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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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紓月 薇拉的小小酥 11241 2024-06-23 23:17:30

  根據(jù)年載瀾的說法,西鏡國王太子是先知道的風鈴竭后詢問的他,千重事后走訪了玉樓關的市場也證實了“風鈴竭”一語來自于西鏡境內(nèi),并且千重也道這里藥材貧瘠。這就很令人深思了,據(jù)令月的說法,金陵的相關消息是來源于宮內(nèi),理由同西鏡國一樣,是為顧涵秋尋藥,洛陽則是因為本屆天元大會主辦方少林寺放出聲來作為頭名的獎勵。能操控三地的消息流通,當然只有作為太子儲君的承乾有這個本事。然而千重他們卻沒對此深究,因為他們覺得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救命的藥材罷了,我與杜應祺只知前因,未知后果,自然也不會多言。

  那一日的晚宴結束之后,年載瀾親自送我與令月回房間,末了還再三懇請令月答應他的請求。令月道:“我知年家世代只做皇帝的純臣,可阿讓哥哥,你家是否也太過偏執(zhí)了些,若是賢明的君主那當然好,若是皇帝病弱昏庸,難道不應該及早輔佐繼任的儲君嗎?”

  年載瀾波瀾不驚反問她:“令月,你對陛下是否有怨懟之心?陛下身體康健,只是眼睛不太好,哪里病弱昏庸了?你作為公主,對父親出口不敬,對君王言辭憤懣,實在是不應該?!绷钤吕硖潱猿暗溃骸澳悴恢牢业姆馓柺强ぶ髅?,陛下何曾將我視作他的女兒。”年載瀾道:“就算陛下受天象所限只冊封殿下為郡主,京中何人不知殿下身份貴重,皇后親自為殿下?lián)襁x昭陽二字為封號,殿下所受待遇與敬陽、端陽二位公主更無任何不同。殿下究竟在抱怨什么?”令月望著遠方,夜色下她的眼睛亮瑩瑩的,似是在自言自語:“我么,我沒有抱怨,我怎么敢抱怨,我只是有些羨慕那些有爹疼有娘愛的孩子,而我,”年載瀾抱拳半跪:“末將冒犯了?!彼D過身來,我清楚地看見一顆眼淚從她眼眶中掉出來。

  我大為震撼。因為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令月,在我的記憶里,她溫和卻倔強,美麗如一朵嬌艷的玫瑰,她偶爾的失魂落魄在老娘娘寵愛光環(huán)的屏障下隱藏完美,連我都不知,她對父母親情的執(zhí)念其實一直都不曾放下,并且隨著她的逐漸成長而愈加深刻。

  “沒事,好了不要說我了,我并不是詛咒父皇的意思?!绷钤聹匮越忉專⒂H自扶他,“承乾這個太子從他剛出生就做了,陳氏謀逆,先皇后雖未被廢到底也死的不光彩,就算如此也未曾動搖承乾的儲君地位。我父皇子嗣單薄,樂慕之戰(zhàn)之后,宮里更是就只有他和七皇弟兩位皇子,父皇眼睛不好,承乾參政多年早已成氣候,你若是看不清,難道要在這里戍邊一輩子么?年家是有忠君之名,可也得位極人臣才能更好的輔佐君王啊,在這里,誰又能注意的到你呢?”她看了一眼默默不語的年載瀾,“連要些個藥材都這樣費勁?!?p>  年載瀾低著頭,我看不清他臉上是什么樣的表情。其實我也比較害怕他最后會同這形勢妥協(xié),那樣這世間人才皆為承乾親信,再無一人可以為我、為承佑講句公道話了。所幸他說:“為人臣,止于敬,陛下在位一日,年氏的忠心便只屬于陛下。太子先為臣,再為子,于臣匡扶國政,于子替父分憂,乃太子應盡之責。太子扶植親信,那是因為他還只是個太子,為君者任人唯親是大忌,末將愿意相信來日太子能開闊眼界,知人善任,便也能廣納天下能人了?!彼D一頓,眼神堅毅了不少:“年氏忠于君,卻更忠于國,若君主不賢,年氏一族自然不會做愚忠之人?!?p>  他的話語雖輕,聽著卻有些震耳欲聾?;蛟S他可以改變承乾一家獨大的現(xiàn)狀呢?我暗暗想。

  而令月也依他所求,只撿了些日常藥品留下,其余悉數(shù)留在玉樓關。為表謝意,年載瀾帶了一隊人馬親自護送令月的車隊直入西鏡國國都烏勒城再返回。千重他們自然是不知情的,對于年載瀾的行為感到突然,并且因為年載瀾不茍言笑,大家言語之間倒是板正起來。我看了一眼杜應衡的背影,以杜應衡的脾氣,他大概很想跟年載瀾打一架吧——那日我們回房不久,杜應衡敲門進來,令月去開的門,他兩個就站在門口,他也不講話,然后突然伸手就搓了一下令月的臉蛋。

  我挑了個舒適的姿勢開始看戲。令月捂著臉有些莫名其妙:“你干什么?”杜應衡反問道:“你剛才哭了?”令月語塞,杜應衡繼續(xù)問:“是那小子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令月道:“跟他有什么關系?”杜應衡嗤笑一聲,甩臉就走,令月則在門口用能讓杜應衡聽見又不能特別大聲的嗓音喊道:“你別去找人家麻煩呀!喂!杜應衡!”

  留給她的是一個杜應衡瀟灑且冷漠的背影。

  這讓我覺得非常新鮮,不是說杜應衡的心上人是楊紫晴么?他好像也很關心令月啊,這謝二堂主的消息到底靈不靈通啊。

  塞外的太陽比中原看起來更加耀眼奪目,令人不大能睜開眼睛,白剌剌的掛在空中映襯出蒼穹的蔚藍,凜冽的寒風使這一抹日光多了些清冷的意味,直至午時,那光芒才漸漸帶來一些短暫的溫暖。

  樂慕山是一座延綿的山脈,而樂慕草原就像是鑲嵌在山脈中的綠色寶石。當官道的盡頭漸漸顯示出巍峨的山群,我的心緒愈加悵然。我就是在這里失去了承佑,失去了我本該尊貴無憂的人生。我進山之后越發(fā)沉默,只埋頭妄圖昏睡,聽著那風聲在山澗中溯洄發(fā)出“烏烏”之聲,我對令月道:“你聽,像不像人的嗚咽聲?”令月拍了拍我的背卻說不出什么。年載瀾在前方帶路,順便也同千重他們介紹:“這是獨山谷,它其實是一個嵌在一座山之中的山谷,四面的山是環(huán)繞鏈接的,你看這山谷的前后出口,那山石在上方形成天然的石橋,如果我們不翻山從上方經(jīng)過,底下的路就只有這一條?!彼D了頓,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試探:“當年樂慕戰(zhàn)場,平陽王殿下便是在這里任性分兵,以致敬武老將軍宋長貴率三千士兵葬于此地?!?p>  風吟倒吸一口涼氣。

  我面上竭力淡然,內(nèi)心幾欲嘔血,不是的!不是的!死死掐住指尖,試圖平緩呼吸,如此才不讓他們看出我的憤怒。風吟怒道:“這些西鏡人真真可惡!”再一看千重他們,也是滿臉怒容。

  我看向了車外。

  山壁在日光下呈現(xiàn)出近乎銀白色,我記得當時這些山壁都被燃起的火把和打落的戰(zhàn)火熏的發(fā)黑,兵戈刻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的刀痕里填滿了紅的發(fā)烏的鮮血,如今卻已經(jīng)找不到那些觸目驚心的痕跡了。豆綠的藤蔓在石縫中倔強而旺盛的生長。腳下泥黃的土地被偶有落下的碎石漸漸填上,不像當時那樣泥濘。

  九年的時間說長不長,我平平淡淡的在妙云庵過著日復一日的日子,看不到盡頭,也回不到過去;說短也不短,樂慕山已經(jīng)找不到那場戰(zhàn)火存在過的證明了,它被時光和風雪沖刷的干干凈凈。歲月荏苒,白云過隙,它依舊還是巍峨的山群,我不知道這里的冤魂是否已經(jīng)轉世重生,但當山谷里的微風夾帶著山巔的雪珠吹過我的面龐時,我卻感覺像是承佑那雙干燥摩挲的、布著老繭的手在輕撫我的臉龐。

  杜應祺騎著馬就靠在我的車窗邊行走,趁著他們都下車休息的當口,他來問我是不是心里難受的很,這里發(fā)生過的一切他都經(jīng)歷過,自然也瞞不住他。我點了點頭,他抬頭看了看四周的山崖,再憐憫地看著我,語調低緩:“世間風霜雨雪磨平樂慕大戰(zhàn)的痕跡只需不到九年光陰,若無人為平陽王殿下主持公道,恐怕他要帶著永恒的罵名,在這史書里永永遠遠地不知所蹤下去,這便是殿下愿意見到的嗎?”

  我道:“我不愿意?!?p>  他循循勸我:“我們尚在人世,還能記得王爺?shù)臉幼?,記得王爺?shù)钠沸裕覀儾辉诹?,誰還會記得王爺曾在這里打過的勝仗,誰還會記得王爺為保大局做出的犧牲?殿下,您總勸我放下一切安穩(wěn)的度過余生,可我閉上眼睛就是樂慕的戰(zhàn)火,我沒有辦法看著他們抹黑平陽王,抹黑死在這一場大戰(zhàn)中的所有人!歷史的真相明明不是這樣!等我們死光了,就真的沒有人再能出來指明這一切了。”

  我迷茫地盯著他,試圖從他堅毅的眼神中找出什么能令我退避的借口,直到風吟揚聲喚我:“咦,小八,你們在干什么?”我這才慌慌張張的回神過來,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問風吟要做什么,她說令月和年載瀾叫我們過去吃些東西。

  我倆一前一后的挨過去坐著,令月渾然不知杜應祺勸誡我的這一段,正興致勃勃地準備烤肉,原來是車隊眾人這幾天都沒有吃上新鮮肉食,最前方的斥候兵偶然碰上了一群野牦牛,于是便抓了四只來吃。本身這種雪山上的牦牛,不加調料用雪水單煮著吃就很香了,但令月不想吃煮的,于是便讓人給送來一塊牛肩肉,她自有主意。生個火堆這種事情謝二堂主最擅長了,但是萬事俱備,令月一拍腦門:“壞了,我們好像還少個板子?!比沃娴溃骸翱救庥檬裁窗遄樱覀€樹枝一插架在上面烤就是了?!绷钤?lián)u頭道:“不,不吃那種烤肉,要吃板子烤的烤肉?!蹦贻d瀾便問是什么板子,令月比劃著道:“嗯……也可以說是個鐵板一樣的?把肉放在上面,煎著吃?!?p>  風吟道:“這肉得有一指厚吧?這里面能煎熟?可別煎得外面都糊了,里面還是生肉的,我可不吃啊?!绷钤骂┮谎鄣溃骸澳銈兙谷粵]吃過?阿讓哥哥也沒吃過么?我還是在年府的一次宴會上嘗到的?!蹦贻d瀾失笑:“莫不又是阿辭這些年想出來的新鮮玩意?”令月連連點頭:“正是。”

  春蕊回報,并沒有這樣的板子,令月頗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沒想杜應衡站起來,從馬車上翻了翻,翻出一柄大刀。那大刀刀面亮銀,刀柄通體墨藍,仿佛像是玉石做的。任之驚訝道:“斷霜刀?”我扭頭問任之:“什么斷霜刀?”任之道:“能把樹葉上凝結的霜平整的刮下來卻不傷葉片分毫,可見鋒利,故取名為斷霜刀,聽說是無俠宮最值錢的兵器,你看到那個刀柄沒,那是用暹羅國的藍寶石打造的?!蹦贻d瀾道:“藍寶石何其珍貴,應當是暹羅國進貢的寶物,一個江湖門派怎么出手如此闊氣?”八卦小報謝二堂主洋洋得意道:“那刀是洛陽楊家送給無俠宮的禮物,因為當時望舒劍已然問世了嘛,說無俠宮的兩大護法只有一把望舒劍不好分,所以花重金搜尋別的神兵利器,斷霜刀就是那個時候被打造出來的?!?p>  原來是楊紫晴送的,我暗自瞟了一眼神色自若的令月。任之繼續(xù)補充道:“我也是頭一次看見這個刀,之前都是聽說來著。想來杜大哥應該是挺舍不得用這個刀的,畢竟楊姑娘的楊家送的嘛?!?p>  令月:“……”

  謝二堂主在補刀杜應衡這件事上真是不遺余力。

  效果是明顯的,杜應衡把斷霜刀用雪水擦了擦后遞給令月,令月明顯猶豫了一下:“給我?”

  杜應衡不耐煩道:“用不用?不要我就收起來了?!绷钤旅虼奖锪讼滦σ猓鞯亟舆^來架在了火堆上,略略等了一會兒,從那牛肉上片下薄薄的肉片來,置于刀片上。只見那肉片滋啦作響,自帶的油脂在刀片傳遞來的熱力中化為一縷白煙和美妙的香氣,令月用竹筷子翻烤肉片,吩咐杜應祺去取他帶的西鏡香料來,話音落下,那肉便已熟了。令月熟練地往肉片上撒上一些香料,又卷起來,我們幾個眼睜睜地看著她把那肉塞進嘴里,她兩頰微微鼓起,像個偷吃果子的小松鼠,香料粉末撒出來一些在她的唇邊上也顧不得擦,然后就看令月放下筷子發(fā)出一聲意猶未盡的感嘆:“真好吃啊?!?p>  謝任之:“……”

  謝二堂主的沉默是有原因的,杜應衡對此波瀾不驚甚至祭出他的寶貝斷霜刀給令月烤肉用,此等熟門熟路的做法宛如一把尖刀深深扎在謝二堂主的心上。令月繼續(xù)片肉來烤,這一回她多烤了些,肉片鋪滿了斷霜刀的刀面,然后依次把烤好的肉喂給我、年載瀾、風吟同千重。輪到謝二堂主時,他很有骨氣地扭頭不吃,令月笑著哄道:“為什么不吃,多香啊,來來來張開嘴——”然后任之就很不爭氣地咽了那塊肉,我感覺他的眼睛都亮了。

  令月本就漂亮的眼睛笑起來愈發(fā)漂亮,就像璀璨的明珠,她問任之:“好吃吧?”謝二堂主梗著脖子點了點頭。

  杜應衡咳嗽一聲,接過他的刀和令月的牛肉來給大家烤,令月則是用帕子擦了擦手,乖乖巧巧的坐在一邊等著杜大廚分肉,一邊同年載瀾聊起這個烤肉并烤肉的推廣者——年載瀾的妹妹年大小姐。

  年載瀾對他妹妹年大小姐各種奇思妙想表示出同樣的驚訝:“阿辭小時候倒是不甚聰慧,也不愛說話,母親生她的時候頗為艱難,所以母親一直擔心是不是因為她身子的緣故致使阿辭笨拙。樂慕大戰(zhàn)后我離家戍守玉樓關,她倒是慢慢開慧起來,人也活潑了很多,有時候她的一些想法做法看似荒唐,細想?yún)s很有道理?!绷钤滦Φ溃骸澳阏f來聽聽,是什么道理荒唐卻有理?!蹦贻d瀾笑道:“比方說,阿辭有一回建議母親讓府中的家生奴仆統(tǒng)統(tǒng)都來念書習字,而正經(jīng)的公子姑娘去莊子上種地。阿辭說,讀書習字能使人明禮,教圣賢之道方能破除愚昧,使這個世間更加……”他絞盡腦汁想了想,“對,更加文明?!绷钤滦Φ牟恍?,又問:“那公子姑娘們?nèi)シN地是何意???”年載瀾道:“阿辭認為她們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渾然不知一餐一飯得來的辛苦,如若不能親身體驗,又怎能知道風霜雨雪對萬物的影響,又怎能明白民以食為天的艱難?!鼻е刭澋溃骸澳甏蠊媚镎f的很是啊,難為她一個姑娘家竟然有如此見地。”令月道:“那年夫人可應了她么?”年載瀾道:“母親寵溺阿辭,哪有不答應的理,后來有一回父親祭祀祖宗,有個老馬夫對父親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把父親氣壞了,父親說年長的這些下人,讀了書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能識字就足夠了,但阿辭認為若要教育還得從小開始,父親也很贊同,因此后來府中的小家生子們倒是開了專門的書塾跟著念書,老的就被父親叫停了?!?p>  眾人都笑起來,年載瀾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至于說種地也被叫停了,二叔家的小子非要跟著她一塊兒去種地,叫地里的螞蟥吸了血,高燒險些半條命沒了,母親害怕了,把她關在家中,只叫府里辟出一塊地來給她種著玩,沒成想阿辭倒是種出了點東西,年節(jié)的時候做成菜肴擺上桌,父親母親還很得意呢?!?p>  令月笑著聽,眼神卻有些恍惚,充斥著羨慕:“真好啊,有年相和夫人這樣的父母親?!?p>  無意戳中令月的傷懷,年載瀾立刻抱拳請罪,除了我,其余人皆不知道令月的心事,都一臉納罕。趁令月安撫年載瀾,謝二堂主悄咪咪的靠過來同我打探情況,我說:“把你手上那塊肉給我?!敝x二堂主爽快地遞過來,我亦爽快地咽下去,拍了拍手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p>  謝任之:“……”

  樂慕草原地勢低洼,當年初夏的時節(jié)里就已讓人燥熱難耐,承佑當時還說幸好這里不像南方那邊潮濕,不然這里能變成一個天然的瘴氣毒場。如今是冬日,草原上竟只有薄薄的一層積雪,在一片白茫茫中露出星星點點的枯黃。我盯著草原有些出神,仿佛那些倒地的馬尸、火燎的戰(zhàn)旗還在眼前。

  年載瀾隨意道:“說起來也有件有趣的事情,這些年一直有許多藥材商前往樂慕山里說是采藥,你說采藥吧也不好好采,凈挖回來一堆不中用的,那些枯枝爛葉就全往關口一扔,弄的我們還跟著在后頭收拾。后來再有人說要去山里采藥,我盤問的可詳細了,免得再找不到人,漸漸就沒什么人再采藥了?!?p>  我眼皮一跳,下意識和杜應祺對視了一眼。我心知肚明,這哪是采藥,這分明是打著旗號出去找什么風鈴竭,找承佑去的!風吟眼睛尖,發(fā)現(xiàn)我們倆對視的小動作,立馬敲我的腦袋:“你看人家干什么呀?”我抱著腦袋躲她敷衍道:“我哪有我哪有!”風吟正想揭穿我,還得是任之護著我又說教風吟:“好了好了,你懂不懂點風情?你跟千重哥沒這樣看一看嗎?”眾人都哄笑起來,我則趁這個機會光明正大的同杜應祺對視,他并不知道風鈴竭的緣故,但他清楚承佑到底在哪里,因此他的眼神中又帶著幾分探尋。

  樂慕城綿延壯闊的城墻漸漸出現(xiàn)在視線里,年載瀾的語氣中也多了些惋惜:“這些城墻堅固牢靠,是我們中原的技術澆筑建造的,可惜當年我沒資格,不然定要將樂慕城奪回來,讓西鏡人白得了一座城,我們的邊境線也足足往后拖了八十里?!绷钤碌溃骸凹幢闳缃衲阌匈Y格了也要三思啊,百姓休養(yǎng)生息最要緊,這九年來又是天災又是地動的,總有個地方不太平?!比沃畤@氣道:“能太平么,八萬條冤魂葬在這里啊,想想都覺得……”他噤聲打了個激靈。

  不過樂慕城倒是比我想象中的繁華很多,這里生活的百姓還是著我朝衣飾較多,我瞧他們端上來的食物也是多以中原的口味為多,沒有多少異域的風格。此情此景更加令年載瀾惋惜。早有西鏡派來相迎的禮官候在樂慕城中,等著引領令月的車駕前往烏勒城。年輕的禮官眉清目秀,帶著點中原的書卷氣息,這與他身后那一群濃眉大眼又彪悍的禮兵形成鮮明對比。令月十分好奇,便打探一二,沒想到那禮官坦誠道:“我本乃杭州人士,五年前與雙親徙來西鏡,只因家兄歿于樂慕之戰(zhàn),雙親不忍兄長一個人做了這兒的孤魂野鬼,便舉家搬移至此?!北娙艘粫r便有些沉默,風吟道:“畢竟是兩個國家,你們就這樣放棄了自己的故土嗎?戶部的官員竟肯?”禮官笑道:“哪里有什么肯不肯的,那一年錢塘發(fā)了大水,上頭光顧著處置貪官,可下頭那么多流民卻缺少官吏來管理登記,我家中被淹,我們?nèi)说膽艏畠宰佣紦p毀了,索性就離開了?!鼻е氐溃骸斑@倒也是,貪官都處置了,一時之間補不上來又沒人干活了,反而給百姓添負擔?!憋L吟道:“那西鏡國的人對你們好嗎?他們不會記恨你們是中原過來的人嗎?”禮官道:“聽說大戰(zhàn)剛結束那會兒是挺水火不容的,后來公主和親過來,也帶了大量的中原人,漸漸的通婚、傳技,等我家遷來時,已然好多了?!?p>  大家都若有所思。令月不免嘆氣道:“說起來,終歸也是朝廷對不住你們,好好的兒郎就犧牲在這大漠草原上,還沒有照顧好他的親屬,致使你們離開?!彼隽藗€深蹲的福禮,“作為郡主,我很抱歉?!倍Y官忙回禮道:“郡主千萬不要如此想。平陽王殿下不也折在這里嗎?小臣倒是聽聞樂慕城有平陽王殿下的衣冠冢,是我朝王太子殿下所立的,郡主要不要去看一看?”

  承佑的衣冠冢。我的心思飄忽起來。

  不止令月,千重同任之都想去看一看,杜應衡嫌耽誤時間,風吟則道:“一個敗軍之將的衣冠?!币娢夷曈谒?,又道:“要去大家一起去好了?!闭f罷便不自在地表示馬車坐累了,要和千重一起騎馬。眾人啟程,令月看著風吟的背影沖我感慨道:“幸好她住口了,我真怕她講出點什么對三哥不好的話,到時候我都害怕我拉不住你。”我笑了笑:“真講出來什么我又能拿她怎么樣呢,她是風吟啊?!绷钤掠值溃骸鞍嗣妹茫阏娴淖兞撕枚喟?,脾氣收斂了很多,也隨和了很多,感覺像看透了一切的樣子。人也長開了,長得可比小時候漂亮多啦。”我被她兩句話逗得,心中那點因風吟而起的不痛快也消散了。

  然而又不免有些困惑:“我以前,很聽不得別人說三哥的不好嗎?”令月點頭:“是啊,之前那個叫趙福喜的小宮女不就是因為說了句平陽王頑劣不如太子承乾才被你責打的嗎?你和三哥自小親厚,在我看來啊,你們倒真是親兄妹,反而你和承乾不太像親兄妹呢,沒見你這么維護過承乾的?!蔽业溃骸皩m女背后議論主子,我難道不該打她?”令月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那你也打得太狠了,趙福喜險些丟了命呢。不過她倒是因禍得福做了東宮的奉媛,也算主子了?!蔽液吡艘宦?,扭過頭去。

  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承乾與我甚至是與承佑之間的隔閡是從何而起,以前我總覺得承乾比承佑寡言一些,大概是因為他的太子身份和長兄身份所要承受的責任更重,但在我們心底,他是可以依靠的大山,是無論我和承佑做什么都可以承擔一切后果的大哥。旁人都會覺得我與承佑更要好,若是連承乾自己都這樣想或者甚至會有一個更大膽的念頭呢?

  大膽到走火入魔,不惜殺了兄弟,廢了姐妹的念頭。

  承佑的衣冠冢立在烏勒城郊,伊諾迪是用了心的,墓葬的款式和供奉靈位的享殿都是中原的風格,還修建了一條小小的神道。令月先行下拜,硬被拉過來的風吟、杜應衡也只得跟著下拜。我本來覺得衣冠冢而已,這里頭有沒有承佑的衣服都不可知,不過伊諾迪的心意我是感念的,可當我真的看到靈牌上蕭承佑的名字,卻不禁心中抽痛。我以前一直覺得只要不給承佑修墳立碑,他就永遠都“活著”,不管是活在什么地方。這九年里他一直是冤屈的,無人為他說話,無人為他寫傳,那些人就仿佛篤定樂慕的人已經(jīng)死透了似的,用一切方法編造一個虛假的樂慕之戰(zhàn),將一切罪過栽贓到他的頭上,為他立碑的竟然是當初的敵人,這如何不叫人唏噓?

  令月紅著眼睛對著承佑的靈位念叨,念叨這些年宮中一些人對他的牽掛以及一些人對他的揣測。伊諾迪的這個衣冠冢使令月堅信承佑已經(jīng)亡故,這意味著她再也不能對著史書記載的“平陽王下落不明”抱以一個期冀,她無法控制悲傷,伏下身去低聲啜泣。這突然使我很羨慕,我羨慕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在這傾訴她的哀思。杜應衡直愣愣地盯著令月的背影,既疑惑又帶著一絲心疼的表情在他臉上復雜地交織著。風吟嘆道:“可惜了,要是平陽王殿下聽勸,便也不會得此下場?!蔽衣犞闹心仧际裁磿r候了風吟還這樣不懂事的和令月慪氣,還沒開口,一旁的杜應祺先虎著臉道:“你知道什么?”他這個臉本就滿目瘡痍的,板著臉更是嚇人,風吟被這一眼瞪的有些瑟縮,千重下意識地就想拔劍,瞬間回神生生忍住了,反而是安撫風吟讓她不要多言。我見好就收地扯了扯杜應祺的衣衫,打了個圓場。

  年載瀾默默地行禮,默默地上香,甚至不知什么時候悄悄地離開了享殿,到殿后的衣冠冢前拔草除塵。他是承佑的伴讀,再怎么家訓忠君,終究也有一份兒時開始的情分在。我盯著他的身影,突然也很羨慕,和承佑熟稔的人都可以通過自己的方式去大大方方地懷念他,唯獨我,我不能哭,我不能動,我茍活到今日背負著太多人的犧牲和籌謀。

  你永遠都活在我的心里,永遠都是那個草原上自信縱情的少年將軍。我磕了個頭,眼淚滴在了蒲團上。

  大家隨后又繞了陵園一圈,禮官道:“隨郡主入境的人馬都已到達王宮,郡主也該盡快啟程了。”年載瀾便道:“臣便在此辭別郡主?!绷钤聭?。于是禮官帶著我們進入烏勒城,年載瀾駐足目送令月的車駕。我想,他應該還會在這里呆一呆,去更好的追思故人。

  烏勒城為西鏡國國都,這里較樂慕城來說就更有一股異域風情了。城中的樓宇多為圓頂,土黃的墻壁上用色彩斑斕的琉璃片加以裝飾。西鏡人大都濃眉大眼,鼻梁挺拔,且眼窩深邃,穿著及地的紗質衣袍或長裙,顏色艷麗,配著五彩的珠子做以裝飾,上半身再搭一個黑色的馬甲,頭上再帶個小巧的花帽。他們多以放牧為生,因此身上總能飄著淡淡的牛羊味兒,我是無所謂的,風吟就不太能受得了這些味道。烏勒城中人流攢動,來往商賈百姓或交流擺攤,或飲酒食肉,深深吸一口氣都是烤肉的香氣,好一派安盛祥和之氣。

  令月的眼光駐足在裁縫店掛出的那些漂亮長裙上,她心心念念地想去買一身來穿。任之則在一旁問禮官:“這些女子的裝束為何不太一樣?我瞧那幾個身段苗條的扎著十幾條麻花辮子的,穿的倒是很鮮亮,另一邊那幾個壯碩如牛,而且穿的全身上下就露個眼睛和手了?!倍Y官道:“西鏡未婚的女子多著色彩艷麗的服飾,并且控制飲食,嫁了人家后受彌婆教規(guī)限制,自己身上的肌膚只屬于丈夫。她們不能再拋頭露面,不能跳舞,自然也不會再控制飲食,夫家也會有意識的喂肥她們。有些女子做了母親之后甚至每日能吃下一只小羊呢?!甭牭帽娙硕俭@訝不已。禮官又道:“不過獻陽公主和親過來后,開辦女學,傳授中原圣賢之道,這邊的人已然開化很多了。唯有一些比較頑固守舊的人依舊不許妻子拋頭露面,小臣見過一回這樣的女子,那時候還是西鏡的夏日,白日里炎熱無比,她們還得穿著一身黑裙長袍,看著都熱?!绷钤乱贿吢?,先是點頭贊揚,又擔憂道:“那些頑固之人豈不是要記恨公主么?”禮官笑道:“公主并非銀錢,怎會人人都愛?郡主放心,公主寬仁隨和,愛民如子,百姓極為愛戴,記恨者少有?!比绱?,令月臉色稍霽。

  西鏡人稱酒樓為“伊扎”,在烏勒城中最大的那齊伊扎中,是西鏡國官員為令月準備的接風宴。我們跟著沾光,一道吃了頓烤全羊。不過風吟不喜羊肉,只略動了動筷,任之隨口道:“這邊的羊肉膻味很淡啊,多好吃,上回你連山羊肉都嘗過的,這不比那味兒好多了?”風吟就是死活不肯吃。令月聞言又讓人額外加了道大盤雞,誰知燒雞用的油卻是羊油,風吟只嘗了一口,欲吐又不能,生生咽了下去。令月著急想盡早進宮探望顧涵秋,西鏡國官員著急想早些送令月進宮結束接待的差事,風吟著急想出去吃點別的,千重也著急想帶風吟出去吃點別的……大家一時之間各懷心思,這一頓膳用的極為潦草。

  我看得出令月是想和大家一起的,但我們來西鏡國是為了查《六誅》,探彌婆教,她雖萬般不舍,也只能分別。千重還笑著調侃杜應衡,問杜應衡想不想同令月一道入宮去,彌婆教的事自有他們來做,杜應衡沒好氣地瞪了千重一眼。

  杜應祺挨著我,突然往我手上放了一把小匕首,我疑惑的很,他云淡風輕道:“給你防身用?!?p>  原來那齊伊扎的門口左側擺著一個賣刀具的攤子。我仔細看了看,西鏡國做的小匕首們都很精致,用牛皮繩穿著可以掛在脖子上,刀鞘上又鑲嵌著一些玉石琥珀,刻著繁復的花紋。風吟嘻嘻笑起來,千重也憋著笑夸獎杜應衡細心,我一邊將小匕首掛起來一邊躲開,感覺臉紅的滾燙。

  謝二堂主有學有樣,同樣送了一把匕首給令月,還是悄摸放進她馬車中的。眾人飯畢往外走時,我就看到一個謝二堂主慌張?zhí)埋R車的背影,不過大家都關注在給令月送行上,倒是沒人注意到旁的。我借口東西漏在了馬車上,陪著令月一同進去,待她安坐,我這才將任之放在小桌上的匕首送到她手上:“喏,謝二哥哥給你買的?!绷钤履弥笆子行┟?,我則是干脆利落地離開馬車。

  謝二堂主這不得請我吃頓大的?我如是想。

  彌婆教作為西鏡國教,它的教址便位于烏勒城正中,是一座十層塔高的半月圓頂建筑,當?shù)厝朔Q為“克孜神宮”。神宮的周圍圍繞著擁擠的民樓與市場,這里也是烏勒城中最為繁華的地帶,土生土長的西鏡人、西域諸國朝圣往來的異族人、中原過來的流民在這兒聚集,看著是挺雜亂喧鬧的,但是據(jù)說這兒鮮少有矛盾糾紛,倒是井然有序的。我在路邊的墻上、布告欄上看到了貼了許多告示,還用了幾種不同的文字,別的文字我看不清,但是那上面用端正楷書書寫的“風鈴竭”三個大字是再明顯不過的。風吟看了連連冷笑:“這東西究竟是個什么靈丹妙藥?”謝二堂主也過去瞧了瞧告示:“喲,懸賞二十萬兩銀子呢,這位公主的命可真值錢啊。”千重聽他話語輕佻,皺眉訓斥道:“公主為邊境帶來多少年的和平,不知要挽救多少百姓的性命,你怎可如此言語不敬?這是一個男子漢應有的腔調么?”我見狀不屑輕嘲,偏千重耳朵靈光,轉而訓斥我:“你冷笑什么?同任之呆在一起久了好的不學學壞的,那些禮義之書都叫你們讀到狗肚子里了?”

  杜應祺就頗有些擔憂地看著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替我解釋,可我不想讓千重他們知道我與顧涵秋的恩怨,我懶得開那個口。因而我眼神制止了杜應祺,別過頭去不理會千重說教。正當我掉頭的一瞬間,卻發(fā)現(xiàn)拐角有個令我熟悉的背影一閃而過。

  不,不止是背影,也因為他脖子背后有個什么黑色的東西,我瞧不太清。那人的裝束應該是中原人,我瞧了瞧周圍,這里的人魚龍混雜,穿什么服飾的都有,不拘于此。也許是我眼花?

  轉過頭來,只聽杜應衡在打圓場:“可以了千重大哥,不要再訓了,留你在天下盟真是委屈了,你合該進御史臺做個鐵面無私的言官。”他靠過來,調侃道:“你其實叫年千重罷?和那年山塵似的,就愛板著個臉教訓人了?!?p>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這大嘴巴的杜應衡。

  果然千重道:“他教訓你了?”杜應衡這下閉了嘴,千重又問:“啊?他教訓你了?”見杜應衡不吭氣,千重又將狐疑的目光對著我:“還是你???”

  “不是我!”我斬釘截鐵道。千重目光如炬,我又閃躲了視線,往謝二堂主身后避了又避,輕聲重復道:“不是我。”千重氣壞了,指著我的腦袋道:“你們一個兩個的可真是有大出息,尤其小八,都開始有小秘密了是不是?”我正想辯解,善解人意的風吟已然先抱住了千重的一條胳膊軟語道:“千重哥哥,我餓了,你帶我去吃點兒東西吧?”

  千重怒瞪著她,風吟卻毫不在意地晃了晃他的胳膊。千重道:“旁邊有個賣馕餅的,去買點來吃。”風吟撒嬌:“我不,我不想吃餅,我想吃點不一樣的,我想去集市里瞧瞧?!鼻е責o法,軟下身段來牽著風吟往集市上走,風吟則是對著我們幾個做了個鬼臉兒。關鍵時刻還得是風吟的美人計好使,我們幾個余后劫生般地互相看了一眼,任之也趁機訓我兩句:“看什么看,現(xiàn)在是不跟你啰嗦,等到了安頓好的地方,你給我從頭到尾如實招來那姓年的怎么教訓你了?!?p>  我苦著臉跟在后面走,偶然轉頭一瞥,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這回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脖頸后有一塊圓形的黑色的痣。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那一刻我沒有理智,我想靠上前去看個清楚,這世間怎會有如此相像的背影和痣。我還覺得是我出現(xiàn)了幻覺,因為禮官介紹過烏勒城中偶爾會能看到一些虛幻的景象,他們稱這種奇景為“海市蜃樓”。我不知道那個背影是真是虛,但我想追上他,他卻走的那么快讓我追不上,我感覺我碰撞到了很多人,我一邊重復著對不起一邊去追尋,奇怪,為什么感覺他就碰不到別人?為什么他走得如此平穩(wěn)可我怎么追都追不上呢?

  我感覺身后有人在拉扯著我,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背影走遠,心急如焚,大喊道:“承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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