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遙不可及

　　一切隨著江夫人的突然到訪暫緩下來，她仿佛已經(jīng)猜到了他們要去哪里似的，竟出人意料開口祈求：“倘若秦大人是想要為明遠(yuǎn)翻案，那么我懇求秦大人不要這么做?！?p>　　暮色下，江夫人閃爍的雙眸充滿了不可言說的哀愁，秦冕并沒有開口解釋什么，而是將她請進(jìn)了屋。

　　她緩步踏進(jìn)這片故地，眼前的一切與一年前幾乎無差，只是枝頭的樹葉更為茂盛了，直到她走進(jìn)堂中才真正發(fā)現(xiàn)，不變的不僅是外面的亭臺樓閣，哪怕屋子里的格局也與先前一模一樣。她忽然想起女兒說的，秦大人曾有意讓他們再住回去，因此屋子里的格局都未改變，她的內(nèi)心頓時感慨萬千。

　　那風(fēng)華正茂氣宇軒昂的官衣少年，正雙目溫和的望著自己，這一刻，她似乎有點(diǎn)理解女兒的堅(jiān)持了。與那出生名門望族開口閉口都是虛無的空話的陸浩軒比起來，眼前的秦冕更像是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只可惜女兒福薄，像他這樣出身不凡年輕有為的人是不會看上她的。

　　“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會比明遠(yuǎn)做的更好，明遠(yuǎn)若是知道他日夜?fàn)繏熘奈髁?，如今被秦大人治理的這般風(fēng)調(diào)雨順，他一定會高興的?！苯蛉送匀粧煸谔弥械耐龇蜃類鄣纳剿畧D，不無感觸的說著。

　　秦冕站在她的身后，語氣格外平靜的回道：“一定是江大人在冥冥之中照拂著他深愛的百姓，才會讓西陵變得越來越好。”

　　“秦大人年輕有為，還有如此胸襟，著實(shí)讓人佩服，難怪我家小女對別人橫眉冷目，卻獨(dú)獨(dú)對秦大人贊不絕口，只不過……”江夫人忽然欲言又止，秦冕輕聲說道：“江夫人有什么話但說無妨?！?p>　　年過半百的女人緩緩回過頭，低垂的眼簾里淚光閃爍，沉默良久才緩慢開口：“我們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如今的生活，我不想再讓過去的變故再次讓我們家陷入痛苦。我知道秦大人想要還我們一個真相，但是對我來說，不管明遠(yuǎn)是怎么走的，他都已經(jīng)走了，查出真相又如何呢？他既不能回來，也無法讓我們擺脫痛苦，甚至，還會給更多人帶來不利。秦大人，你那么善解人意，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也會體恤我一個失去愛人的可悲女人的心情吧？”

　　望著她楚楚可憐的哀求，秦冕豈會不動容？他只是不明白，放棄真相是江夫人自己的意愿，還是有人指使她這么做。

　　他只是靜靜地沉思了一會兒，才開口問：“江姑娘也打算不查了嗎？”

　　“小柔起初是不同意的，她內(nèi)心要強(qiáng)，一直說要為父親申冤，卻一直忽略了我這個做母親的感受，不過我會說服她的……”江夫人停頓了下，又補(bǔ)充道，“也懇請秦大人不要再追查下去了，還有小寧，如果你們是真的為我們好，就把最寶貴的時間留給更需要你們的百姓吧?！?p>　　她看了眼站在邊上始終一語不發(fā)的寧憶，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失落感，然后又把視線放到秦冕身上，他平靜的外表下早已起了陣陣漣漪。

　　“好……我答應(yīng)你?！?p>　　秦冕開口的時候，好似有幾十只手在他的心上用力的抓，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奈從他眼里一閃而過，誰知更加無可奈何的，竟是江夫人接下去說的這番話。

　　“秦大人還有一事，關(guān)于小柔的。”

　　“嗯，江夫人請說?！?p>　　她側(cè)過身，那雙傷痕累累的眼睛注視著他，聲音是如此沙啞。

　　“先前小柔總是為了父親的事一意孤行的來麻煩你，給你帶來了許多困擾，真的很抱歉……”“江夫人別這么說，我并沒有覺得那是困擾?！薄拔抑狼卮笕耸呛眯模赡愕暮眯脑谕馊丝磥砜赡芫筒皇鞘裁春檬铝?，我不想因?yàn)橥饨绲囊恍┝餮则阏Z誤了你的前程，也誤了小柔的終身?！?p>　　江夫人悠悠的嘆著氣，見秦冕沒有說話，她再次道了歉：“抱歉啊，可能是我這個做母親的過于擔(dān)心了，那些謠言多半是不會影響到秦大人你的，可是對于小柔來說就不一樣了。她與浩軒有過婚約，雖然明遠(yuǎn)在世的時候已經(jīng)上門退了婚，但是這些日子以來，浩軒始終對她念念不忘，待我們家也是視如己出，我們豈能辜負(fù)人家一片真心？秦大人，倘若今后小柔再來找你，還望你好好勸勸她，她會聽你的?！?p>　　江夫人話音緩慢落下，屋子里靜的出奇，仿佛巨大的黑暗籠罩下來，將僅有的光亮也一并吞沒。

　　時間如水流逝，眼看暮色漸沉，迫不得已的秦冕只得應(yīng)了下來，面朝滿面愁容的江夫人點(diǎn)頭許諾：“好……我答應(yīng)你，倘若我見到她，會好好勸她?！?p>　　江夫人聽罷含著眼淚連聲道謝，離開的時候還特意駐足，久久凝望著他無論何時都能給與人們無限力量的眼眸說道：“真幸運(yùn)來的人是你，他日待你平步青云，我定會在這里為你祈福?！?p>　　他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明亮的月光卻再也照不進(jìn)他的雙眼，那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再次爬上他疲憊不堪的身軀。他在月下站了很久很久，寧憶也在邊上等了他很久很久，當(dāng)他失落的聲音打破沉默，方才發(fā)現(xiàn)頭頂那抹皎皎明月已消失不見。

　　“為何所有人都在阻止我們接近真相？難道現(xiàn)世安穩(wěn)真的比那些枉死的人還重要嗎？”秦冕低下頭，望向身后的寧憶，問他，“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

　　寧憶眼里的失落不比他少，先前江夫人一意孤行要將江柔嫁給陸浩軒的決心有目共睹，他心里的愁早已泛濫成災(zāi)，如今秦大人這么一問，他根本無心去想。

　　“只可惜我不是你，我始終都只能站在你的身后，聽命于你?！?p>　　“如果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個人的一廂情愿，甚至我的一廂情愿會讓更多人陷入痛苦，那么你還會聽命于我嗎？”

　　“我聽命于你，與誰陷入痛苦無關(guān)?！?p>　　秦冕無奈輕嘆，呢喃著：“可現(xiàn)在痛苦的是江夫人，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查下去了。”

　　“不查下去，就沒辦法知道誣陷林家的兇手?！?p>　　“或許江夫人說的是對的，故人已去，哪怕知道了真相也不可能改變結(jié)局，何不珍惜眼前的安穩(wěn)？”他目光低垂，言語中滿是疲憊，那觸手可及的真相，變得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