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六·吻碑禮

　　陳夢少時有一個夢想，嫁給在雨夜里拯救了她的池舟。

　　后來陳夢長大了，池舟要娶別人了，夢想破滅，陳夢再一次墜入深淵。

　　這次，她再不會醒來，也再沒人能拯救她。

　　——

　　陳夢十五歲的時候，父母離婚，父親沒過多久就帶著大肚子的后媽進(jìn)了門，她的后媽和白雪公主的后媽一樣，都很惡毒。

　　后媽進(jìn)門后沒兩個月就生了，生的是個男孩，陳夢知道是男孩之后其實(shí)是送了口氣的。

　　父母沒離婚之前，她也是泡在蜜罐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少女時期最大的秘密就是和自己同班的同學(xué)一起討論昨晚看的小說劇情。

　　言情霸總小說在陳夢那個時代是真的火遍了大江南北，她們那時候的女生每天都在幻想著能在某天遇見屬于自己的白馬王子。

　　甚至有女同學(xué)已經(jīng)不滿足于幻想，而是寫在紙上，大家對于這種事情都覺得新奇，每次哪位同學(xué)又寫了新的章節(jié)之后她們都會掙著搶著去看。

　　滿足好奇心的同時，陳夢也暗暗下了決心，以后一定要找一個書里那樣的男人，英俊瀟灑，溫柔體貼。

　　自從后媽進(jìn)了門之后，陳夢的秘密就變成了逃離這個噩夢般的家庭。

　　她不再愛看瑪麗蘇言情小說，也慢慢不和同學(xué)交流這些，而周圍的人也因?yàn)殛悏舻淖兓_始排擠她。

　　排擠是很奇怪的事，當(dāng)一個人排擠陳夢的時候她會勸自己，但后來越來越多人排擠她，陳夢終于在某天崩潰了。

　　她朝著后媽歇斯底里的怒吼，窗外雨聲漸漸大了起來，后媽也被陳夢的樣子嚇了一跳，而睡在嬰兒房的孩子也因?yàn)殛悏艨蘖似饋怼?p>　　陳永剛回來的時候渾身都是濕氣，整個人狼狽不堪，看到眼前的一幕直接氣血上涌，大聲吼道：“滾出去跪著?！?p>　　陳夢死死地盯著陳永剛，陳永剛居然有一瞬間被她的眼神震懾到了。

　　他回過神，抬手毫不猶豫的給了陳夢一巴掌，隨后又扯著陳夢的頭發(fā)把她拽出門外。

　　三層小洋樓外帶著一個小花園，鵝卵石路，以前陳夢哪里受過這種委屈，自從這個后媽進(jìn)了門，她經(jīng)常跪在這里。

　　雨越來越大，陳夢跪坐在雨中，面色麻木，臉上已經(jīng)分不清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了，她慢慢的捂住自己的臉。

　　原來人真的都是會變的，父母的愛也是。

　　陳夢想起父母離婚時兩方都不想接受她這個爛攤子的那天，那天也是這么大的雨，她帶著一張滿分試卷興高采烈的回到家，想向爸爸媽媽炫耀自己的成績。

　　推開門看到的卻是那么讓人絕望的一幕。

　　父母在爭論她的扶養(yǎng)問題。

　　想來溫柔的母親也有那么讓人害怕的一面，她發(fā)瘋一般的喊叫著，說出了壓垮陳夢的最后一句話：“反正那個死丫頭我是絕對不會帶走的，你的種就該你來養(yǎng)，實(shí)在不行你就把她扔了。”

　　那一瞬間，陳夢徹底明白了，從前的那些溫馨都是假的。

　　什么父愛，什么母愛，都是假的。

　　她哭著跑出了那個被稱為家的地方。

　　陳夢現(xiàn)在都記得那天母親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厭惡夾雜著憤怒的表情。

　　那是陳夢墜入深淵的開端。

　　陳夢再回家時，母親已經(jīng)停止了和陳永剛的爭吵。

　　她看著陳夢，努力的扯出來一個笑，陳夢聽見她說：“夢夢回來了?！?p>　　陳夢藏起了手里的試卷，沒有回答。

　　她母親卻看到了陳夢往背后遮掩的卷子，她溫柔又強(qiáng)勢的開口說：“看來夢夢考試成績出來了呀，要和媽媽分享成績嗎？”

　　陳夢拼命忍著眼里的淚水，一下一下的往后退著。

　　溫馨皺了皺眉，她不知道女兒是怎么了，看見陳夢往后退的時候，溫馨猛地想起陳永剛，那股厭惡的情緒又要翻涌上來。

　　陳夢眼里帶著戒備，她看著面前的女人耐心逐漸消逝，還是顫巍巍的把卷子遞了出去。

　　溫馨看到卷子上的滿分后，那股厭惡終于壓了下去，雖然陳夢是陳永剛的孩子，但好在陳夢并沒有遺傳陳永剛的那副德行。

　　這不由得讓溫馨感到欣慰，雖說她不想帶走陳夢這個拖油瓶，但是看著陳夢如此爭氣，溫馨是由衷的為她高興的。

　　那天晚上，陳夢一個人在被窩里哭了很久。

　　她想了好多好多。

　　陳夢夢到了神明，她問夢里的神明為什么爸爸媽媽都不愛她。

　　神明卻沒有回答她，神明安靜而溫柔的注視了陳夢許久許久，久到陳夢覺得自己隨時都會醒來后，他終于笑了，然后飛走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家里已經(jīng)沒有母親生活過的痕跡了。

　　溫馨把所有屬于她的東西都拿走了，唯獨(dú)沒有帶走的是陳夢。

　　陳夢在雨里終于忍不住的哭起來，她恨自己需要寄人籬下，即使這個人是她的父親。

　　她也恨陳永剛婚內(nèi)出軌逼走溫馨，讓這個家破散再不復(fù)從前。

　　她恨沒人能來救救她，如果有人來救救她就好了。

　　陳夢暈倒前居然看到了夢里面出現(xiàn)過的神明，他依舊是那么耀眼，安靜而溫柔，可他救不了陳夢。

　　池舟翻進(jìn)來的時候陳夢正好昏在他面前。

　　他在院子外看了陳夢很久，池舟是不明白的，怎么會有做父母的如此的狠心。

　　但池舟看到那張臉之后就什么都懂了。

　　池舟認(rèn)識陳夢。

　　大概是池舟十歲的那年，池舟第一次來陳夢家，遇見了那個洋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

　　小女孩在父母的介紹下，奶聲奶氣怯怯的喊他哥哥。

　　池舟是很討厭小孩的，但不知道為什么，面對比自己小了五歲的陳夢，池舟還是沒能忍心兇她。

　　陳夢那天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池舟去哪陳夢就在哪，像鼻涕蟲一樣，怎么甩都甩不掉。

　　池舟也不是沒從父母嘴里聽過陳夢家的事情，他知道溫阿姨和陳夢她父親離婚了。

　　可他不知道原因，池家好像很忌諱陳夢父母離婚的原因。

　　池舟也沒能想到，離了婚之后，陳夢會被這么對待。

　　他抱起陳夢敲響了門。

　　陳永剛下樓的時候是帶著怒意的，他以為是陳夢在敲門。

　　陳永剛邊開門邊罵道：“敲敲敲，早干什么去了？”

　　門外的身影是陳永剛沒想到的，他皺著眉看著眼前的青年，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但此時實(shí)在是想不起來。

　　池舟在他說話前開口：“你們家這么對女兒？自己睡覺女兒淋雨罰跪？”

　　不知是池舟周身氣場太強(qiáng)烈還是陳永剛認(rèn)出來他了，他的眼神不再像剛剛那般不耐煩。

　　二十歲的池舟完全繼承了他父親池昌的基因，氣場強(qiáng)大的讓陳永剛臉色下意識一白。

　　不過池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按理說這一切都和他沒什么關(guān)系，不過既然陳夢叫他一聲哥哥，那他就盡盡哥哥的責(zé)任。

　　池舟高出陳永剛半個頭，他低頭俯視著陳永剛的眼睛，一字一句說：“人我?guī)ё吡?，既然你們照顧不好溫姨的孩子，那就我池舟來照顧?！?p>　　池舟說這話其實(shí)是毫無里頭的，但陳永剛聽到“池舟”兩個字之后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過他下意識說道：“就算陳夢在我陳家在不討喜也是我陳永剛的女兒，你說這話是不是有點(diǎn)不合規(guī)矩？”

　　池舟卻看著他輕蔑一下，如下死亡通知書般的對陳永剛說：“聽我爸說，陳家的建材廠出了點(diǎn)問題吧，我想，你不會想讓自己一生的心血搭在陳夢身上的。”

　　話說到這份上，池舟也不管陳永剛同不同意，直接帶著她走了。

　　盯著池舟的背影，陳永剛才想起來這算是私闖民宅，他進(jìn)屋拿起手機(jī)打算報(bào)警，但想到那個警告后，又咬著牙放下了手機(jī)。

　　陳夢睜開眼的時候，周圍環(huán)境陌生的讓她差點(diǎn)尖叫出聲。

　　視線觸及到身邊的人之后，陳夢咽回了在嗓子眼里差點(diǎn)喊出來的聲音。

　　她盯著池舟，池舟看她醒了，也不躲就讓陳夢這么看著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池舟聽見陳夢喊了自己一聲哥哥。

　　池舟“嗯”了一聲，心想陳夢還不算太白眼狼，還是記得自己的。

　　陳夢其實(shí)猶豫了很久，才確定面前的人是池家的哥哥。

　　她開口想問什么，卻被池舟堵了回去。

　　池舟說：“什么也別問，你還在發(fā)燒，阿姨會上來送飯和藥，吃完好好休息，有什么等你醒來再說?！?p>　　現(xiàn)在的池舟和記憶里的身影重疊，雖然臉色不太好，但說出的話永遠(yuǎn)是溫柔的。

　　陳夢放松下來，仔細(xì)的看著周遭的家具，說：“這是你的房間嗎？”

　　池舟這次連話也懶得說，點(diǎn)點(diǎn)頭，只和她說了句吃完飯?jiān)缧┬菹⒕统鋈チ恕?p>　　陳夢躺在池舟的床上，好奇他是怎么把自己帶來的。

　　尤其是兩人將近有兩三年沒見，她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胖胖的小女孩了，池舟是怎么認(rèn)出來她的。

　　思緒被敲門聲拽了回來。

　　阿姨推著小兩層餐車進(jìn)來，輕聲說：“姑娘，池總說讓您現(xiàn)在吃飯?！?p>　　陳夢點(diǎn)點(diǎn)頭，她支撐著身子想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腦袋暈乎乎的。

　　強(qiáng)撐著起來之后，阿姨和她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并告知她待會兒會來收餐車后就退出了房間。

　　陳夢胃里惡心，沒吃多少就躺回了床上。

　　在她要睡著的時候，池舟來了。

　　池舟手里拿著藥和水，每個藥盒上都貼心的用便利簽寫著怎么服用，放下藥盒和溫水后池舟意味不明的看了陳夢一眼離開了房間。

　　陳夢住在池舟公寓的這段時間里，陳永剛也不是沒有來找過她，不過每次都沒見到陳夢人，就被池舟趕了出去。

　　后來池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陳夢的戶口遷了出來。

　　池舟每為陳夢做一件事，陳夢心里就會更愧疚一些。

　　明明池舟不用幫她的，但池舟還是選擇這么做了。

　　是看她太可憐了嗎？

　　陳夢很乖，不該自己過問的事情從來不問，身體養(yǎng)好了之后，池舟也和她說了那晚的事情。

　　陳夢這個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謝謝竟然什么都報(bào)答不了池舟。

　　在陳夢住在池舟公寓第五個月的時候。

　　十五歲的陳夢有了一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這個秘密的主人公叫做池舟。

　　她想，她一定要嫁給池舟。

　　從那之后，陳夢一天比一天更努力，她說會報(bào)答池舟。

　　池舟卻只是笑笑說就當(dāng)是積德了，讓佛祖保佑他這輩子沒什么太大的災(zāi)難就好。

　　明明只是不讓她有心理負(fù)擔(dān)的一句話，陳夢在心里記了很久。

　　在池舟家借宿的第三年，陳夢成年禮的那天，十八歲的陳夢向二十三歲的池舟告白了。

　　被拒絕后，陳夢再沒有向池舟訴說過自己的心意。

　　池舟二十五歲的時候，突然宣布要結(jié)婚。

　　陳夢知道的這件事的時候，池舟已經(jīng)在陪新娘選婚紗的路上了。

　　陳夢的電話一個又一個的打過來。

　　池舟煩躁的皺眉，他現(xiàn)在越來越把握不住對陳夢的感情了。

　　從一開始的憐憫到后來的喜歡到現(xiàn)在的愛。

　　池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么。

　　他是個商人，他需要從愛陳夢這件事上獲取足夠的利益。

　　池舟是這么拒絕陳夢的。

　　池舟說：“陳夢，我是個商人，我看重的只有利益，包括對你也是?！?p>　　自那之后，陳夢將自己的情緒偽裝的很好，他以為他也能像陳夢一樣把這感情偽裝的很好。

　　直到池舟發(fā)現(xiàn)，自己控制不了在愛陳夢這件事上。

　　于是他選擇結(jié)婚。

　　最簡單快捷的方式，只有結(jié)了婚陳夢才會死心，而他也會死心。

　　陳夢一個一個的打過去，到最后電話里通知著關(guān)機(jī)。

　　她的心也漸漸涼了下去。

　　池舟再打開手機(jī)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很久，這期間陳夢不吵不鬧一條短信一個電話也沒有再打過來。

　　池舟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他沒有多想，依舊紳士的先把新娘送回了家。

　　回到自己公寓后，池舟經(jīng)歷了讓自己遺憾一生的一幕。

　　陳夢躺在他的床上，安靜的像睡美人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陳夢沒有了呼吸。

　　婚禮被取消了。

　　陳夢的葬禮在池舟的生日那天。

　　池舟請了許多知道或是不知道陳夢的人來參加這場葬禮。

　　其中包括陳夢的母親溫馨。

　　溫馨什么表情都沒有，她看著墓碑上的照片，看了很久，才緩緩伸出手撫摸了照片上陳夢的臉。

　　那是被她拋棄的女兒。

　　這么多年過去，她從來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職責(zé)。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陳夢在那個家里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可溫馨不后悔。

　　溫馨有些愧疚，如果當(dāng)初選擇不生下來陳夢，或許陳夢的一生就不會變成這樣，也不會在二十歲就離開了人世。

　　在場所有參加葬禮的人手里都拿著一只白色的雛菊，那是陳夢喜歡的花。

　　堅(jiān)韌有力量。

　　而陳夢也是這樣堅(jiān)韌的生命。

　　所有人都看著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單膝跪地，看著墓碑上的照片，落了淚。

　　那是他們從沒見過的池舟。

　　有風(fēng)吹過墓園。

　　在眾人的注視下，池舟慢慢俯身，吻向了冰涼的墓碑。

　　這冰涼的土地下，埋葬的是他不敢承認(rèn)的愛人。

　　池舟在那一瞬間好像聽見了陳夢說在向他告別。

　　他恍了神，唇離開墓碑。

　　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我愛你?！?p>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