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仙藤與萬獸無疆將那萬人宗師隊伍屠盡，穆緋歌的腳也剛跨過亂石嶙峋的城門。
她一招手，仙藤不需命令就能知其意，開始縮小，變成小巧可愛的嫩苗，回到她手中去。萬獸無疆也飛了回來，圍著她上下打轉，然后慢慢消去蹤跡，此時，前方正好走來一道白色身影，他踩著遍地鮮紅，鮮血浸染了他純白的衣角，但那點點猩紅依然掩蓋不住他干凈又超然的氣質。
遺世獨立，風華無雙。
穆緋歌就站在他的對面，二人相顧，一紅一白，竟是都沉默了下來。
周圍的空氣突然就安靜了，沒有了凄厲的叫喊，也沒了時間的流轉。
穆緋歌終是忍不住喟嘆，過了這么久了，又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她卻發(fā)現這個人每次出現都如初見般，令她從心底折服。
世人對他的膜拜并非是庸俗與膚淺的短見，即便如今她的實力空前絕世，與他相差無幾，但她仍然能夠清楚感到他們之間的距離。
她追不上，比不了的是他趟過歲月大河的沉淀與洗禮，是那份媲美宇宙星空的超然。更何況，她曾經也是那么崇敬的追逐過他的身影。
連她都忍不住為他惋惜，“其實你未能成神得道真是這天地的一大憾事。”法則不公啊…
天野無?？粗缃竦哪?，熟悉又陌生，他幾乎不能想象曾經那個他從北境帶回來的小乞丐就是眼前之人，如今的她更像一朵妖冶綻放的蓮花，黑發(fā)紅瞳，一襲大紅衣袍飄揚起風，額間的蓮花更是耀眼奪目，只是驚鴻一瞥都讓人移不開眼。
她美的驚天動地，但神色卻冷如冰霜，漠然又莊嚴，一點也不似天地造物，更有種超脫天地的氣質，像極了神的…
他竟想不到二十年后再見已是物是人非，有很多事想問但心里早已明白，很多話堵在心口，但喉間繞了繞后還是回到了最老的話題，“你已經得到了他的本源是嗎？”
“我如今站在你面前，你就應該知道了?！?p> 天野無?？粗蝗皇裁炊疾幌胝f了，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而穆緋歌也同樣回敬。
只是一個眼神交匯，二人仿佛已知曉一切，再無需多言。
空氣變得更加安靜了。
穆緋歌看著他的神色沒有動，安靜地等著，等那一個結果。
他今日自己給了最好，不給她也要搶過來。
天野無常看著她的眼睛就已明白她的決意。他突然彈開了身上的污血，回首認真看了一眼身后騷亂的婆娑城，仔仔細細，沒有一處遺漏，而后才回過頭，問了一句有些無厘頭的話，“我，還是你的師傅嗎？”
穆緋歌微微一頓，隨后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這個問題不該問我，你早已做出了決定，在我和拉娜兒之間，你選了她?！?p> 穆緋歌一點也不相信，天野無常會不知道當年拉娜兒挖走她的心的事，但他還是袒護了她，這就是變相的舍棄了她。
天野無常神色一冷，臉上竟破天荒第一次變了顏色，久久再未出聲。
穆緋歌看的很是疑惑，她其實一直都搞不清楚天野無常和拉娜兒的關系。說是師徒，其實比不過對她的用心，天野無常順著她，仿佛就是那么個可有可無之人，但關鍵時刻又如命似珠舍不得。
如今她也不想去求證真相，她都和過去斬得一干二凈了，還操心那些干什么？
天野無常說不清此時此刻心中那一團污氣的感受，他感覺明明是準神的他也被命運耍的團團轉。
“呵……”這無數的歲月中，這是他第一次笑出來，卻是那樣難堪。
他再次看向穆緋歌的時候，一向清冷如光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復雜的神色。
這個孩子，從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起就是特別的，他到如今都不知道對這個孩子該怎樣對待。
當初若沒有救她，那他還是會找到混沌之心，既救了她，可兜兜轉轉，她還是間接死在了他的手上。當年她若不死，冥夜也不用救她，說不定他也能發(fā)現混沌之心的下落。如今木已成舟，冥夜已經給了她黑暗本源源靈，她已然已不同于任何一個生靈。
宇宙最初，混沌鴻蒙，光和暗是孕育一切的開始。
這是最初的準神。
他和冥夜就是光和暗的化身。
可如今冥夜已經消亡，他的前路還是一片模糊，難道宿命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嗎？
他又再次看向眼前的穆緋歌，這一次看的更久，更仔細。
穆緋歌被盯得有些莫名其妙，眉頭止不住上跳，接著就被一張笑臉震住了。
那是怎樣一張容顏，她已形容不出，只感覺那一剎那，天地所有的光都聚攏了過來，明亮，干凈，純凈的過分。
她竟然感覺到了溫暖……從這個冰冷如玉的男人身上……
隨后那些光就快速包圍了起來，她有些慌亂，正要掙扎，此時，天野無常清冷的聲音傳來，“不要怕，這是你想要的最后一步了。”
穆緋歌只呆了一下便徹底放開身體，任由自己陷進去，同時她的耳邊也再次響起天野無常的聲音。
“紅蓮業(yè)火還未將你吞噬，你的靈臺還算清明，若論這天地間還有誰能得道，你比我機會更大?！?p> “我和他同時誕生在鴻蒙之初，對于整個宇宙，我們就是起源。但我們都晚了一步，那時法則已有了意識，規(guī)則之力就誕生于法則之中，開始蔓布，宇宙的雛形也受到了影響，從而改變了一切。我們未能一舉封神，從此光和暗，一直都是死敵。我們互相殘殺，侵蝕，用盡一切手段想要吞噬對方，達到成神的目的，以為只有這樣才能再次修改法則之力。然而一切都是徒勞。我們之間的爭斗，再次惡化了法則之力，他的約束力變得更強，如今已強到崩潰的邊緣。”
“要不是冥夜的放棄，我可能沒有這么快從這場爭斗中醒悟過來。”
醒悟？醒悟什么？穆緋歌聽一半感覺一頭霧水，然而她此刻已變成了一個光繭，一縷縷光線不斷穿梭，匯聚，光繭越變越大，越變越凝實，突然她的心口處噴射出一縷細小的光，那光十分弱小纖細，但卻比周圍的光更為純凈，剔透，只需要那么一點就蓋過了所有的光芒，若是將它投入黑夜便能點亮萬物。
那縷光就像一點星火，瞬間點燃了光繭，巨大的光繭變得更加耀眼，像是燃燒了起來，周圍的光更加活躍，瘋狂涌入其中，而這一幕讓人根本不敢直視，怕是一眼就能將眼球擊毀，連感官都跟著瑟瑟顫抖。
天野無常自然也看到了那抹極其不尋常的光，他像是意料之外，又覺得了然于胸。
隨后嘴角處露出一絲苦笑，“他果然比我發(fā)現的更早……”
果然能互相映射的只有光和暗……
光明之中藏有黑暗，而黑暗之中渴望光明，光和暗從來都不應該分開。
這就是你的選擇，冥夜。
這個孩子才是真正的天選之人。
不待穆緋歌問出口醒悟什么，她突然腦子一頓，靈臺之中涌出一片白光，她的神識開始放空，身體也軟了下來，不同于紅蓮業(yè)火的炙熱席卷了她整個意識，額間的紅蓮額紋閃爍了幾下便暗淡下去，霸道如紅蓮業(yè)火也抵抗不住這股白光。穆緋歌感覺此刻自己被剝光了衣服，赤裸裸被無數光芒炙烤著，先是頭發(fā)，皮膚，再到血肉，骨頭，一寸寸被光明侵蝕，那感覺不亞于剝皮拆骨。皮肉之苦還不算什么，尤其是她的神識，感知尤為強烈。
她此刻根本毫無反抗能力，神識就像被放在一蔟純凈透明的火焰上炙烤，痛入千筋萬髓，整整兩世為人的靈魂被翻來覆去，就像洗禮，愛恨嗔癡，通通被擊得粉碎……
這種重生一般的痛苦，她只體會過一次，就是初次掉入時空漩渦，被業(yè)火紅蓮吞噬的那一次。
那一次，業(yè)火紅蓮初次種在她的身上，還未發(fā)揮出它的涅槃之力，她僥幸逃過，但這一次，她卻覺得自己挺不過去了……
她感覺自己快要被燒的一干二凈，連靈魂也剩不下了。
就在穆緋歌意識越來混沌的時刻，天野無常的聲音如一道甘泉，將她澆醒。
“化身為王，碎魂榮登，三千大道，引吾新生。以身證道，遁入輪回，身死道消，還于混沌?！?p> 穆緋歌靈臺一顫，隨后醒悟般放棄了所有抵抗，額間的紅蓮逐漸消散，散盡周身靈力后，終是慢慢闔上了雙眼……
我自浮萍出，不悔染千污。
神識清明的最后之際她仿佛聽到了天野無常最后的忠告，他像是放下了沉沉的重負，“不要放松警惕，千萬要小心法則，它似乎早就變了，這一步跨出后你才會迎來真相，那時候再沒人為你指路了?！彪S即，過了很久，穆緋歌已被拉入沉沉的混亂之中后，那清冷如玉的聲音第一次帶著和風問了一句試探不深的話，“我還是你最敬愛的師傅嗎，緋兒？”
可惜，這天地間只剩下一個巨大的光繭，再也沒有人能夠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