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斜天,春風綿綿,隨著四方上下金光道力內斂,隱匿于虛空中,封鎖山河千里的道紋自行瓦解。
云天之上,蕭陽長身而起,雪白長袍飄動,烏黑發(fā)絲飛揚,好似一尊超然物外的神明醒覺,俊逸出塵,風姿卓然,眸中金光由盛而衰,直至盡數暗淡,黑白分明間,波光晶瑩,明澈如清水。
他微微抬頭,望向極遠處那座山巔之上已等待良久夏欣與蘇誠,快速閃身而去。
“師父?!币娔切揲L身形從遠到近,飄若迎風至,蘇誠面露一喜,向前兩步,出聲呼喚。
蕭陽落腳在地,伸手而出,如天人撫頂,摸了摸蘇誠的腦袋,微笑之中,不禁有些感慨,沒想到眼前這個年不到十五的小家伙,如今竟已將至三境,細細想來,修道方才幾年?
遙想曾經,自己這個年紀時,還在第一境苦修呢,相比下來,究竟誰才是天賦資質太差?
蕭陽恍惚一剎,轉瞬釋然,一切因果皆有跡可尋,果真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
當然,他自不是因此而嫉妒什么,這可是自己的徒兒,希望越來越好才對。
他所感慨的是,倘若曾經年少時,也有這樣的境地機遇,現在的修為,應該遠不止于此吧?
莫說自己,甚至于北荒諸村的年輕輩翹楚,都能有所成就,換作號稱陳村千年以來修道第一人的“陳深”,陳村年輕輩第二的“陳傲”,還有“李青山”,“李秋風”,以及那個令他都佩服的北荒第一美人“白晨霜”,等,他們只要能恪守本心,從中醒悟,絕對可一飛沖天,平步青云,再不濟也能比肩神道直系后代。
如是那樣,當初北域異族神國高手來犯時,也不會那么艱難吧?至少不會毫無反抗之力,至少不會任人宰割。
但其實,最終的結果,并不能改變的了多少。
各路神明降臨,他們鎮(zhèn)壓天下,俯視人間,當世眾生,何人能擋?
若無小朱雀,那一天,北荒諸村所有親故,包括自己在內,恐怕都得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不知夏欣是否已解開對自己的約束,蕭陽覺得,他的心神思緒,又一次被對方盡數收入眼底,“你這腦瓜子里,怎么盡想些煩心事?”
蘇誠聞言腦袋微仰,詢問道:“師父,你怎么了,是不是徒兒做的不夠好?”
蕭陽未曾給予回應,而是轉眸看向夏欣,心平氣和道:“你將太上觀妙法傳于他了?!?p> 夏欣神色平靜,道:“蘇誠心性堅毅,表現良好,我將之提前傳授,有問題么?”
蕭陽笑容溫和,道:“沒有?!?p> 生命寶樹陰陽怪氣,自蘇誠得到太上觀妙法后,他就一直不死心,回來的這兩天里,依舊喋喋不休在夏欣身邊嚷嚷如蠅,“哎呀,回想當初,連某人都沒這待遇,還是當徒弟好啊,什么都不需要,便能得此通天妙法,一窺無上大道?!?p> 蕭陽與夏欣默契的不予理會。
“此境無缺,我已不弱于你?!?p> “既如此,不若你我再戰(zhàn)一場,看看強弱?”
聞聽兩人言語,生命寶樹悟得其中意,頗為驚訝地再次出聲說道:“你們兩個……此前有過一場爭鋒?”
“我輸了?!笔掙柡敛华q豫,雖說上回一戰(zhàn)沒有個結果,但他心知肚明,當時的自己,確不如夏欣,只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他有絕對信心,在這個領域完全可以抗衡夏欣,即使依舊勝不過,也能平局,若分生死,便為玉石俱焚,這已經最好結果,不可能再有突破。
生命寶樹尤為可惜地嘆氣,“錯過了一場千古大戲啊,以后這種事,提前知會我一聲,搞不好會載入天地史冊呢?!?p> 蘇誠半夢半醒,大致明白師父師娘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同樣覺得有些可惜,沒能親眼見證。
蕭陽無奈,還有以后?自上回與夏欣斗上一招過后,他就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和夏欣爭鋒了,和輸贏無關,主要是,對夏欣出手,讓他有種大逆不道的負罪感,且極為濃郁。
“輸什么,勝負未定,正好,此番你道境圓滿,我們再來一決高下?!毕男滥抗饩季?,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
反正生命寶樹是極為贊同,起哄道:“小子,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若是勝了,榮耀加冕,名揚萬古啊?!?p> 此刻,蘇誠,生命寶樹,都在期待蕭陽的回應,甚至是蜷縮在蘇誠肩頭上,沒事好似永遠睡不夠的金色雷龍都睜開了眼眸。
蕭陽無奈至極,轉念一想,調轉話鋒,“禁區(qū)之行到此而終,我們該前往燼土了吧?!?p> 夏欣目光自他身上移開,側首俯瞰向大好的燦爛山河,沉默間忽然想起當年離開時,寧啟所說的話,“兩年三個月,算下時間,此去燼土,還能趕上火城太平節(jié)呢?!彼鎺σ?,重新看了過來。
談及太平節(jié),蕭陽同樣思緒翻轉,那年月下,蓮燈漫天,那晚……似乎是一切的始端。
此刻,兩人的心神仿佛于無聲間交織,落在舊憶同樣的時光畫面中,彼此體內的陰陽同心鎖由此產生強烈共鳴。
斜陽將沉,明朗的青天盡頭已有暮色隱現,夏欣轉身而去,蓮步輕移,來到一顆淺灰色巖石旁,周邊并無花草,只有一顆粗壯的古樹,好似一把遮風擋雨的大傘,青葉密集,搖曳生姿。她緩緩坐在巖石上,未曾回頭,“天色已晚,明日啟程吧?!?p> 許是心意使然,許是已習慣如此,蕭陽拾步向前,很從容的靠在她身邊坐下,看著那張清麗白皙的側臉,平和道出一個“好”字。
相比于火急火燎的奔波,他的心中其實更傾向于這種不溫不火的日子,心神寧靜,一切安好。
他抬眸望向遠方,天際線盡頭的那輪夕陽,好似一顆逐漸通紅的火球,隨手都可能墜落向地,將整片天地山河焚燒殆盡。
蘇誠步伐輕快,來到近前,巖石不大,剛好容下兩個人,他只好席地而坐,同樣看向前方,眸映暮色,覺得這樣陪在師父師娘身邊,真好。
時光悄靜流逝,夜幕將霞紅取代,往往醉生落夢鄉(xiāng)的蕭陽這次出奇的微醺未醉,但事實是,他竭力將多余的醉意壓制了下去,否則,現在必然已是心醉夢中難醒覺,身落柔懷不自知。
夏欣看了他一眼,心中樂呵呵的想著,醉意壓一時,醉心在一瞬,倒要看看,你這回醉,還是不醉。
事實確如夏欣所想一般進行,當心中念頭開始浮現,蕭陽對醉生酒意的壓制便有了松動,幾口入喉,臉上漲紅明顯,神情亦漸漸迷離。
天下有情,望月思故,未曾飲酒的蘇誠坐在一旁,雙手抱膝,仰首靜默,幼小的心里,同樣有著歷經人世悲歡離合所沉淀下來的難舍與思念,每每追憶,將心憂愁。
“蘇誠,你有什么夢想?”夏欣似是瞧出根本,出聲將靜夜打破。
蘇誠自望月恍惚中回過神來,停頓間努力回想,所幸失神時他聽到了夏欣的聲音,現在模模糊糊連貫在一起,變得清晰,心中默念一遍,確定無錯后回應道:“努力修行,和師父師娘一起闖蕩天下,懲惡揚善,還有,像爺爺一樣,懸壺濟世?!敝赡鄱鴪远ǖ穆曇粼谝鼓幌禄厥?,那雙烏黑的眼眸如琉璃般水亮。
夏欣聞聲笑道:“不錯,你有一個很好的夢想?!?p> 蘇誠滿臉微笑,忽然“咚”的一聲,一個酒壇墜地,滾向懸崖外,他驚道:“哎呀,師父要醉倒了?!?p> 他剛想起身去扶,結果夏欣已不慌不忙地伸手挽在蕭陽后背,穩(wěn)住了他向前栽倒的身子。
蘇誠見狀松了口氣,這酒如此厲害嗎?這么快就讓師父醉了,為何師娘一點事都沒有?他一想,也對,師娘可是天地神明。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其實自己是被生命寶樹在暗中施展的氣息護住了,要不然,憑他的修為體魄,醉生揭開的瞬間,他便得聞而醉死。
此刻,生命寶樹正獨自定浮在不遠處的空中,并未理會這邊所發(fā)生的種種,它樹眸深邃,倒映天月,似乎也有憂心愁緒。
大地與天空相接,夜幕如潮水退散,蒼茫山河的極遠盡頭處,將昨日夕陽墜,還今朝晨光生,如若剎那,十方滿霞,天地無限燦爛。
符光繚繞的五色土壤,好似一方世界拘禁在手心,蕭陽將之收入體內,掌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塊銅鏡殘片。
下一刻,三道身影如春風遠去,憑空消失,自此無蹤無跡。
人間大暑,烈日當空,在陽光炙烤下,整個天地好似都化作了一個巨大的火爐,酷熱的令人難以忍受。
枯樹成群的荒涼之地,于青山綠水間實屬罕見,一個發(fā)絲灰白的老者站起身來,費勁憋氣地將一捆木柴扛上肩頭,腰桿順勢一彎,難以挺直。
邊上一個被曬的膚色黢黑,身著破爛單衣的壯年開口道:“爹,急什么,再休息一會,這六月天的太陽曬死個人。”
老者搖頭,聲音嘶啞,“山路難走,還有兩個來回,繼續(xù)磨磨蹭蹭,天黑都到不了家。”
“唉。”壯年嘆氣,意猶未盡地起身,雙臂肌肉結實,一下發(fā)力便將地上那捆百來斤重的木柴送上自己肩頭,而后跟著老者緩慢的步伐遠去。
然而,他們全然沒注意到,適才棲身的兩顆枯樹中間,竟在不斷扭曲,猶如石落水中,漣漪蕩漾,轉眼走出三道人影。
“哎,我刀沒拿?!焙龅?,壯年一驚,回頭去看。可惜,那三道人影已悄無聲息的消失,如是從未出現過。
“丟不了?!崩先穗S口回應,繼續(x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