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鄉(xiāng)試總裁

　　東園門前。

　　“啪”的一聲，葉斐然將手中的烏金折扇收起，笑著對張昭道“今日的東園文會，你還滿意否？”

　　張昭心中依舊對結(jié)識交好李東陽這個朝廷日后的大佬欣喜不已，聽了葉斐然的話，不由拱手道“葉兄乃是我的貴人，今日的東園之會，我不虛此行。”

　　葉斐然見張昭態(tài)度如此誠懇，不由收斂打趣的意味，鄭重道“人貴在相知，我是想與張賢弟終生為友的?！?p>　　張昭聞言頷首不及。

　　“既然出來了，不若我?guī)堎t弟去領(lǐng)略一下武昌府的風(fēng)光”葉斐然笑道“棲鳳居乃是武昌有名的青樓，雖然現(xiàn)在還沒入夜，但是置辦一桌酒席，點幾個清倌人彈唱作陪還是辦得到的?！?p>　　張昭聞言不由心中一動，他自從穿越而來，還沒有見識一番這古代的青樓了。但又想到今日除了參加?xùn)|園文會外，他還要去布政司衙門印卷，另外既然到了武昌，大宗師耿裕那里是必須拜會一番的。

　　張昭想到此處，便拱手道“今日我還有些事需處理，不得不辜負葉兄的美意了，待鄉(xiāng)試結(jié)束后，我再宴請葉兄。”

　　葉斐然聞言雖然有些失望，但是他也知道，對于張昭而言，如今鄉(xiāng)試過關(guān)得中舉人，才是當(dāng)下重中之重的事情，便沒有再勉強。

　　于是，兩人便在東園門前作別。張昭與葉斐然分開后便徑直向糧道街的湖廣布政司衙門而去。

　　.......

　　武昌府城的糧道街乃是官署集中之地，布政司衙門便坐落于此。

　　待張昭來到布政司衙門前，發(fā)現(xiàn)門前不少身穿襕衫的秀才進進出出，顯然都是來報名印卷。

　　與童子試一樣，參加鄉(xiāng)試也有一套流程。

　　以張昭為例，他通過了科試后，身為大宗師的耿裕會核實他的身份、籍貫，然后給予批文，以為憑證。

　　如今張昭手中便拿著這個憑證進入了布政司衙門。

　　按制，參加鄉(xiāng)試的考生需自備“每場草卷、正卷各紙十二幅，三場則紙七十二幅，試卷上書姓名、年甲、籍貫、三代、本經(jīng)，赴布政司印卷，南直赴應(yīng)天府，北直（永樂后）赴順天府?！?p>　　張昭尋到印卷官處，將憑證與自備的考卷遞給了印卷官，印卷官接過憑證，看過一遍后，抬眼掃視了張昭一眼，見張昭的容貌與憑證上的描述相差不大，這才從案幾上拿起公印在考卷上蓋上，如此便賦予了考卷法律效力，張昭即可以此為憑證，持入考場。

　　“在書簿上寫上你的個人信息?！庇【砉賹{證與考卷遞給張昭，指了指擺在案幾上的書簿道。

　　張昭知道這是置簿登記考生的印卷信息，之后開考時將據(jù)此編次考場座位。

　　于是張昭取下筆架上的筆，寫下了他的身份信息。

　　待張昭寫完后，印卷官瞧了一眼，見沒有錯誤，便微微頷首，示意張昭可以離開了。

　　張昭見狀舒了口氣，印卷結(jié)束了，意味著鄉(xiāng)試報名的最后一道程序走完了，他如今只需備考，以待鄉(xiāng)試的到來。

　　張昭向印卷官拱手一禮，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布政司衙門。

　　所幸提學(xué)官的官署也在糧道街上，距離布政司衙門不遠，張昭步行盞茶功夫后便來到了提學(xué)官的官署。

　　張昭遞上拜帖后，在門外等了片刻，便有人出來相迎。

　　“大宗師聽聞張公子前來拜訪十分高興，讓我前來迎一迎你。”一個頭戴藤絲儒巾，穿素色細葛長衫的中年男子見到張昭便笑道。

　　張昭不知來人身份，便先拱手道“有勞了?！?p>　　耿貴見張昭如此有禮，不由捋須感嘆道“常聽大宗師夸贊張公子，如今一見方知還是大宗師慧眼識人呀！”

　　張昭聞言禮貌的笑了笑。隨即問道“不知先生身份？”

　　耿貴領(lǐng)著張昭向花廳而去，一邊走一邊回答道“我是大宗師的族弟，科名不顯，如今只是在族兄門下做個清客而已?！?p>　　張昭聞言笑著頷首，臉上卻沒有因為聽到對方只是個清客而有絲毫輕視之意，畢竟這年頭宗族觀念很強，一人發(fā)達了，難免會提攜一番族中子弟。

　　但是官員在選擇提攜之人時也會嚴(yán)格篩選一番，畢竟官場不好混，不說選個人幫助自己，最起碼要是個明白人，不要拖后腿。

　　眼前的耿貴既然能在耿裕身邊做事，想來也是個通透人，而這些親近之人的話有時會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

　　所以沒有必要因為自己的傲慢平白失去了一個官場的臂助。

　　耿貴見張昭在得知他的身份后，依舊態(tài)度誠懇，心中不由大為熨帖，他是聽耿裕說過的，張昭此科鄉(xiāng)試必然是能中的，如此俊逸少年能夠高看他一眼，耿貴心中十分的高興，臉上的笑意不由真摯了幾分。

　　“張公子，你先坐會?！贝齼扇藖淼交◤d，耿貴便招待張昭坐下，笑著解釋道“大宗師先前與布政使去商談鄉(xiāng)試之事了，剛剛回衙，一會便來見你?！?p>　　張昭聞言便選了左列下首的圈椅坐下，笑著對耿貴道“大宗師總理一省學(xué)政，事務(wù)繁忙，如今鄉(xiāng)試在即，大宗師能撥冗相見，我已經(jīng)十分高興了，等一等又何妨了？”

　　耿貴見張昭端坐圈椅之上，氣定神閑，不急不躁的樣子，心中對張昭越發(fā)的敬佩，聞言便吩咐人上茶。

　　張昭端起案幾上的茶盞，輕揭茶蓋，一縷清香裊裊升上鼻端，沁入心脾，視茶湯，柔白如玉露，香幽色白味冷雋，輕輕啜了一口，頓覺口齒含香，不由贊了聲“好茶”。

　　“德明，你喜歡便好?！闭?dāng)張昭在回味茶中滋味時，便見一陣腳步聲從花廳里間傳來，隨即耿裕便踱步而出。

　　張昭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這個德明不就是他的表字嘛！雖然得了項忠賜表字，但因為他還年少，其他人很少如此稱呼他的，以至于耿裕喊出口后許久張昭才反應(yīng)過來。

　　待耿裕在上首圈椅上坐好，張昭連忙起身行禮道“學(xué)生昨日剛到武昌府，今日到布政司衙門印卷后便來拜見大宗師了。”

　　耿裕聞言滿意頷首，隨即笑道“就算你不來，我也要遣人去尋你的，關(guān)于鄉(xiāng)試我還有幾句話需要交代你的?！?p>　　張昭聞言不由肅然道“請大宗師指教?！?p>　　“嗯！”

　　耿裕微微頷首，隨即便繼續(xù)說道“今日我與布政使商量鄉(xiāng)試事宜，方知湖廣鄉(xiāng)試的考官已定，乃是翰林編修林瀚?！?p>　　張昭聞言心中一驚，隨即便思索起來，林瀚此人是否在史書中留名。

　　“不會吧！”

　　思忖片刻后，張昭心中早已驚濤駭浪，暗想道“若真的是林浦林氏的林瀚，那這個座師他可一定要交好呀！”

　　張昭想到此處不由看向耿裕小心翼翼問道“大宗師，這個鄉(xiāng)試總裁林瀚可是福建林浦人?！?p>　　耿裕聞言不由詫異的瞧了張昭一眼，隨即回答道“不錯，此人的確是福建林浦人，其父林元美為永樂末年進士，他本人則是成化二年(1466年）進士，選庶吉士，后授編修?！?p>　　張昭聞言心中歡喜，暗道“果真是林浦林氏。”

　　要知道大明朝科舉繁盛，于是便產(chǎn)生了科舉家族，一個家族一旦出了進士，便會不遺余力的教導(dǎo)后輩，而若是祖上有德，代代皆有人才出的話，便會形成科舉家族了。

　　而在大明朝眾多的科舉家族中，林浦林氏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摹?p>　　在明代有一種說法是“南林北許”?！澳狭帧敝傅氖橇制至质?。“北許”指的是靈寶許氏。

　　明代河南靈寶縣許家有父子四人曾官至尚書，許進與他的三個兒子許誥、許贊、許論，皆官至尚書，故稱父子四尚書。

　　而有“南林”之稱的林浦林氏也不遑多讓。

　　林氏家族的大宗廟有一副對聯(lián)。

　　上聯(lián)：“進士難，進士不難，難是七科八進士”

　　下聯(lián)：“尚書貴，尚書不貴，貴在三代五尚書?！?p>　　之所以有此對聯(lián)便在于，林元美為永樂十九年（1421）進士、次子林瀚為成化二年（1466）進士、孫林庭?為弘治十二年（1499）進士、孫林庭機及族侄林庭壆同登嘉靖十四年（1535）進士、曾孫林炫登正德九年（1514）進士、曾孫林燫為嘉靖二十六年（1547）進士、曾孫林烴為嘉靖四十一年（1562）進士。

　　即所謂的“七科八進士”了。

　　而林瀚官至南京兵部尚書；其長子林庭?，累官至北京工部尚書；其九子林庭機，累官至南京工部尚書；庭機長子林燫，官至南京禮部尚書；次子林烴，累官至南京工部尚書。

　　林瀚、林庭?、林庭機、林燫、林烴祖孫三代皆官至尚書，故稱“三代五尚書”。

　　雖然林元美是林浦林氏第一個進士，但林氏的發(fā)達完全歸功于林瀚。

　　林瀚有九子，其中庭?、庭機最顯。林瀚有孫十九人，其中林炫、林煬、林燫、林烴、林光較為優(yōu)秀。有曾孫四十人，其中林世璧、林世吉、林世勤、林世都、林世教較為優(yōu)秀。

　　另外作為林氏家族第一個進士的林元美以《易》起家。而林瀚之后，林氏子孫多以《春秋》中舉?！洞呵铩芬渤闪肆制至质系募覍W(xué)，代代相傳。

　　耿?？粗鴱堈岩馕渡铋L道“林瀚作為湖廣鄉(xiāng)試總裁不日便將抵達，而他本人治的是《春秋》，這對于你有利也有弊。”

　　耿裕的一番話，讓張昭收斂了思緒，不由緊張問道“不知大宗師，此言何意？”

　　耿裕捋須而笑道“我的意思是，主考官的本經(jīng)與你相同，若是你能入他的眼，那么此科的解元你便大有可為，可若你的八股入不了他的眼，可能連中舉都困難了?！?p>　　張昭聞言心中暗驚，不由在心中暗道“的確呀！是我孟浪了，光想到好處，沒有考慮到此事的壞處?！?p>　　張昭看著耿裕氣定神閑的樣子，不由心中一動，暗想“大宗師既然在我面前點出此事，當(dāng)有方法教我才是?！?p>　　想到此處，張昭不由起身拱手道“大宗師屢次點撥，學(xué)生沒齒難忘，不知關(guān)于林瀚這個鄉(xiāng)試總裁，大宗師有何教學(xué)生的？”

　　耿裕滿意的看了張昭一眼，心中感嘆“與聰明人說話便是舒暢，他們往往不需你直言，便能了然話中之意了?！?p>　　“想要順利通過科考，第一是八股文要作得好，但八股文作得好不見得就一定能得到主考官的賞識，何故？”耿?？粗鴱堈研煨煺f道：

　　“就是因為考官與考生在審美風(fēng)格上的差異，詩無達詁，八股文雖說有一定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但評卷的是人，總會受到其喜好的影響，一個崇尚筆法簡潔的考官當(dāng)然不喜詞藻華贍的文章，這很正常?！?p>　　張昭聞言豁然開朗，連連頷首不及，隨即苦著臉道“可是學(xué)生不了解林翰林呀！也不知道他喜歡什么風(fēng)格？”

　　耿裕聞言失笑道“我這不就是要來告訴你的嘛！”

　　張昭聞言趕緊俯身一拜，恭敬道“學(xué)生洗耳恭聽。”

　　耿裕見狀笑著道“林瀚乃是彭華的得意門生，自然以胡安國《春秋傳》為本，注意經(jīng)傳相合?！?p>　　“他的制義文章注意謀篇布局，文章波瀾曲折。在句式上喜用長句、整句，風(fēng)格沉穩(wěn)莊重?！?p>　　張昭認真聽著耿裕的講解，不由覺得收獲匪淺，可聽到林瀚是彭華的得意門生，心中又是一窒，這個彭華的名聲可不好呀！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這可是成化朝呀！

　　成化皇帝崇佛佞道，西廠汪太監(jiān)橫行無忌，“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號稱政治黑暗的時代。

　　在這個時代，難道還要拘泥于君子小人的那套道德規(guī)范，若如此，恐怕日后將寸步難行。

　　張昭素知，政治向來是不能以道德來評判的，他既然有革新之志，便當(dāng)海納百川，借助一切資源，努力向上爬，聚集一批同志，以便日后秉政中樞，執(zhí)掌朝堂。

　　想到此處，張昭心中的那點膈應(yīng)便消散不見了。

　　他認真的對耿裕行了一禮，連連道謝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