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就不太喜歡父親,再大一點(diǎn)就更不喜歡了。
開始不喜歡都是因?yàn)橐恍┎蛔銙忑X的小事,但真正不喜歡是因?yàn)橐患笫隆?p> 有一年夏天,父親不能回家了,他住在了村口的土窯洞,這件事在我心里留下很深的陰影。
那年我大概5歲,印象中二弟還沒有出生。三舅拉著我的手,到很遠(yuǎn)的村頭窯洞里給父親送飯。
我是第一次見識這樣的住房,坐北朝南一排拱形的門窗,來之前就聽奶奶說到窯洞去給父親送飯,我知道這就是奶奶所說的窯洞了。
土窯洞看起來很有氣勢,院子也很大,院子里還種了不少蔬菜,我跟著三舅沿著菜園的中間小路一直走到正面的窯洞門前。我并沒有看見父親,似乎是三舅把飯菜遞給什么人,然后再由他人把飯菜轉(zhuǎn)送給父親。
不幾天,大姑和狗仙大姐也帶著我去給父親送過飯。
父親不能回家吃飯,在我想來太不可思議。
送飯時,我始終也沒有看見過父親本人。大人們只是帶著我來回走,不清楚為啥要帶上我一個小孩。
過了很多天,剃成光頭的父親被一幫人送回家,四五個人站在我家地上,其中有個穿著雙排扣制服的短發(fā)女人。
我靠在被垛一角不敢動,只是睜大雙眼不時看著他們,豎起耳朵認(rèn)真地聽。
院子里滿滿的人在圍觀,大人小孩透過玻璃窗戶張望著我家,還有人擔(dān)心看不清雙手罩在腦門上緊貼玻璃往屋里看。
堂屋里奶奶抑揚(yáng)頓挫的哭腔像在述說滿肚子的委屈與辛酸。
我偷眼觀看站在地上的五六個男男女女,明白父親是干了什么壞事才致使如此。
我滿心都是對父親的怨恨。
我認(rèn)定父親給整個家庭帶來了很大的災(zāi)難,從奶奶的眼淚中我讀出了無邊的苦澀。
事后,聽到姥爺數(shù)落父親,說他沒影的事你瞎認(rèn)個啥?父親委屈地說不胡說不行!
父親偶爾想接近我時,我會習(xí)慣地斜視著他。
父親不和我計較,他每逢有外人在場便要夸我如何懂事,我無限地反感著,表情惱惱的,暗罵父親的膚淺。
我遠(yuǎn)遠(yuǎn)地躲避父親,不愛和他說話,他和我說話時,我也總是帶搭不理的。
偶爾父親會變著法想和我套近乎,他便給大弟一個人悄悄講故事不讓我聽見。我不為所動,認(rèn)定父親不會講出什么好聽的故事。
我一旦特別不聽話時,父親也想嚇唬管理一下他這個倔強(qiáng)的閨女,但我總是一臉的無畏。還靠在奶奶身邊沖他大喊:我就不叫你爹,等我長大嫁人了就不讓你去我家!現(xiàn)在也不想和你在一個家里,我想在姥姥家。
奶奶和母親見我叫板,不但不管我居然都偷著樂。然后,父親無奈地灰溜溜出門去了。
村口的土窯洞慢慢廢棄沒人住了,但是遺留的窯洞基本形狀還在。有時奶奶帶著我走親戚會路過那里,我會一下想起曾經(jīng)給父親送飯的往事。
幾年后,父親和村人在土窯洞搞過幾天燒磚的副業(yè),于是我和大弟隨父親到窯洞。這時終于淡化了我內(nèi)心對往事的糾纏,父親可以理直氣壯地在此創(chuàng)造財富這點(diǎn)令我小小的內(nèi)心振奮不已,這已不是當(dāng)年的那個窯洞。
許多年后,我向母親問起,母親驚奇地看著我反問這事你也記得?母親長嘆一口氣告訴我當(dāng)年其實(shí)父親沒干什么壞事。就是因?yàn)槟贻p,吃飽撐的沒事干,一到晚上幾個年紀(jì)差不多的已婚未婚的年輕人聚到一起胡聊亂侃。結(jié)果被不懷好意的人盯上了。但那個土窯洞給我原本歡快的童年蒙上了一絲陰影卻是不爭的事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