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六個多小時的奔波,在天黑之前,復(fù)興號終于抵達了它最終的目的地——羊城。
十二月里,中原已經(jīng)是寒冬,草木凋零,羊城卻是溫暖如春,到處都能看到盛開的三角梅,稠密得像一條條艷麗的綢緞,和齊齊綻放的美人樹、紫荊花交相輝映,整座城市仿佛被淹沒在花海之中,真不愧它的另一個稱呼——花城。
新鳳蘭也算‘衣錦還鄉(xiāng)’,興致很高,出站時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很快失去了蹤影。
雷振東把厚厚的羽絨服一脫,感覺整個人都輕便了,看著眼前的花團錦簇,感覺好像提前迎來了春天。
“我有一個問題啊,羊城為什么叫羊城呢,難道這里原來是古人放羊的地方嗎,就跟我們那兒的駐馬店一樣,可惜啊,多好的城市,被名字給耽誤了。”
岳山答道:“羊城并不產(chǎn)羊,也不怎么放羊,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由于一個美麗的神話傳說?!?p> “什么傳說?”
“傳說在西周的時候,這里還只是一個名叫‘楚庭’的小地方,那幾年不幸陷入了災(zāi)荒,莊稼都顆粒無收,百姓們流離失所,在饑餓和貧困中苦苦掙扎。
突然有一天,從南海的天空飄來五朵祥云,上面有五位仙人,身穿紅橙黃綠紫五色彩衣,分別騎著五只對應(yīng)顏色仙羊,仙羊口里銜著一棵一莖六穗的稻子,徐徐降落在這里。
仙人把優(yōu)良的稻穗贈給了百姓,并祝愿這一地區(qū)永無饑荒。完成使命后,仙人騰空而去,五只仙羊卻留了下來,變成石頭,繼續(xù)保佑這片土地。
從此,這一片地區(qū)風調(diào)雨順,糧食年年豐收,成為嶺南地區(qū)最富庶的地方。
這就是‘五羊銜谷,萃於楚庭’的傳說,羊城的名稱由此得來,也叫‘五羊城’,它的簡稱‘穗’,也與這個傳說有關(guān)。”
雷振東沉默了,到頭來,還是只有駐馬店獨自神傷,因為它真的只是往來商旅歇息駐馬的地方,一點兒浪漫主義色彩都沒有,你就算是弼馬溫養(yǎng)馬的地方也好啊,還能沾沾大圣爺?shù)墓狻?p> 這時新鳳蘭又興沖沖的折返了回來,笑著對岳山說道:“接我們的人來了,你都想不到,來的人有誰?!?p> 雷振東朝遠處望去,只見那邊站著兩個同齡的少年,都穿著月白色的校服,一個腰背挺拔,眼神犀利,不怒自威,另一個則眉清目秀,斯斯文文,這兩個人的氣質(zhì)截然不同,站在一起,居然有一種融洽互補的美感。
“這兩個人是誰?。俊?p> “呂帥,許仙?!痹郎酱鸬?。
“一個看起來好兇,一個看起來好嫩,看起來不像多厲害啊?!?p> “所以說,人不可貌相啊?!痹郎礁锌艘痪?,迎上前去,和呂帥擁抱了一下,打過招呼,轉(zhuǎn)過來對許仙說道:“少帥能來我不意外,只是你這個大家閨秀,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喜歡在一個地方貓著,怎么肯挪動尊步?”
許仙笑了笑,還沒說話,呂帥接口道:“還不是為了迎接昔日的隊友。當初你離開嶺南返回中原,他還很擔心你,沒想到短短三個月,你就拉起一支隊伍殺回來了,這個回馬槍可夠犀利的?!?p> “再犀利的回馬槍,在你小呂飛刀面前,也不值一提啊?!?p> 呂帥哈哈一笑,根本不上當:“驕兵之計,跟我玩驕兵之計啊。”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諸人,“這是你的隊友啊,看上去都很精神嘛,怎么樣,聽我安排?”
岳山道:“那當然了,到了羊城少帥的地盤,我們還敢自做主張不成?!?p> 呂帥道:“那就住二沙島,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們已經(jīng)把宿舍都安排好了,你也算故地重游,東海、琳琳他們都很想你啊,正好敘敘舊情。對了,陳教練怕你們水土不服,吃不慣這里的伙食,還專門請了一個河南的廚子來給你們做飯。”
岳山本來想說不用這么麻煩,看了許仙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笑道:“這是從東北汲取到的寶貴經(jīng)驗嗎?”
“唉,別提了別提了?!痹S仙擺了擺手,很不好意思,自嘲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啊,說多了都是淚?!?p> 岳山本是順嘴揶揄一句,沒想到勾起了呂帥的話頭:“我跟他說過多少次,象棋也是體育運動,腦力競技者更要有一個好身體,可他就是偷懶,不愛鍛煉吶,跟那電動汽車似的,在嶺南開著挺好,一到東北就趴窩?!?p> 許仙道:“我可比不了你,天天跑步鍛煉,時不時的登山下海,暢游珠江,既能武裝大腦,又能野蠻體魄,精力充沛的不像話?!?p> 呂帥勸道:“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鍛煉身體靠的是持之以恒的堅持……”
“饒了我吧,天天想棋就夠累的了?!?p> 許仙開始告饒,岳山不得不出言打斷:“行了,你們倆的官司回去慢慢斷吧,咱們還是先到二沙島歇下來,明天就要比賽了,對了,具體的時間確定了嗎?”
呂帥道:“確定了,鑒于你們千里迢迢趕來,旅途勞頓,裁判長建議,明天下午兩點開賽,讓你們明天上午再休息半天,沒有問題吧?!?p> “當然沒問題,比賽的地點呢?”
“當然是羊城文化公園,除了那里,還有別的地方更能代表這座棋城嗎?”
岳山點點頭,確實是這樣。
雷振東聞言嘆道:“看來要挑燈夜戰(zhàn)了?!?p> 呂帥看了他一眼,打了個招呼:“這位是雷隊長吧,你放心,我們盡量,不讓你們熬夜?!?p> 前往二沙島的路上,雷振東一直在琢磨這句話,忍不住問道:“他的意思,是會用最短的時間打敗我們嗎?口氣也太大了吧?!?p> 岳山苦笑道:“呂帥在生活中是很隨和的人,但在象棋上,他一向心直口快,絕不手軟?!?p> 這句話激起了雷振東的斗志:“那我倒要領(lǐng)教了?!?p> 二沙島是珠江上的一個半島,位于羊城市中心,地理位置相當優(yōu)越,環(huán)境亦十分優(yōu)美,新中國成立之前曾經(jīng)是軍閥和顯貴們的寓所,新中國成立之后,政府將這塊寶地撥給了嶺南體工隊,顯示了對體育運動的高度重視和支持。
呂帥和許仙是嶺南象棋隊的少年隊隊員,這次比賽則是代表就讀的嶺南體工隊附屬中學,相當于準職業(yè)棋手跑來打業(yè)余比賽,妥妥的降維打擊,不過,從章程上確實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們確實還在進行九年義務(wù)教育,誰又敢說他們不是少年?
雷振東等人到達二沙島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眾人在食堂吃了所謂‘河南大廚’做的并不太地道的燴面,心中百感交集。
天可憐見,他們中午離開的時候吃的就是燴面,說是讓記得家鄉(xiāng)的味道,沒想到到了千里之外,招待他們的還是家鄉(xiāng)的味道,只是已經(jīng)變得大家都快認不出來了。
到底是一番好意,雷振東幾個還是很誠懇的感謝了一番,并委婉的表達了想嘗嘗羊城本地的風味,呂帥表示可以在比賽之后安排,意思是比賽之前別想。
吃罷了飯,新鳳蘭安排眾人早點休息,養(yǎng)精蓄銳,岳山卻不得安歇,他還得到去和自己的隊友們見面,本以為只是打個招呼,去去就回,卻沒想到,這個招呼一打就是兩三個小時。
岳山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jīng)十點多了,樓道里靜悄悄的一片黑暗,摸黑打開房門,卻發(fā)現(xiàn)雷振東坐在小桌旁邊,正開著臺燈打譜呢,他們兩個分在了一間寢室。
“你怎么還沒睡?!?p> 雷振東道:“我以為你去刺探敵情去了呢,所以在這兒眼巴巴的等著你的情報啊。”
岳山一時苦笑不得:“哪兒有什么情報,就是一幫朋友久別重逢,有點兒興奮,陪著他們瘋玩唄,根本沒談棋的事兒。”
雷振東有些警惕:“這該不會是他們的疲兵之計吧。”
岳山笑道:“你要說疲兵之計,那是我一個人疲了他們一隊?!?p> “大戰(zhàn)之前如此放松,看樣子是沒把我們放在心上啊。”
“那你可就錯了?!痹郎降溃骸八麄兩现軇倓傒斀o了東北隊,心里面肯定不甘,這周的訓(xùn)練一定十分刻苦,現(xiàn)在大賽之前稍微放松一下,這叫松弛有度,我們要提高警惕了。”
雷振東雙手一攤:“你看,這不就是情報嘛?!?p> “這算什么情報?!痹郎讲灰詾橐?。
雷振東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在嶺南的事情,你從來都不提,我們也不問,其實我心里十分好奇,而且我確實想更加深入的了解我們這次的對手,畢竟你曾經(jīng)和他們朝夕相處,是最熟悉他們的人?!?p> 岳山嘆了口氣:“我不講這些,不是因為難堪,主要是大戰(zhàn)在即,說得太多,怕影響隊伍備戰(zhàn)。”
“那你還是別說了吧?!崩渍駯|果斷改變了主意。
“不行。”岳山搖頭道:“你都把話頭挑起來了,哪兒那么容易放下,其實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就是輸棋嘛?!?p> “當時也是為了這個團體賽,少年隊決定舉行一次隊內(nèi)選拔賽,選拔出參賽的隊員。
其實這是一次很平常的比賽,但是當時的我正野心勃勃,想要刺破雙雄鐵幕,把這次比賽看做一次難得的機會,在賽前就暗暗定下目標,嶺南雙雄,我至少要把一個拉下馬來。
當時的我自認為在各個方面都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結(jié)果沒想到,一開始就超出了我的準備。
比賽采用單循環(huán)積分制,所有人彼此都要交一次手,我的第一個對手,是陳琳琳。
她的棋力不弱,但是以前從來沒有贏過我,這次還是我執(zhí)先手,自然沒太把她放在心上,就當做大戰(zhàn)之前的熱身吧。”
“結(jié)果陰溝里翻船了?”雷振東一點兒都不意外,這種事在象棋里太常見了,或者說在競技體育中屢見不鮮。
現(xiàn)在回憶起來,岳山心里還有執(zhí)念:“本來也是能贏,只是一步棋走錯了,拿錯個子,可以抓她的死炮,結(jié)果沒抓住,給她溜了,溜了就變成和,我當然不甘心,結(jié)果就下成輸,心里頭很急躁?!?p> 他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首戰(zhàn)失利,我來不及反思,就想著第二戰(zhàn)一定要拿下,盡快重整旗鼓,因為第三輪和第四輪就要和呂帥他們兩個交手了。
第二輪的對手是蔡東海,他綽號‘羊城小霸王’,棋風剛猛雄勁,我拿后手和他對殺,當然占不到什么便宜,一番激戰(zhàn),最后還是敗下陣來?!?p> “兩戰(zhàn)皆墨,我氣勢全無,到了呂帥和許仙面前,就像斗敗了的公雞,三兩下就被殺掉了,最后一戰(zhàn)遇到許國,我已經(jīng)全無戰(zhàn)心,很快繳械投降,那盤棋下得一塌糊涂,都沒法看。
我是從中原到嶺南來學棋的,結(jié)果學了三年,學了個五戰(zhàn)皆負,連一盤和棋都掙不到,當時是又羞又愧,哪兒還有臉繼續(xù)待下去,第二天就寫了申請,逃回中原去了。這樣看,我也算是一個逃兵吧?!?p> “但是現(xiàn)在你又重新回到了戰(zhàn)場,這本身就是一個勝利。”
雷振東把桌上的棋子收好,燈也關(guān)掉,準備休息了,臨上床前說道:“我可以理解,為什么你們能玩這么晚了,看來他們也很為你高興,這是一群能交的朋友,但是明天,可不要手軟啊?!?p>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這次回來,就是要爭一口氣,不是證明我有多了不起,只是要把失去的東西找回來?!?p> “早點睡吧,小馬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