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沒有看見林千重。
我覺得有點難受,不就是前一日我打碎了他買給風吟姑娘的玉簪子,他很生氣,然后罰我站在院子里,不許吃喝,不許躺著坐著。
誰知道下了一場瓢潑大雨,這沒心肝的竟然還叫我在外面站著。
我受了重重的一場風寒,足足燒了兩日才退。給我把脈的郎中說我身子虛弱,需得好好將養(yǎng),可不能再受這些風吹雨打的。
末了他問我一句:我看小姐生在這種富貴地方,也不像是過了苦日子的人,怎么身子竟這般孱弱呢?
我嘿嘿傻笑了兩聲。
我沒好意思告訴郎中,我其實就是林千重從外面撿回來一條命的流浪女而已。
我住在一處尼姑庵里,師太憐我無親無故是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那日我下山采買物品,被一群莫名其妙的官兵盯上。他們先是抓我的頭發(fā),隨即又抓我的衣服。庵堂清苦,天氣又熱,衣服很容易就撕裂了。我大驚失色,一邊攏著衣領一邊沒命的逃亡,我也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ノ?,山下的說書人都說長得漂亮的小姑娘容易被采花賊惦記,可我在溪水邊洗漱的時候,沒覺得我長得多好看,而且我肩膀那兒還有一大塊傷疤,丑陋的很。
可見說書人都是騙子,采花賊這個東西,他是百花都采,而不是只采名貴好看的花的。
可見我也是一朵花。
然而我并沒有自得的時候,因為那些個官兵的劍尖都快夠到我的喉嚨了。
林千重從天而降的時候,那簡直就是老天派來救我命的。
他二話不說,先對付我身邊那些個兵痞子。那場面甚血腥,我捂著眼睛從指縫中透出一點看向千重的身姿,耳邊是刀劍沒入血肉聲和人的悶哼。有個小兵被千重一個過肩摔扔到了一顆樹后,他踉蹌著爬起來,就要挽弓搭箭,先是急急忙忙地對準了我,我一驚就要找地方躲,結果訝異地看到他的箭尖避開我對準的是千重。
我怎么可能看著救命恩人中這一箭呢,我想也沒想就朝他撲過去。
他反應極為神速,拉過我直接一個后仰,我重重摔在他身上,箭尖從我們頭頂飛過去,我的腦中一片空白,他躲過這枚箭后立馬推開我,跳起來就朝著那小兵的方向,一個劍花過去,那小兵就倒地了。
一個小隊九個人,轉眼間都倒在了地上,千重一個單挑了九個,一個輕功又落在了我面前。
那一刻他就像日光一樣耀眼萬丈。
他臉不紅氣不喘,慢悠悠的一個一個的檢查那些小兵的身體。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顫巍巍道:“他們都死了嗎?”
他抬頭看我一眼:“不然呢?等他們傷好了再來抓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邊用腳挨個把那些地上躺著的碰一碰,踹一踹,檢查是不是死透了,仿佛像挑揀一塊五花肉。
后來他問我的名字和住的地方,我只說我住在妙云庵,挨著棲霞寺的那個妙云庵。
他果然皺起了眉頭。
我誠懇道:“還未請教恩公大名,來日也好報答。”
他道:“路見不平,姑娘無需放在心上?!?p> ……這讓我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他動了動身子似乎想離開,只聽身后傳來一個清泠泠的女聲:“林千重!”
他轉身過去,只看一個藍衣的漂亮姑娘并一只雀鳥朝我們奔來。見了我也是萬分稀奇,詳細詢問。她知道我住妙云庵后也是眉頭一皺,轉頭道:今日天色晚了,我與千重還要著急下山,姑娘你遭遇這般,山腳下官府衙門必定要將這棲霞山搜一搜的,我等也不放心你一人回去,不如姑娘與我們一起下山,同住幾日,避開風頭再回妙云庵不遲。
這話說的極為熨帖,我感念她的貼心,于是手挽著她一同走。
路上閑聊方知,救我的漢子是江湖第一大派天下盟的堂主,名叫林千重;而漂亮姑娘乃是武林四大名妓“風花雪月”中的“風”姑娘,名喚風吟,那雀鳥卻并不是什么雀鳥,而是風吟喂養(yǎng)的一只鸚鵡。
他們問我怎么稱呼。
我赧然道:“我沒有名字,師太都喚我‘小八’?!?p> 他們也便小八小八的喚我。
我雖偶爾下山采買,卻總是來去匆忙,從未留意過山下的市集上竟有這樣好看的馬戲,那波斯來的金發(fā)人竟然能靠一支笛子就讓竹簍里的蛇乖乖聽話,還有西鏡人在做生意,他們的頭發(fā)倒是和我們一樣顏色,但是男子都是卷卷的短頭發(fā),不像中原的男子束發(fā),女子都帶著一個漂亮的小花帽,晶瑩璀璨的,簡直太有意思啦。
因此他們要不時的停下來等我。
風吟本就號稱武林第一美人,她若是個尋常百姓家的姑娘便罷了,偏偏又出身青樓,是以她所到之處都有人聚眾矚目而又指指點點,還不能容她抓到亂嚼口舌的人。
因而風吟炸毛吼我:“林小八!”
我被這一聲吼的甚是哆嗦。
風吟很滿意,她覺得還是連名帶姓地喊比較有氣勢。
待到了天下盟,林千重便也隨口道:“這姑娘名喚林小八?!?p> 我原以為武林江湖門派盡是男子的,沒想到天下盟盟主關景堂聽得我的遭遇卻叫人喊了他夫人關容氏出來,只教我以后留在關容氏身邊陪伴她。
不料關容氏見了我卻對我十分喜愛,親自帶我沐浴凈身,還請來匠人專程來為我定制衣物釵環(huán)。
我想可能是因為他夫妻兩個沒有孩子的緣故,因為關容氏待天下盟幾個年輕堂主譬如千重,都挺好的。
然則因著這份好,我在天下盟能混的非常開,人前人后,都少不得尊稱一句“小姐”,連千重和風吟大概都未能想到我竟然這樣合關氏夫妻的眼緣。
風吟還說笑道:“既如此,何不收了小八當義女,反正她也是師太撫養(yǎng)大的孤苦孩子?!?p> 關容氏則是正經望著我,那神色仿佛在看一尊佛像般的認真和虔誠:“怕只怕我沒有那個福氣做她的義母。”
“小姐,小姐?!崩芍幸娢易呱?,忙不迭地喚了兩聲。我回過神來,郎中繼續(xù)叮囑道:“日常給小姐的補藥還是要吃著,都是些溫熱補血的藥材,我瞧著小姐的脈象竟沒有預想中的好,定是沒有好好吃藥?!?p> 我有些赧然,這些行醫(yī)的就是厲害。關容氏一早叫了大夫為我調理身體,我嫌藥苦,一向是喝一半分給千重一半的。
我敷衍著點了點頭,郎中補充道:“我再為小姐添一味藥進去,這回可一定要好好喝?!弊杂忻死锏男⌒值軅兇遗芡饶盟幖逅幩屠芍?,我樂得清閑,又躺回被褥中眠了一眠。
睡得朦朦朧朧,只覺得仿佛眼前被不知名的光亮閃得晃眼,扭動一下身子,卻感覺肩膀處傳來一陣撕心的痛。我一抓肩膀,那種痛感被外力的刺激放大,仿佛從骨頭中蔓生出的,透過肉體,直擊心胞,疼的渾身直顫。
我猛然睜眼,一張放大的俊臉倒映在面前。我復又閉上眼睛醒了醒神,張開看清原來那張面孔是千重的。
他邪魅一笑:醒啦?
我腦中一片混沌,張口就道:“你長得真好看?!?p> 他伸手打了把我的臉,我捂著臉頰呼痛。千重站直身子拍了拍手:“知道疼,沒燒傻?!?p> 我摸著臉頰,卻依舊沉浸在那個夢境。
千重把我扶起來,送了一盞水到我唇邊,就看我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肩頭。并沒有夢境中那樣真實刺骨的疼痛,我有些疑惑的揉了揉肩頭。我知道自己肩頭有個疤,但這疤痕是橫向的,是燒傷或燙傷的疤痕,并不是縱向的、源于刻骨的傷。
那種深邃入骨的感覺…………我心不在焉的喝水,千重突然硬生生奪去茶盞,我眉頭一皺,他將杯盞倒扣過來在我眼前晃了晃。
……原來不知什么時候我已經把水喝干凈了。
“水都喝完了還不松口,”他板起臉來,“你在想什么?”
我此番高熱,又噩夢纏身,都是拜他所賜,是以也沒什么心情搭理他,只道了困便又翻身躺下。
然而腦中漸漸清明起來。
便聽千重默默嘆氣后往我頭上搭了塊涼帕子,便收拾離去,在門口仿佛是碰上了關容氏,我聽得她的聲音憂慮且焦急:“小八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又高熱起來?”
千重安撫道:“無事。”他頓一頓,“聽郎中說就是身體弱了點,所以生個病反反復復的難好?!标P容氏聽得更加憂心。
千重一點都意識不到他將我罰站淋雨這件事,我翻了個別人看不到的白眼,郁悶睡了。
關容氏又將我關在房中強行將養(yǎng)了幾日方肯許我出門走動,這幾日端上來的各色膳食里刻意添了不少葷,奈何我沒那個胃口,這些菜我都送給了盟里的小兄弟。而更讓我驚訝的是有一日晚膳竟然送來一盞燕窩,我心中很感念關容氏的真心,可這燕窩我是真吃不來,罵了自己兩聲窮命招呼千重一起分了。
聞久了藥味,外面的空氣都是香甜的,陽光晴好,我躺久了走路都沒力氣,坐下來用了點粥便請小丫頭替我梳頭打扮。
今日風吟要拉我逛市集。
我還是頭一次認認真真的逛市集,從前庵中日子清苦,眾尼都是青衣素面的,有一回隔壁棲霞寺的香油銀子送遲了,住持師太哀嘆了一個晚上,方摸出一根素銀簪子喊人去山下換些糧食。
關容氏不放心,命人將練劍的千重喊回來保護我們。
風吟道:“金陵城也只能逛逛香粉鋪子了,待他日我回洛陽,就帶著你一起,洛陽的成衣鋪子可是聞名天下的。”
我一邊“嗯嗯”兩聲一邊點頭道:“金陵可是京城啊,”市集上人太多,我騰出一只手來拉住風吟,“金陵城的東西還不如洛陽,這是什么道理。”
風吟嗤笑道:“天子腳下盡是當官的,這里的掌柜家家都朝中有人,”她把我另一只手上的糖葫蘆劈手奪下來,呵斥道,“誰給你買的這個糖葫蘆,是不是林千重給你買的?早說了中午要在十全樓吃飯,他給你瞎買什么糖葫蘆?”
我忙哄她:“好姐姐,我沒吃過,山上沒有糖葫蘆吃?!?p> 風吟看著我重重嘆了一口氣,方道:“我剛才說到哪兒了……”“說到掌柜家家朝中都有人……”她一拍腦袋:“對,就看誰比誰家更能在宮里有面子,故而這里的商鋪幾乎都一家獨大,排擠那些寒門小戶,殊不知民間才出手藝人呢?!?p> 我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
風吟道:“因此大家都到洛陽做生意,日積月累的也有了不小的名氣,這樣代代相承下來,倒也成了一方招牌?!?p> 千重不耐煩道:“你同小八說這些,你也不怕她聽了傷腦子。趕緊逛,十全樓的位難訂?!?p> 風吟道:“知道了,不會耽誤你見晴姑娘的?!?p> 千重道:“我與她有一番交易,你不懂莫要亂想。”
晴。這個字眼乍一跳進腦海里,莫名的有些熟悉,仿佛從前有一個姑娘也叫什么晴,仿佛……仿佛是妙云庵的小尼姑?!
“晴姑娘是誰?”我奇道。
“洛陽出名的美人兒,這幾日來了金陵?!?p> “可有風吟姐姐你美嗎?”
風吟促狹一笑:“這個么,你見了就知道了。”
千重在一旁翻了個白眼。
于是風吟笑的愈發(fā)開心。
風吟先帶我進了馥香閣,號稱京城最好的香粉鋪子。一進去便是撲鼻的各色香粉味,聞著令人心曠神怡。千重抱手站在閣外等我們,風吟則領著我一樣樣的香粉聞過去。
掌柜聞得風吟到來,親自接待。風吟問道:“我上次問你訂的那香粉可到了?”掌柜忙不迭地應著:“到了到了,按著風吟姑娘的吩咐,都是上好的麝香,用的冰麝定香的技術,香味兒能經久持續(xù)長達六個時辰呢,且后調愈聞愈香,包風吟姑娘滿意?!彼埏L一掃掃到了我,又笑道:“這位小姑娘可是風吟姑娘什么人,要不小老兒也給姑娘推薦個香粉?”
風吟道:“是我的小妹子?!毕胍幌胗侄诘溃骸靶∶米舆€年幼,怕經不得太重的麝香,還請掌柜拿出點純花調制的香粉?!闭乒竦溃骸安徊m風吟姑娘說,這閣里沒有不添麝香的東西,只是添的麝香分好的孬的,多的少的。純花調制的,那是上貢給宮里的東西,小老兒做不得主。”
左側擺著一些顏色鮮嫩的盒子,淺粉、鵝黃、草綠和天藍的顏色著實好看,盒子也小巧,一個個的做成平底圓球狀。我不禁多看了兩眼,掌柜何等精明,喜道:“風吟姑娘的小妹子可真是隨了風吟姑娘的眼光,這是咱們閣里新調制的香粉,仿的是宮里幾位公主的香粉味兒,最受歡迎,做成一批出來那是沒幾天就賣光的。”風吟便問:“純花汁的?”掌柜搖一搖頭,風吟又問:“那有什么稀罕?!闭乒竦溃骸安恍拍囋囅??!彼呎f邊一一拿起盒子,“淺粉盒是桃花香,仿的樂陽長公主;鵝黃色是蓮蕊香,素為敬陽公主所喜;草綠色是玉蘭香,端陽公主用的;天藍色是月季香,安陽公主素愛天藍色,便拿天藍色的盒子裝了?!?p> 我一一聞過去,只覺得鼻子都聞得沒知覺了。大概這里頭又加了什么果子,我只感覺花香過后有一股果香在鼻尖縈繞,煞是好聞。我捧著玉蘭香聞了又聞,方從衣袖里摸出錦囊來,拿了個碎銀子給掌柜。掌柜伸手巧妙一推,道:“頭回見著風吟姑娘的小妹子,這盒香就當是送給您的見面禮?!焙苁菚鋈?。
我與風吟依言謝過,千重走過來用力吸了吸鼻子,贊道:“香粉鋪子果然香。”成功換到風吟白眼一枚。
下來又逛了逛首飾鋪子,我蹭著風吟的臉面又得了一枚粉玉發(fā)簪。風吟正挑著耳鐺,突然喊我過來,揪住我的耳朵看了看。
我“嘶”的揉著耳朵。風吟道:“小八怎么沒有耳洞?”我道:“我在山上呆著要什么耳洞?”風吟道:“女孩子帶耳環(huán)漂亮?!闭f罷便要招呼店家拿豆子來給我磨個耳洞。
我余光喵到千重果然耐不得煩,他邁步便朝外走。風吟“哎呀”一聲拉著我跟上去。千重依舊冷著一張臉,風吟沖著他嬉皮笑臉:“這才什么時辰,我還不想見你那個晴姑娘呢?!鼻е乩淅淇此谎郏至ⅠR改口道:“我?guī)“顺燥?,你見,不妨礙不妨礙,對吧?!?p> 我這才得空插嘴問道:“十全樓在哪?”
十全樓很快就到了。據風吟說,十全樓算是全天朝數一數二的酒樓,樓名十全取的是個“十全十美”的好意頭。樓主人是位姑娘,姓單,單名一個依字。單姑娘本在洛陽開了十全樓,憑著一手好廚藝拿下了當年的洛陽第一名廚稱號,被洛陽長史選送入宮做過一桌席面,皇后盛贊之后她便留在金陵另開了一家十全樓。如今想吃單姑娘親手做的菜非得在金陵不可,幸而千重同風吟都是江湖上數得上號的人物,面子夠大,請得動單姑娘親自下廚,我白得了個便宜,美滋滋的吃飯,并看著千重與美人兒相會。
美人兒是洛陽楊家的獨女。楊家做著洛陽甚至全國的布料生意,大大小小的布坊開了不下上百家,說是富可敵國一點不夸張。楊家結交的不止皇族,連江湖一眾門派都有所來往,也不知這金尊玉貴的楊姑娘將來會嫁入誰家,楊家整個都能給她當了陪嫁。千重要不是因為得了關盟主的青眼提拔有加,也不見得能跟楊姑娘多說幾句話。
這楊姑娘帶了個帷帽,看不出什么模樣,難為千重竟然能一眼認出來。風吟帶著我呆在二樓的席位上,菜色噼里啪啦擺了一桌子。風吟夾了個鴨腿給我啃,我邊啃邊看著樓下角落里的千重二人并聽著風吟在耳邊絮絮叨叨:“商賈人家的女兒,倒打扮的像個官家小姐,當誰沒見過她的模樣嗎?”我奇道:“她肯定長得很好看,不然為什么擋著臉?”風吟道:“一般般?!彼肿屑毧纯次遥骸靶“?,你還別說,仔細一瞧,你和楊紫晴長得還有一丁點兒的像。”我扔了鴨腿骨頭拍拍手:“哦,那長得確實一般般了,打扮成這樣估計是怕人劫她財罷。”風吟又給我盛了一碗菊葉珍珠湯,我抬頭道:“楊紫晴?這名字我仿佛在哪里聽過,是在哪里來著?”說罷不免黯然道:“我都沒有名字?!憋L吟摸摸我愛憐道:“小八也是個名字,大俗即大雅。”
好一個大俗即大雅,我就喜歡聽風吟說話。風吟又摸了摸我的臉,安撫道:“楊紫晴還是好看的,我們小八也不差,打扮打扮不比她差,不要妄自菲薄了。”說罷突然想起來什么,在桌子上打量了一圈菜色道:“我的桂花蜜糯糕呢?”
我茫然道:“啊,沒有點么?要不就算了,下次來吃罷,我看桌上這么些菜都吃不完?!?p> 風吟偏道:“我不?!蔽伊塘丝曜幼愿鎶^勇下樓替風吟去加菜,千重正巧談完了事,那楊紫晴掉頭就走,我想悄摸過去看看都看不得。有些垂頭喪氣的站在千重身邊,跟他說風吟少了一道菜,千重失笑,我重重吸了一口氣,卻聞得一股淡淡而又熟悉的玉蘭香味。
唔,看來楊紫晴同我不止是眉眼有那么一丁點兒的像,品味也有那么一丁點兒的像。我瞇著眼睛,瞧著她裊裊娜娜遠離的背影,聞著熟悉的玉蘭花兒香,心中那種熟悉之感愈發(fā)強烈,我感覺,我還真是在哪見過她。
桂花蜜糯糕果然好吃,入口清甜,軟糯細膩,還配著一份桂花米酒。千重是一口沒吃,我同風吟瓜分了一盤,摸著鼓鼓的肚子感嘆“風吟姐姐誠不欺我”。
只是千重吃的甚少,悶著頭喝酒,我有點擔心他餓著。風吟不經意道:“說起來,如今已是五月了,七月初便是天元大會,你不準備去么?”千重道:“怎么,你要去?”
風吟撐開扇子笑道:“我如何不去?反正我也是去做個花瓶,看看熱鬧罷了。”千重蹙眉道:“你也不能總是這樣。”他又道:“我是要與盟主同去的,三年前敗給了無俠宮的無瑕心經,這次定要拿回場子來才是?!憋L吟道:“杜應祺他兄弟杜應衡可是個不可小覷的,只怕這些年他也長進不小,到底是個窮鄉(xiāng)僻壤里的門派,無俠宮還想問鼎中原武林怎么的,別的不說,少林寺那幫老和尚也不答應啊。”
千重捏著花生米,也不吃,只道:“近些年江寧平谷也新崛起,如今在金陵城混的風生水起,白道黑道均有涉及,天下盟想在金陵城里混出來,只怕這個江寧平谷是個硬骨頭?!?p> 風吟便問:“既如此,為何不早回洛陽?”
千重看我一眼:“一來是盟主舍不得金陵這塊肉,二來,小八初到我們這里,她身子還經不得顛簸,路上有個風吹草動的怕她受不住?!?p> 我夾了一筷子素什錦吃了,抬眼茫然道:“啊?回洛陽?”
風吟摸了摸我的頭,道:“小八還不知道吧,天下盟總部洛陽,你早晚都要回洛陽的?!?p> 我拍拍手道:“你之前同我說,要帶我去逛洛陽的成衣鋪子……”風吟打了我一下,道:“傻小八,你是姑娘家,天下盟仇人又多,這路上少不了要打打殺殺了?!?p> 我哪里見過這種刺激事,當下兩眼放光道:“那,那不是很刺激。”千重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刺激什么?要死人的?!?p> 唔,要死人的。我一下子心中沉重,有一下沒一下的挑著豆芽吃,順便聽千重同風吟說話。
他二人說的這個天元大會,乃是江湖武林三年一度的比武盛事,各家門派挑選出最優(yōu)秀的弟子同臺競技,每一屆最后勝出者的名字都會被雕刻在松湖山的山壁上,萬世流芳。天元大會一向由少林寺承辦,少林寺的釋宏鈞方丈十分懂得人情世故,考慮到普天之下皆是王土,自他任方丈起每一屆的天元大會都會請來一位入朝為官的武將來擔當主評事,若是有參加比武的年輕人入了主評事的眼,提攜入伍,那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若有人要問,若是一個人功夫了得一直得了頭名該如何,不好意思,這天元大會的頭名是不允許再次參加的。六年前林千重初入武林便拿了頭名,憑的是一把花夜劍,一時間成了武林新秀,年少得意。三年前天下盟選送的弟子謝任之就沒千重這個本事,敗在無俠宮杜應祺手底下。但是關盟主似乎很是看中謝任之,照樣許他二堂主之位,并且今年的天元大會還是他參加。
我見過謝任之,我還跟謝任之分食過一只鹽水鴨,謝二堂主長得好,功夫好,胃口更是好,那一只鹽水鴨我就只分到了一個鴨腿一個鴨翅膀。
不過千重得到的消息是,今年無俠宮出場的是杜應祺他親哥,杜應衡。
我插嘴問:“花夜劍長什么樣?”
風吟道:“小八竟然沒見過?!?p> 千重反問道:“她為什么會見過?”
風吟于是摸摸我的臉:“小八不傷心哦,早晚你都要見的?!?p> 我們三個又說笑幾句,吃了盞雨花茶,千重便要忙他自己的事情去,由風吟送我回盟里。不過十全樓這個分店的跑堂小二很沒有眼力,因為我與風吟出門的時候他前腳嬉皮笑臉的說“風吟姑娘好走,以后請多關照小樓生意”后腳就變臉啐了一口悄聲罵道:“風月場里的妖媚貨色,什么東西,還配稱姑娘。”
我耳朵尖,回頭冷冷的瞪他一眼,風吟似乎是沒聽到,依舊拉著我埋頭走。但我倆剛邁出長街第一步,就趕上一堆清場的兵丁,他們把這街上的人硬是趕到兩邊,人太多,我沒站穩(wěn)就摔在了一個乞丐的腳邊上。
風吟顧不得扶我,因為又跑來了一群著墨綠色衣服的內侍,他們跟兵丁說了什么,那些兵丁便要我們路兩邊的人跪下。我本就摔在人群后方,便干脆坐在地上瞎糊弄,風吟也只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跪下來半擋在我身前。不一會兒拐角口便出現了大隊人馬,兩旁內侍唱喏道:“太子妃殿下鳳駕到——”
喲,今天是個什么神仙日子,連太子妃都來十全樓了。
太子妃手執(zhí)鎏金華彩的羽扇遮著半張臉,十全樓那個極沒眼力的跑堂小二此時說話都結巴:“不,不知殿下鳳駕到,貿,貿然迎候,請,請,請殿下——”
“不必了,”太子妃的聲音極其和藹溫柔,“我也只是聽說,有人在這兒瞧見了家中小妹,我這個做嫂嫂的就順便接她回宮,十全樓上下不必惶恐?!?p> 家中小妹,做嫂嫂的,接她回宮——這怕是哪位調皮搗蛋的公主溜出來了吧!
果然十全樓的人聽了更加惶恐:“回殿下的話,可不敢亂說?!?p> “吳媽媽,這是怎么回事?”太子妃問。便有一位油光滿面的婦人上前回道:“主子,小順子看的真真兒的,的確是小公主殿下。”太子妃便道:“既如此,吳媽媽便進去瞧瞧,免得她害羞躲著?!?p> 婦人扭頭帶著一眾宮女進去搜去了。太子妃轉身坐在鸞駕中等,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十全樓有人大著膽子上前給她奉茶,顫巍巍的開口:“殿下請用茶?!碧渝鷧s似沒有聽到似的發(fā)愣,那人又顫巍巍的重復一聲“殿下請用茶”她才回神過來。太子妃接過茶吃了一口便又繼續(xù)發(fā)呆,十全樓的面面相覷。
我坐在地下,此刻眾人皆跪在地上低著身子,我感覺風吟怕是藏不住我,便想悄悄換成跪姿,可手撐地的時候竟不小心碰著了旁邊乞丐的打狗棍,膈得我手掌有些疼,我轉過頭來對上乞丐的一張臟臉,悄聲道:“不好意思?!?p> 下一刻那乞丐死死將我盯住,我被他看的心中發(fā)毛,轉移視線又看到了他殘缺的兩條斷腿,心中更加發(fā)毛,于是干脆轉身過去,往風吟旁邊靠著跪。但我總感覺乞丐那令人發(fā)毛的眼光一直跟著我,讓我不大自在。
又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吳媽媽帶著宮女們灰頭土臉的出來了。太子妃一看如此,只輕輕責備了一句“魯莽”,那婦人便說是她自己老眼昏花,對不起主子云云??傊珮抢锊]有傳說中的公主。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來,又浩浩蕩蕩的離去。
風吟拉起我準備回家??戳宋以S多眼的乞丐方開口:“八……八……”
“八什么八?”我打斷道。風吟上前來問我發(fā)生了什么,我說:“這個乞丐好生奇怪,我就見過他一面,他竟然叫的出我名字。”風吟翻了個白眼,我也翻了個白眼。我二人又隨便逛了逛才回到盟里,千重早已回來,我們又把太子妃駕臨的事兒告訴他,趁風吟不在,我又把那個沒眼力的跑堂小二的事同千重講。千重表面云淡風輕,可我分明看見他指尖的花生米碎成齏粉,我感覺那個花生米就是跑堂小二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