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一刻。
打更人第四次路過，一慢三快的更聲在寂靜的街道上傳蕩。
然而就在一墻之隔的郡尉府當(dāng)中，在那東邊的大宅之內(nèi)，此刻卻是絲竹管弦之聲不絕，舞姬曼妙，有著說不出的綺麗。
周孝同懷里擁著一個面若桃李的舞姬，衣襟大開，酒杯高舉，大叫一聲“喝”，噸噸噸地一口飲下。
在左右兩側(cè)席位上，一個個放浪形骸的公子哥也是舉杯相敬，痛飲美酒。
待到三杯美酒入肚，周孝同像是喝得盡興了，又像是酒意松開了他的心防，讓他心中壓抑的情緒爆發(fā)了出來。
只見他猛然一掌拍在桌面上，叫道：“什么太史樓的少樓主！什么狗屁的劍子！什么大江幫少幫主！面對一個禿驢，竟是聲都不敢吭。老子今晚差點就死了啊。”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這是作為大人物的基本素質(zhì)。
周孝同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具備了這等素質(zhì)，他能夠面不改色地下令將刁民拖去喂狗，也能夠在太史樓少樓主和劍閣劍子面前侃侃而談，意氣風(fēng)發(fā)。
對下對上，他都能做到自如應(yīng)對，這等心理素質(zhì)，要是還不能成大人物，還有誰行？
然而事實告訴他，他的理解出了那么一點小小的錯誤。
當(dāng)那冰藍(lán)劍光在他眼前呼嘯而過時，當(dāng)白愁的劍氣在臉旁游走飛舞之時，周孝同不得不承認(rèn)一點，那就是他差點失禁了。
所謂的自如應(yīng)對，在生死之前不值一提。
所以從風(fēng)華樓回來之后，驚魂未定的他喊來了平日里結(jié)交的一眾好友，又去青樓請來了幾個舞姬，開始用花天酒地來宣泄心中的恐慌。
左右兩側(cè)的公子哥們聽到周孝同的吼叫，一個個很是默契地停下了動作。沒呼應(yīng)著罵幾句，也沒去勸幾言。
罵是不可能罵的，太史樓少樓主、大江幫少幫主，還有劍閣劍子，這些都是他們?nèi)遣黄鸬拇笕宋铮退阒苄⑼簿透以谶@里罵罵，讓他當(dāng)面去和那兩人對線，他怕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勸也是不能勸的，周孝同正在氣頭上，此時出聲相勸就是給他當(dāng)出氣筒。
雖然都是二世祖，但這些公子哥并不紈绔，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甚至，他們還從周孝同的怒叫聲中嗅到了不好的意味。
少頃，等到周孝同怒意稍歇之后，左邊第一位的年輕公子問道：“周兄，是不是又要出什么變故了？聽說最近邊關(guān)風(fēng)聲很緊，會不會······”
接下來的話，他沒說，但眾人心中都是一個咯噔。
會不會是邊關(guān)又起戰(zhàn)事了？
他們都知道那沒說出的話什么意思。
三年前的戰(zhàn)事還未曾被淡忘，甚至郡城五十里外的一座山谷之內(nèi)，就有當(dāng)年離軍進(jìn)行屠殺的一處萬人坑。
他們都怕戰(zhàn)事再起，擾了他們的富貴人生。
“怕什么？”周孝同面色酡紅地道，“戰(zhàn)事起了，我們再撤便是。最多也就是路上勞累了點，辛苦了點，等到我們再回來，有你們高興的時候?！?p> 他露出得意的笑，看向左右兩側(cè)，“那些賤民，不肯走的就是一個死，肯走的，也會將自家的地契田契抵押給我們，好換取跑路的銀兩。但是啊，這逃難路上，死個把人，不是正常事嗎？”
“等他們死了，銀兩，地契，田契，還不都是我們的。不肯走的賤民，他的田產(chǎn)也同樣是我們的?！?p> 那出聲的公子哥聞言，也是露出了笑容。
不過他又用嚴(yán)肅的聲音勸道：“周兄，民雖賤，卻也有其可用之處。這逃難路上就讓他們的財務(wù)失了竊，還是莫要讓他們丟了性命為好。畢竟啊——”
他拉長聲音，突然笑道：“沒了他們，誰給我們干活呢？是吧？”
眾人聞之大笑。
“你們這么做，就不怕鐵策軍找你們算賬嗎？”笑聲中突然有人冷不丁問了一句。
年輕公子頭也不回地道：“鐵策軍若是有膽，三年前就算賬了。當(dāng)初他們不敢，今次，他們依然不敢。他們也就使點小手段，對付一下上官郡守這樣的文官罷了。想對付我們？呵?！?p> 周孝同更是坐在主座上大笑道：“有太史樓、劍閣、大江幫的保護(hù)，誰能殺我？大好頭顱，誰當(dāng)斫之？”
現(xiàn)在，他又想起三派的好來了。
大不了以后要么和三派走在一塊，要么就縮在郡尉府里不出去便是。
那些天門中人再大膽，也沒本事殺得了自己。
至于這些個好友嘛······反正他們不知道天門的存在，就沒必要讓他們多擔(dān)心了。
說話之時，周孝同也想看看是誰攪了自己的興致，在這種時候壞自己的事。
他今夜喚來眾人開派對，固然有心中情緒需要宣泄的因素，也是因為自家老爹吩咐，讓他穩(wěn)一穩(wěn)這些大戶人家的心，給他們吃顆定心丸。
沒想到都快成功了，結(jié)果卻跳出一個沒眼色的。
醉眼惺忪的目光落在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張沒有五官的面孔闖入了周孝同的雙眼。
沒臉······無面！
“無面刀鬼！”
周孝同只覺下身一顫，一股突如其來的溫暖在漸漸擴(kuò)散。
“無面刀鬼！”
先前放出豪言的年輕公子回頭看去，發(fā)出了一聲壓過琴聲的高亢尖叫。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想被砍頭的。”
無面刀鬼一副見了市面的模樣，說道。
雖然他沒有臉。
“既然他們想被砍頭，那就成全他們吧?！?p> 又一個無面人出現(xiàn)，手中握著一把修長的單刀，冷笑著說道。
兩個無面刀鬼！
“死這么多人，也不知道城里還能不能安定的下來。”
都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真要是殺了，旃蒙的目標(biāo)都超額完成了。
一道道顏色各異的光幕出現(xiàn)在四周，內(nèi)部的呼喊聲，大叫聲，都被限制在光幕之內(nèi)。
至于外圍的一些家仆奴婢，早就在這之前已經(jīng)收拾好了。
‘其實我只是想吃個夜宵來著?！?p> 沈羿看著這突然混亂的場面，心念一動，鬼哭狼嚎之聲回轉(zhuǎn)不絕，‘不過這樣的夜宵，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