不算什么。
敢活著,能迷途知返,為親人撕下那虛榮,踏實地尋求活路,還不算差,有藥可救。
溫俞拿出路邊買的熱包子,從墻側(cè)遞了進去。
孩子見是隔壁叔叔給的,倒也不疑有他,開心的接了過去,并說聲感謝。
這亂世中,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信任已是最難得的東西。能在這片最后的樂土,找份營生,養(yǎng)活家人,就是最大的幸福。
溫俞終于推開自家大門,內(nèi)屋有一位賢惠的女子,面帶笑容的望向他。
屋旁有棵碩大柳樹,陰惻惻的,整個屋子顯得有些漆黑。
女子臉白的嚇人,涂著濃濃腮紅,眼線與嘴唇紅的如同血液,陰氣沉沉的面孔,露出詭異微笑。
溫俞卻絲毫沒有察覺,反倒是回應(yīng)溫柔笑容。
“隔壁家的呈虎有些鬼迷心竅了,竟然犯下大事,幸虧改過自新。”
身子再度靠近,能看到屋內(nèi)木桌上擺放著一副靈牌,上面寫著:“亡妻茹惠”,有一香爐祭拜,煙霧繚繞。
溫俞進屋后纏住妻子的手,向黑暗中行去。
只剩幾句閑言碎語的抱怨。
“這亂世啊,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放心,有我在,必定能保護你?!?p> “這是集市買的包子,趁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