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夏抬起手，張開五指，伸到田落的眼前搖了搖，帶起一縷香風。
田落下意識地讓了讓，轉(zhuǎn)過頭，疑惑地看著她。
陳夏揉揉肚子，“你吃過早餐了嗎？”
田落點點頭，“吃過了?！?p> 陳夏撐著餐桌站起身來，“我還沒吃呢。為了安慰你，估計都涼了。你在這里等等我，過會兒和我去一個地方，作為賠罪?！?p> 田落扯扯嘴角，擠出一個變形的笑容，他拱拱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陳夏去鄰座拿起小方包，端起托盤，放到這邊的桌上。
她剛剛坐下，就看到店主又托著一個托盤過來，托盤上只有一杯咖啡，另有幾張找零。
店主彎下腰，把托盤放在田落面前，“先生，你的咖啡。不太熱了，請盡快喝。另一杯咖啡，我擅作主張給你退了?！?p> 田落對他點點頭，“麻煩了，謝謝。”
陳夏開始認真地吃早餐。對面的田落癡癡地看著咖啡杯里的泡沫，然后端起來，輕輕抿了一口。
“好苦！”
田落的眉頭立刻緊緊地皺了起來，甚至還想把舌頭伸出來，但看了一眼對面的陳夏，他又忍住了。
陳夏聞言把頭抬起來，詫異地看著他，“苦嗎？可是我喝著不苦啊?！?p> 田落皺著的眉頭一直沒有松開，“我不知道你那杯，我這杯是真的苦。”
陳夏低頭反復地看兩杯咖啡，喃喃自語，陷入思考，“一杯苦，一杯不苦，你的苦，我的不苦……”
突然她一拍手，“啊，我明白了?！?p> 陳夏高高地舉起右手，對著吧臺呼喊道：“店長！”
店長大叔轉(zhuǎn)過身，看向她。
陳夏把手合成喇叭狀，放到嘴邊，對著他喊：“謝謝你！”
店長哈哈一笑，對著陳夏比出一個大拇指。
田落看著他們兩個人當面演啞劇，完全是一頭霧水。
“你們在比劃什么？你又明白了什么？”
陳夏捂著嘴笑笑，搖搖頭，“我先吃早餐，你慢慢猜?！?p> 一份芒果奶凍加一小份格子餅，并沒有花費陳夏太多的時間。
她喝下不苦的咖啡，挎上深綠色小方包，站起身來，對還在皺著眉“吃苦”的田落揮手。
“這么苦沒必要一定喝完吧。走走走，跟我去一個地方?！?p> 田落立刻把手里的咖啡放下來，跟著陳夏推門走出咖啡館。
陳夏站在路邊，正低頭看著手機上的導航軟件。
“啊，找到了找到了，還好距離不遠?！?p> 陳夏對著田落招招手，左轉(zhuǎn)，向前走去。
田落在后面喊她：“陳夏，你的目的地是哪里?。俊?p> 陳夏頭也不回，“別問那么多，跟上跟上?！?p> 田落一臉無奈，只好追著她跑了過去。
二十分鐘后，陳夏和田落出現(xiàn)在南都留守府邸門口。
南都留守府邸也是磚石結(jié)構(gòu)建筑，正對北岸大道的門臉比較寬闊，里面的面積也不小。
田落的臉色稍稍黯淡了一瞬，他急走幾步，轉(zhuǎn)過身，“陳夏，你是想?yún)⒂^南都留守府邸嗎？這里我倒是來過幾次，可以當一個業(yè)余的講解員?！?p> 陳夏點點頭，“這樣自然最好了，其實我只想看一樣東西。”
田落松了一口氣，“哪一樣？”
陳夏兩手虛握，向前伸直，再向左右兩邊展開，就像展開一副看不見的畫卷一樣。
“長云陛下的罪己詔。”
距離府邸大門很近，有一塊巨大的影壁，影壁是由一整塊黑色方正的巖石做成。
影壁的背面陰刻鎏金了一百九十年前梁末王李政宣布“讓權(quán)立憲”的詔書。因為通篇都在檢討自身，所以史書又稱“罪己詔”。
陳夏快步繞過門口擁擠的人群，走到影壁下方，對身邊的田落說：“來吧，這就是我的目的地。請你聲情并茂地誦讀給我聽。”
田落看看周圍，大部分游客都往府邸里面去了，不會太影響別人，他雙手負在身后，挺起胸來?！熬褪亲屛冶辰o你聽都可以，聽好了?！?p> 田落看著鎏金的大字，慷慨激昂地大聲讀了起來。
“列祖英靈，與我見證，日后蒼生，佑我前行。
“梁立至今，二四二載，威加海內(nèi)，澤被眾民。
“歷任先王，不負心氣，百代臣工，無愧良評。
“庸人李政，無德無力，竊據(jù)大寶，始有禍情。
“東海巨寇，侵犯內(nèi)壤，西漠群盜，侮辱族林。
“南都溢亂，貪猾復叛，北宮漫血，仇恨難停。
“其，天下百姓之過邪？誠，長云一人之罪矣！
“十萬人死，二十城隳，罪無可赦，合當辟位。
“祭祀之權(quán)，歸于天地，家國之權(quán)，付與國民。
“就此決意，讓權(quán)立憲，時間未滅，此事不移！”
周圍路過的游客輕輕地鼓掌，“小伙子讀得不錯?！?p> 田落轉(zhuǎn)過頭來看向陳夏，“接下來去哪里？”
陳夏沒有看他，而是抬頭凝視著最后的落款，“田落，你知道‘十萬人死’這一句是什么意思嗎？”
田落轉(zhuǎn)過頭，凝視著那一句，他的聲音低沉下來，“我知道。
“王國的最后一次戰(zhàn)役，西北疆場上，李政的長兄，大將軍李定，率領(lǐng)十萬將士，擋住了西戎的五十萬大軍，以全部犧牲的代價，堅持到援軍抵達，保證國家寸土未失?！?p> 陳夏繼續(xù)問：“李定戰(zhàn)死的時候，是有幾歲？可曾婚配？”
田落臉上全是敬仰的表情，“二十一歲，未曾婚配?！?p> 陳夏繼續(xù)問：“寫出這篇‘罪己詔’的李政，當時幾歲？可曾婚配？”
田落一字一句答道：“二十一歲，未曾婚配?！?p> 陳夏繼續(xù)問：“李定戰(zhàn)死之后，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的遺信，你可記得？”
田落的聲音鄭重起來，“衛(wèi)國衛(wèi)民，雖死無悔?！?p> 陳夏繼續(xù)問：“李政三十三歲戰(zhàn)死海疆，他的遺言，你可記得？”
田落一字一句答道：“為國為民，雖死無悔?！?p> 陳夏轉(zhuǎn)過身，盯著他的眼睛，“二十一歲，古代的英雄們做出了大事業(yè)大功績。二十一歲，現(xiàn)在的我們呢，我們能做什么？”
田落挺起胸膛，握緊右拳，抵住心口，“他們能做到的，我們也要做到?！?p> 說完這句話，田落放下雙手，并攏雙腳，挺直身體，深鞠一躬，“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會就此振作，謝謝你?！?p> 陳夏伸出雙手，從下而上，隔空做了一個虛扶的動作，“感謝就不必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是回老家，還是留在南都？”
田落看向影壁，回答道：“我準備留在這里，正好之前寫的一款軟件，有公司想要買斷。我準備把房子賣了，加上這筆錢，辭職創(chuàng)業(yè)?！?p> 陳夏也看向影壁，“我相信你的能力。但你要想好了，創(chuàng)業(yè)的路可不好走?！?p> 田落驕傲地微笑起來，“這點勇氣都沒有，怎么對得起我剛才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