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杏林，文圣院內，圣人張開了雙眼。
圣人名徒一十九中排行老大的王半山察覺到了師父的異樣，往常這個時間，師父都是要閉目靜修兩個時辰作“觀己”狀的，可今日半個時辰還未到，老人家卻忽然張開了雙眼。
王半山拈起一枚黑子，作勢要摁下時，開口問了一句：“師父，可是有什么大事?”
作為圣人的大弟子，而且是至今為止唯一一名未曾出山的圣人弟子，王半山可是號稱入世便可弈半分天下的存在，僅次于當年的老兵仙。
他這么問，自然是有把握的。
圣人緩緩吐出一口氣來，有霜沾染了白須，他的目光朝北看了很久：“半山啊，萬靈冊要松動了，當初我布下的圣人禁錮，被人打破了?！?p> 聞言，王半山才捻起的那枚黑子從手中滑落，落入了白子陣中，他在和自己下棋，原因無他，只不過是遍邀天下，無有敵手。
哪怕是圣人，也曾輸他半子。
王半山捻起一枚白子又扔回棋盒內，嘆道：“這局棋，終究是輸了，哪怕失誤，也是天意使然，師父，既然我輸給了自己，那么，我是否可以出山了?”
圣人給他定下規(guī)矩，輸一局，便可出山。
圣人慧然一笑：“去吧，去昆侖山一趟，加固那本以天地為頁的萬靈冊?！?p> 王半山站起身，朝圣人深深拜道：“弟子，拜別師父！”
言罷，起身出門，一步踏上了云天。
有云霞千里，為之開道。
與此同時，凝香齋內，陶衣也走出了門。
在那四千里紫氣的加持下，陶衣的修為境界一路突破山海，跨過截虹，直達羅天。
他這次仗劍出門，就是要去挑戰(zhàn)各路英雄，再次擬定新的天下梯，南翁居士雖已故去，可他這做徒弟的，仍要完成師父生前未曾完成的事。
天下梯便是其中一件。
陶衣才出門，就撞見了唐念青帶著大餅和小饅頭兩個小調皮鬼來為他餞行，兩個小家伙一見到陶衣，就跑過來一人一邊拉住了陶衣的衣擺。
“師父，你要出去多久啊?！贝箫炋ь^問道。
“師父師父，小饅頭舍不得你?！毙○z頭眼眶紅紅的，小臉上有些許殘留的淚痕。
陶衣蹲下身來，一手攬過一個孩子，揉了揉他們的腦袋，語重心長的說道：“師父也舍不得你們兩個小家伙啊，只是有些事，是師父的師父還沒有完成的，所以啊，師父要去把它們一件件完成，你們兩個可要乖乖的聽唐師叔的話，好好讀書，這樣啊，等師父回來后，就教你們武功?！?p> “真的？”大餅眼睛里閃著光，興奮的問道。
“真的?！碧找滦χc頭。
“那師父要快些回來，不然小饅頭會想師父的，小饅頭一想師父就睡不好了，一睡不好就讀不進去書，一讀不進去書師父又要責備小饅頭了?！毙○z頭可憐兮兮的用小手抱著陶衣的胳膊，鼻涕眼淚蹭了陶衣一身。
“好，師父答應小饅頭，快些回來?！碧找乱膊辉诤跻路K不臟，伸手幫小家伙抹了抹淚珠。
唐念青走上前來，強忍著別情，笑道：“好啦，你們兩個啊，你們師父又不是不回來了，弄得這么傷感做什么？快回來，莫要耽誤你們師父的行程，不然啊，你們師父可不能快些回來了。”
兩個孩子聽話的回到唐念青身邊，給陶衣讓出了路來，陶衣站起身，朝唐念青點了點頭，拜道：“師姐，勞煩你照看他們，陶衣走了。”
唐念青微微笑道：“放心去吧?！?p> 陶衣步子一踏，飛身上樹梢，踏枝遠去了。
背后，是三道不同的目光。
欣慰，艷羨，不舍。
陶衣踏枝向北，他的第一個目標，自然是那佛光寺近百年來唯一的出世弟子，憨山和尚。佛光寺弟子不出山則已，出則必為天下第一，他陶衣就是要親自去試試，這傳言是否準確。
從憨山和尚出手一劍斬殺漠北第一高手單于金陵開始，陶衣就一直關注著他的動向，自然知曉他帶著一個小女娃去了漠北。
“這小小的漠北，倒還真是暗流涌動?！庇鶗績?，季壽夢聽令狐錦瑟闡述了這一路上的遭遇，當聽到憨山和尚時，停下了手中寫字的動作，擱下筆，發(fā)出一聲長嘆。
“另外，這是從司馬晦己那里得到的消息。”令狐錦瑟說著，將一只竹筒遞了上去，她一回到臨安城便直奔皇宮而來了，這竹筒，她還未曾打開過，她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些什么。
御書房房頂上，佇立著一只白鷹。
季壽夢示意一旁的楊子云接過竹筒，吩咐他打開，楊子云打開后，拿出里面的東西瞧了一眼，頓時面色一變：“這是……”
令狐錦瑟朝楊子云手中看去，從她這個方向，只能看到那是一塊漆黑的石頭。
楊子云將石頭翻轉過來，給令狐錦瑟瞧了一眼，那上面有一道不完整的銘文。
待令狐錦瑟瞧過后，楊子云將其遞給季壽夢，開口道：“單看這塊石頭，你們可能看不出什么，但我若是告訴你們，這是昆侖山上萬靈冊的殘頁，你們應該就明白了。”
“萬靈冊？那東西不是已經被圣人禁錮了上百年了嗎?怎么會有殘頁流落在世間?”令狐錦瑟問出了季壽夢想問的問題，兩人一同看向楊子云，等待著他接下來的回答。
“不錯，這次從青州回來，得知姜太后借著奪軀術死里逃生，潛伏在白馬寺里盜取印璽，我就已經有了這方面的猜想，直到這塊萬靈冊殘頁的出現(xiàn)，這個猜想被證實了。”楊子云頓住好久，深深吐出一口氣：“那就是，我?guī)煾府斈瓴枷碌氖ト私d已經被打破，導致萬靈冊松動。這些靈術異術以不完整的碎片形態(tài)流落到了別有用心的人手中，然后它們在此基礎上，被人改動，產生了新的變化，出現(xiàn)了一大批亞靈術，極有可能，李重光手中已經掌握了這些亞靈術，若是……”
季壽夢接過話來：“若是這些亞靈術被李重光拿來增強軍隊實力，那么他能夠帶來的威脅，絕對不輸單于雅蘇的三十萬大軍壓境，甚至還遠遠的超出前者許多?！?p> “而且，說不定那些被禁錮許多年的異獸，也要現(xiàn)世了。”楊子云說著，抬頭看向窗外的天空，那里有點點遺落下來的云霞。
“有什么對策嗎?”令狐錦瑟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向楊子云詢問，既然事情已經發(fā)生了，那就趕快去尋找對策，而不是一味地嘆息。
“有，但……”楊子云看著窗外，那點點云霞忽的散去，繼而烏云在一瞬間布滿了整個天空，雪花鋪天蓋地的灑下來，他嘆道：“但只怕已經來不及了?！?p> “不試試怎么知道來不及?”季壽夢忽然開口，將那塊刻有符文的萬靈冊殘頁丟給楊子云：“楊子云聽令，立刻趕去昆侖山探查情況，如果有必要，就去請你師父出山?！?p> 楊子云接住那塊殘頁，用手指摩挲了兩下，輕聲嘆了口氣：“臣領旨?！?p> 說完，退出御書房，踏入了那遲來風雪中。
“陛下，那我呢？”令狐錦瑟待楊子云走后，有些不解的問道。
“你……”季壽夢拾起筆，頓了頓，繼續(xù)臨摹自己未臨完的帖子：“你回去歇著吧?！?p> “陛下！可是臣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令狐錦瑟說著便要行跪拜禮，卻被季壽夢喝住。
“哎！你個死丫頭，你怎么就不明白朕的良苦用心呢？”季壽夢停下筆，搖頭嘆了口氣：“你看啊，這昆侖山上萬靈冊的禁錮是他們儒家圣人布下的，至于這禁錮是加固還是解除，就交由他們儒家人自己商量著去辦，你就算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還有啊，你不要總是一天天的操心著國事，先把自己的家事好好處理一下，這江山社稷啊，一時半會還塌不了，就算塌了，這不是還有朕頂著嗎？朕可告訴你，朕能坐上這個位置，也不是吃白飯吃上來的，一切啊，朕心里有數(shù)，朕都不急，你說你急個什么勁？”
令狐錦瑟無法反駁，只好答應道：“那，臣就先回府了，陛下若有什么事，只管差人來府上傳喚便好?！?p> “去吧去吧?！奔緣蹓袅T了罷手，繼續(xù)臨摹自己的帖子，待令狐錦瑟出門后，這才笑罵道：“瞧他們這一個兩個的，凈知道來耽誤我寫字?！?p> 侍月自屏風后莞爾走出，掩唇笑道：“就是，還是侍月最懂主子喜好，您說是吧?”
季壽夢繼續(xù)寫著字，沒有回答她，下筆忽然快了起來，若疾風驟雨，邊寫邊道：“你說，這萬靈冊的禁錮若是完全放開，對這江山社稷究竟是好是壞？”
“自然是有人好，有人壞?！笔淘铝⒃谝慌钥醇緣蹓魧懽?，開口道：“主子這《顧盼貼》竟臨出了另一種帖子的味道。”
季壽夢寫完最后一筆，將筆擱在筆山上，拿起來遞給侍月，吩咐她拿好，自己則離遠些瞧了一眼，搖頭道：“真是不知你這話，是好是壞。”
“這不就對了?！笔淘螺笭栆恍Γ瑢⒛歉弊至涝谝慌约茏由?，來到季壽夢身旁，遠遠瞧著：“這世間事啊，就像主子這幅字一樣，有人瞧見它就像是見了絕世珍寶，但有的人呢，卻只是匆匆看過去，但不管他們對這幅字的態(tài)度如何，這幅字終究是這幅字?！?p> 季壽夢訝然道：“你竟也會說些道理?”
侍月訕笑：“還不是同主子學來的?！?p> 季壽夢笑道：“那按照你的意思，不論這萬靈冊的禁錮是否解除，這江山社稷，還是這江山社稷，不多，也不少，不高，也不低?！?p> 是啊，這種層面的變動，覆蓋整個天下。
一變，則具變；既然具變，那么則似不變。
雪已下了一指厚，覆蓋了整個白馬寺的屋檐地面，陳北烏把宇文柔奴裹得嚴嚴實實的塞到被窩里，惹來后者一聲聲不滿：“哎呀，阿無哥哥！你這是要把我裹成一個球嘛！我要去看雪你也不讓我去看，我要去喝桃兒釀你也不讓我喝，非說我上次喝完后內傷加重了，我明明就好的很啊，你看，你看?！?p> 說著，宇文柔奴就掀開被子，裹著厚厚的冬衣跳下床來，想要展示一番自己沒事。
結果這一跳，迎面撞到了陳北烏懷里，被后者又抱回了床上，給她塞了回去：“你這丫頭，站都站不穩(wěn)了，還嘴硬說自己沒事?”
宇文柔奴忽然轉了轉眼珠，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阿無哥哥，你不讓我出去看雪，那我在窗子里看可以了吧？”
宇文丫頭笑著指了指窗戶，隨后又敲了敲自己的床：“阿無哥哥你快幫我把床挪過去，哎呀，快嘛快嘛！連這么點小小的請求你都不答應我！我果然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苦命孩子！”
宇文柔奴裝作哭腔，抬起兩只手假裝抹著眼淚，實際上透過指縫偷偷瞧著陳北烏。
陳北烏自然知曉這丫頭的小伎倆，但還是順著她幫她把床挪了過去，小丫頭盤坐在床上，把小腦袋探出窗外，看那漫天的雪花飛舞：“哇！好漂亮！阿無哥哥你快一起來看！”
說著，往邊上騰出一塊地方。
陳北烏端了碗熱米粥塞到小丫頭手里，坐在一旁，陪她看著窗外，他的視線忽然停留在天空中劃過的奇特云霞上，這漫天的烏云密雪，怎么會產生這般云霞?
宇文丫頭自然也注意到了，趕忙咽下口中的粥，抬手指道：“阿無哥哥你快看！那是什么？”
陳北烏搖頭道：“我也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絕對是人為引出的，修者后三境，山海，截虹，羅天，據(jù)說達到截虹之境，便可以攔截云霞天象為己用，這其中，儒家對這門奇術的妙用可謂是天下一絕，估計啊，是某位儒家大能，借著云霞鋪道，在這天上趕路吧。”
“這么厲害?”宇文柔奴睜大眼睛，看向陳北烏：“那阿無哥哥是不是也快到截虹境了?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樣在天上走？能帶著柔奴一起嗎?”
小丫頭一連拋出三個問題。
陳北烏攬過她肩膀，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啊，到了修者后三境，每跨一個境界都是天壤之別，這已經不是前三境那樣單純的靈氣煉化積累，而是要靠機緣與頓悟，有些人啊，一輩子都無法踏足后三境，可也有些人，生來便在后三境，這其中啊，還是運氣成分居多，等時運來時，自然而然的就到了?！?p> “那柔奴會不會也一直停留在四品歸演境，沒有辦法踏足后三境??？那樣豈不是就不能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了……”小丫頭情緒有些低落。
陳北烏開玩笑哄她道：“怎么會呢？我家小花貓這么聰明，說不定哪一天一覺醒來，境界就直接把阿無哥哥甩的好遠了。”
“那到時候，誰敢欺負阿無哥哥，柔奴就替阿無哥哥打回去！”宇文柔奴順著玩笑話接下來。
“好啊?！标惐睘跬嘁曇恍Α?p> 今日兩人這般看似玩笑的話，兩人之間誰都沒有想到，在未來的不久，將會一語成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