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祁晏休看著她，卻遲遲沒有開口，兩人隔著一層薄紗四目相對，他雙眸平靜深邃，令人捉摸不透，眼中女子的容顏，在帷帽遮掩下，也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直到，沈矜北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祁晏休，“綏淵王？”
晏華予抬頭，瞧見沈矜北走過來行禮，不禁低頭，朝祁晏休身側(cè)躲了躲。
“見過綏淵王殿下?！?p> 這時，一個穿著常服的侍衛(wèi)走了過來，稟報道：“王爺，屬下方才親自看過了，那柳家公子確實是治粟內(nèi)史府上的嫡三子，去年秋闈已經(jīng)過了地方的鄉(xiāng)試。”
治粟內(nèi)史，鄉(xiāng)試……
晏華予一聽，便知那柳家公子仕途無望了。
燕國法規(guī)，凡燕國境內(nèi)，大燕子民，雖可出入勾欄瓦舍，看舞聽曲，但不允開設(shè)娼館、狎妓宿娼、傳唱淫詞艷曲等，官府有權(quán)查禁。
其中，官員狎妓，輕則幾十個大板，重則罷黜官職，貶為庶民，永不可再錄用，而常人狎妓、逼良為娼等，則關(guān)押受審，罪責(zé)嚴(yán)重的還會被流放，或處以死刑。
哪怕前面已經(jīng)有不少例子，卻還是有人不當(dāng)回事。
而那柳家公子，本來他父親身為治粟內(nèi)史，掌管全國谷物農(nóng)桑，位居九卿之列，也是有能力在第一時間替他打點一二的，但偏偏他落在了祁晏休的眼皮子底下，有監(jiān)察院監(jiān)管，怕是沒人敢替他遮掩，不僅會被關(guān)押受審，還會被剝奪會試資格，一生不得為官。
話音落下，祁晏休看向沈矜北，“神策營的人竟是也在此?！?p> 除娼之事是官府在管，神策營的職責(zé)是守護皇城，抓捕危及皇城之人，二者權(quán)職分明。
正常來說，神策營不該出現(xiàn)在這兒的。
“卑職帶隊在附近巡查，看到官府辦案，便過來從旁協(xié)助?！彼绱私忉尩?。
說話間，祁晏休微微垂眸看了眼身側(cè)的晏華予，就見她雖然躲在他身側(cè)，然而帷帽下的目光卻看向了面前的沈矜北，這看似膽怯的模樣，好似動靜大一點都能將她給嚇到。
而沈矜北，自然也注意到了她。
抬眸，祁晏休看向他，“既是如此，那本王便不打擾了，先行一步?！痹捖?，他很自然地牽過晏華予的手，帶著她離開，又吩咐一聲，“阿玄，去將官府的記名冊拿來?！?p> “恭送王爺?！鄙蝰姹钡椭^，少女春綠色的裙裾自他眼底一晃而過。
由于刻意遮掩，他并未認出晏華予，但大概能看出，這不是春綺閣的姑娘。
此刻，大堂里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人，祁晏休領(lǐng)著晏華予從身后走下樓來，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直到侍衛(wèi)將官府記名冊拿來，眾人的目光才看了過來。
祁晏休松開她的手，拿過名冊親自登記。
晏華予悄悄打量了眾人一眼，大多數(shù)人都不認識，只隱約認出了樓師師，她站在人群中朝他們望過來，看似冷靜的神情，眼中卻還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期盼。
又看了眼祁晏休，就見他還在寫，她正要湊過去看他給自己記的是什么名，他卻忽然將手中的冊子合上，遞給楚玄后，拉著她便走。
動作迅速，未有片刻的停留。
以祁晏休的身份，官府的人不會有誰這么不知好歹上去攔他的，他們想要離開，根本無需費什么勁，可偏偏剛一走到門口，身后就有人叫住了他們，“等等?！?p> 祁晏休腳步一停，眼角余光微微一瞥。
“王爺，您身邊這位不知是何人吶？現(xiàn)如今春綺閣的人都要留下，官府也在一個個盤查，不相干之人才能離開，這位姑娘可否將帷帽摘下，待官府查驗過了再行離去？”
聲音自身后響起，是顧微瀾。
她帶著段文遠從不遠處走來，晏華予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對方打量的目光定然是落在了她身上。
她向來是這樣的，雖沒有官府的職位，但這幾年來，官府的人都跟她挺熟的，且是個不畏強權(quán)的性子，對于這種查都不查就將人放走的，哪怕有關(guān)系，她也不會輕易放過，這往大了講是公正廉明，不做袒護，往小了講就是皇帝慣的。
官府的人對此見怪不怪，遇到一些實在難辦的，還挺樂意她出頭。
然而，祁晏休只掃了她一眼，神色冷漠宛若利刃，似是在質(zhì)問她怎么敢多管他的閑事。
偏偏顧微瀾就像是看不懂一般，不予理會。她能說會道，對祁晏休的言辭聽著雖是挺恭敬的，但從眉眼間的神色就能瞧出來，是再多一分的面子都不愿給了。
就連身旁的小公爺，也一副和稀泥的樣子，幫她勸說。
其實若站在顧微瀾那邊，晏華予也覺得這樣一個敢于率性直言，不畏權(quán)貴折腰的姑娘挺好的，她是那樣恣意驕傲的少女，光是那份膽識就讓人欽佩，完全不輸各家兒郎。
但，立場不同，她只會笑她蠢。
祁晏休并未理會顧微瀾，他一言未發(fā)，收回目光時，晏華予似聽到了他嘲諷的笑。
她看向他，男人側(cè)臉如玉，唇角笑意看不真切，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肆無忌憚地拉著她繼續(xù)往外走去，在門口隨意撿起墻邊的一把傘，撐著傘帶她離開。
他本就出身王侯，又身居要職，掌有實權(quán)，除了皇帝，朝中上下都得給他面子。
此刻沒人敢真的攔他，哪怕是顧微瀾。
夜里雨水細密綿綿，不知何時會停，繡鞋踩在泥濘的路上，沾濕了裙擺。待走遠了些，晏華予看了看身旁的男人，又回頭看了眼春綺閣。
此刻，還有不少人被留在春綺閣中，包括那花魁樓師師。
人人都說祁晏休喜歡樓師師，而以祁晏休的身份，他可以帶她離開，那么也同樣可以帶樓師師離開，只要他作證樓師師沒參與其中，別說顧微瀾了，官府的人也攔不住。
但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為樓師師說過一句話。
如此，這真的是喜歡嗎？
回想之前祁晏休與樓師師的相處，二人言笑晏晏，看似親近，實則卻又未有過半分逾矩之處，透著禮貌的疏離。此情此景，應(yīng)是傳言有誤，此喜歡非彼喜歡。
學(xué)習(xí)媚術(shù)多年，她太清楚一個男人想要一個女人時，是什么樣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