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被你吃掉的嗎?”
陳谷沒抬手,不過他覺得對方應該知道自己話里的“他們”是指誰。
那個聲音很快回應了,依舊含糊混沌,像是從畫外傳來的旁白。
“他們…自己走進我肚子里面來的。”
“肚子,你是說這座屋子是你的肚子?你是變成這座廟的樣子嗎?”
陳谷躺著的角度正瞧見頭頂的房梁橫柱,與初見時的平凡庵堂比起來,此時的畫面漸漸褪去了某些濾鏡似的遮掩,那些個木頭仿佛覆蓋著一層白殼,填充頂棚的草墊與肉膜無異。又側了側頭,四周墻壁上的繪像也開始幻化,從原本畫上去的顏料朝身體紋路變形,屋架子還是那個屋架子,可奇詭的風格已不是人間該有的了。
“我...就是....廟?!?p> 古怪的答案,一座廟,竟然開始吃人。
話題就此打住,陳谷倒是想繼續(xù)開口,他還有很多疑問在心里:比如他自己此時的狀態(tài),是沒死透還是沒死完;能不能把他的胸口縫起來,這么敞著容易落灰......可這座詭廟突然動了起來。先是一陣顛顫,從屋頂,柱子,包括陳谷此時躺著的地板轉頭,齊刷刷地翻涌著,收縮,伸展,像極了某種軟體蟲類。
它在移動。
不知多久,動靜小了下來,屋子又重新舒展肢體恢復成原先的布置,連門口的白霧都消散一空,將外界的光線漏了進來。
躺在地上的陳谷突然聽見喧囂的人聲,汽車鳴笛,電子音樂的旋律。他費勁地支起腦袋,門外此時哪還有青山樹蔭,白云蒼狗。一條幽深的巷子浮現(xiàn),兩側的石灰墻壁上涂寫著一些文明標語,巷子口是豎起的電線桿,馬路上能看見來往的人群,紅綠燈。
這是出現(xiàn)在了某個城市的小角落。
空間移動?
“你是要來吃人嗎?”
陳谷眼神微動,他故意這么問道。
“...不...我來接....同伴。”
詭廟出奇得老實,陳谷問什么,它就一五一十地回答。
果然如詭廟所說,不一會兒,幾個身影就從巷子外找到了這里,他們一眼看去十分尋常,但湊在一塊就格外招人眼球:一個穿黑西裝帶墨鏡的英倫男士,一個溫柔款款的中年女人,一個背著書包的小男孩。
三人踱著步子進到廟里,大門砰得一聲關上。這次沒感覺到詭廟蠕動位移,可陳谷直覺它已經不在原處。
“迦南,你怎丟個死人在門口,送給我吃的嗎?”
那個小男孩蹦蹦跳跳第一個進到中堂,它抵著腦袋,黑色的眼珠子熠熠發(fā)光,一條長滿肉刺的灰白長舌從裂開四瓣的下頜伸出,就朝地上動彈不能的陳谷卷來。
詭廟沒有阻止,陳谷急了,死則死矣,這么糟踐可不行。
“住口!”
小男孩被陳谷突然開口說話給驚到了,舌頭快速縮回,一下子打在了下巴上,喉嚨里發(fā)出咿的叫聲。
“這東西沒死?”
它用‘東西’來指代地上的陳谷,因為它一貫知道,可以吃的‘人’不是這樣的。
是的,此時陳谷一副血肉剝開空心爛肺的樣子,卻依舊能發(fā)聲,懂說話。
就像它們一樣。
“什么沒死?”
婦人緊接著跨入,它直直地超前走,直到高跟鞋踩到陳谷身上,好像才發(fā)現(xiàn)地上躺著東西。用腳尖撥了撥陳谷的頭,看到他眼睛能眨嘴能動,這才對著空氣問道:
“迦南,這是你的新仆人?”
“沒...做好,他....沒有心?!?p> 詭廟的話引起了兩個詭物的好奇,但礙于這個沒有心的家伙已經被迦南蓋了章,落了款,它們也就挪開了注意。
直到西裝男走進屋子里,他沒對地上的陳谷表達出任何關注。
“好了,我們坐下吧?!?p> 從一開始陳谷就感覺不對勁,直到這個男人嘴里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傳來,他徹底迷茫了,這三個家伙包括這座詭廟,竟然都用漢語在交流。
“那個金毛墨鏡怎么看都不是本土妖怪。”
光線一瞬間就被掐滅,白霧遮蔽,不知誰從何處搬來了一套桌椅,在屋子中間擺好,各個落座。
“大家都累了,先吃點東西吧?!?p> 一陣瓷器的脆響傳來,叮當,刀叉拍好,咕咚,咽口水的聲音響起。
這動靜讓陳谷的心....他沒那東西了,總之,注意力被調動起來,但最壞的情況并沒發(fā)生,三個家伙沒把他從地上擺到桌上的盤子里。
反而是陳谷旁邊的地板裂開了,一個地窖入口出現(xiàn),白霧重新彌漫,他便看到一個個玻璃瓶從里面被虛托出來,瓶子里裝著液體,充滿美感的色彩溶解在其中,晃動間一片斑斕翠綠,透過一些半透明的氣泡,液體中浸泡的東西顯露了出來:長條狀的蛇,蟲,或者一些布滿觸須的軟物。
“我要吃上次抓的那條蛇,以形補形?!?p> 舌頭很長的小男孩率先點菜。
“那我就試試蟲子吧?!?p> “好,你們把盤子遞過來。”
“吱吱?!?p> “吧唧,吧唧?!?p> 三人吃飯的動靜很大,除了嗜咬咀嚼的聲響,發(fā)出最大聲音的是它們嘴里的菜,那些蛇蟲泡了很久卻還活著,然后從瓶子里被抓出起就開始掙扎嘶鳴,落到三張貪婪的嘴巴里起哀嚎和痛哭聲從沒停下,這三個殘忍的家伙似乎把菜品的哭嚎當作調料,越吃越香。
一些皮骨被吐在地上,落到陳谷的腦袋旁,他那失去感官的鼻子,卻從那些嗟來的碎骨肉里嗅到了一陣腐臭的香味,那滋味深深地勾起了他的食欲,嘔。
他很惡心。
這場用餐花了不短的時間,直到外面的白霧被黑暗覆蓋,詭廟里撐起了幾盞燭火和油燈,三人才心滿意足地停下。
“好了,我們說正事,別讓迦南等久了?!?p> 小男孩人小胃口也小,它這么說也算有趣。迦南作為一座廟,進食方式和它們不同,三人吃飯它只能看著。而這種餐食還都得它從存儲的地方搬出來,仿佛侍應生。
垃圾被清理干凈,桌子邊上三人交談起來。
“這次出門,我找到了四個?!?p> 叮當,有什么金屬小零碎被丟到了桌子上,位置太高,陳谷看不見,他豎起耳朵去聽。
“我多一點,有六個,你呢,約翰?”
婦女略顯得意,然后挑釁地問向西裝男。
“十個?!?p> “嚯嚯,不愧是你啊,可靠?!?p> 小男孩怪笑著什么,可能是這笑聲過于刺耳,也可能它說的話引起了婦人的不滿,對方陰陽怪氣了一句:“我只是運氣差點而已,選的方向人太少了,不然我也能多弄幾個【印匙】?!?p> “我....十一個。”
迦南的聲音隔了許久才響起,大家愕然。
“你可是被安排留守的那個!”小男孩瞪大了黑眼珠:“我記得你平常不都是特意避開人,只在一些偏僻的山野里呆著嗎?”
如果小男孩是震驚,西裝男就嚴肅多了,他的語氣帶著很深的不滿:“迦南,你得清楚,進到這個世界的我們是一個整體,而掌握離開方法的你,是最不容有失的那個,你得小心些,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