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生病的日子里,楊溪這一周都請了假。專心在醫(yī)院陪母親。一連幾天,母親都吃不下東西。內科主任叮囑她,家屬勸著,無論如何吃點食物,營養(yǎng)好了,免疫力才能跟上來。
母親腸胃消化不好,水果也不能多吃,醫(yī)院的飯菜或許不合口味?試試吧,到外面買點看。趁母親剛睡下,楊溪在護士站簽好陪護合同就匆匆下樓了。
她想吃點松軟的面條。走出醫(yī)院,穿過馬路,她走進了一家回族飯館。店面不算特別大,陳設都是木制桌椅,漆成了暗紅色。正對面掛著巨大的山河圖,十字繡那種,裱起來倒是和還不錯。柜臺處放置著各種飲料和碗筷。比較普通的中等規(guī)模餐廳,算是。
楊溪又看了看側面墻壁,好大一幅圖。面條,蓋飯,小菜,餅類都有。各種誘人的美食一覽無余。
“帶湯的刀削面,兩份。一份打包?!焙凸衽_說好后,楊溪便坐在了靠過道的一個位置。
店里人不多,左邊幾個人已經吃上了。因為什么生病住院費分攤的事情,她們幾個說話都帶著情緒。
“她要是真行,她出錢,不用在這跟我挑剔這不好那不好的”
“老爺子這病治不了,白花錢?!?p> “該分攤咱就分攤,看不慣別人,有能耐自己拿全款。別自己光動嘴不拿錢?!?p> 這樣的爭吵,醫(yī)院里,醫(yī)院外,都能聽到。醫(yī)院,可是一個魔幻的地方。深夜里有人哭喊不止。有人作妖鬧事,時不時會有爭吵劃破這白色的寧靜。
突然,有一個客人沖了進來,指著左邊那伙人就罵了起來:“你們就是想放棄治療,爸治病這錢我拿,我賣了房子也拿?!?p> 就在他氣呼呼轉身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服務員,一盆熱水灑了另外一個老人一身。
一下子,店里鴉雀無聲了。
好在天冷,老人穿的很厚,沒有傷到。老人臉上的肌肉抽搐著,嘴角邊的胡子也抖動起來。惱了,“俺在這吃飯,衣服給整濕了,差點燙著,誰賠?”
正在這個時候,店里的后廚通道走出了一個人。服務員們都齊刷刷看向他。
楊溪也不由自主朝那個人看去。
天了嚕,又是他!那個白大褂——醫(yī)院的志愿者。
“經理,有幾個顧客發(fā)生了爭執(zhí),其中一名男子正好碰到了端著開水的服務員,于是水撒了,潑在了老人身上?!笔浙y員先說話了。
“和我們沒關系,誰弄撒的誰賠?!蹦亲廊酥杏袐D女如是說。
“我……我是被撞著了,才拿不穩(wěn)的?!币粋€服務員哆哆嗦嗦,不知道是怕扣獎金還是被解聘。
只見他目光環(huán)視四周,直接走到老人跟前,說:“很抱歉,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您老受驚了。”
然后,他擺擺手,示意一個男助理過來。說:“小陳,你給大家說說看?!?p> 小陳助理,戴著一副眼鏡,鏡片瓶底子那種厚度。他一本正經說:“因顧客碰撞服務員而導致燙傷人,餐館需要負責嗎?麻煩大家靜一下,給大家普個法。
從事住宿餐飲、娛樂等經營活動或者其他社會活動的自然人、法人、其他組織,未盡合理限度范圍內的安全保障義務致使他人遭受人身損害,賠償權利人請求其承擔相應賠償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p> “因第三人侵權導致損害結果發(fā)生的,由實施侵權行為的第三人承擔賠償責任。安全保障義務人人有過錯的,應當在其能夠防止或者制止損害的范圍內承擔相應的補充賠償責任。安全保障義務人承擔責任后,可以向第三人追償。賠償權利人起訴安全保障義務人的,應當將第三人作為共同被告,但第三人不能確定的除外?!?p> “這眼鏡戴的不冤枉,這不機器人嗎?”楊溪在心里暗自咂舌?!靶凶叩姆煞ㄒ?guī)啊”!
“這是要考漢語BBC啊,大爺能聽懂嗎這,我都發(fā)蒙?!睏钕辶艘痪洹?p> 李冕轉過身來,讓小陳去取一件自己的冬衣過來,給老人先換上。他頓了一下,微笑著說:“
餐館無需負責,責任應由碰撞服務員的顧客擔負。餐館對前來消費的客人有保障其人身以及財產安全的義務,但這種義務限定于一定的合理范圍內。顯然,服務生不是故意燙傷這位小姐的,也不存在任何過失,而是因為他人的碰撞導致顧客被燙傷,而且顧客間發(fā)生爭執(zhí)這一事件不在餐館可控的范圍內,因此餐館無需負責。至于有人要賴賬嘛,我可以先支付費用,但律師費,敗訴了的人,要還我。我這律師你們也看到了,他的費用是一小時兩千?!?p> 楊溪驚呆了。這個人到底是誰?志愿者?經理?就這普通的小飯館經理,怎么還有專門律師?關鍵是他挺狠啊,話都這么說了,傻子都知道再賴下去沒啥好果子。
“你的刀削面。請慢用?!狈諉T給端上了一大碗面,熱氣騰騰。碗里飄著的香菜,看上去格外的綠。就像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
楊溪對這個男人越發(fā)的好奇了。
她弄不懂他為什么要做志愿者。疫情期間,醫(yī)院這么危險,他這人又不缺生計,怎么以身犯險?
換做她,那是不肯的。畢竟這世間有太多留戀,雖然還沒有找到生命的那個MRright,但是她還是很喜歡畫畫的,喜歡寫生,喜歡四處游歷。她還遠遠沒有豁出自己的生命去當志愿者。
走出飯館后,她把大衣緊緊地裹了一裹。冬天畢竟是冬天啊,愛美的人也得把自己整成個“面包”才行。
回到病房,母親已經醒來了。正在和病友們聊天。
“你閨女今年多大了,有對象沒?”鄰床的大嬸問。
“24了,還沒有,畢業(yè)兩年了,也沒見帶個人回來過?!睏钕膵寢層悬c沮喪。
“那急啥,小著呢。我家的30了,對象都沒影兒?!贝髬鹨沧兊脩n愁起來。
“在四川,本來好好的公務員工作辭了,說沒意思,要闖蕩?,F在在培訓機構總部,忙的都沒時間談?!贝髬鸶锌?。
楊溪走進房間的一瞬,房間里的人都看向了她。
“我也想問問,小姑娘們,都想找什么樣的?我孫子86年的,一直挑來挑去的。也不知道要找啥樣的”后面的大爺也加入了討論。他和老伴一起住院了,孫子過來照看。偶爾兒媳婦也會來。
楊溪笑了笑,沒有說話。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樣的,感覺吧。感覺對了,就對了!
“媽,面條,趁熱吃。”楊溪整理好了病床前的衣物柜。
“閨女多貼心。”
“小姑娘們慢慢選,選個可心的,咱們老人就等信兒吧,這年代咱們也管不了……”
“還是得催著點,我家的不催,說是給他自由,一自由就自由了這么多年,人家都二胎了,他還是處對象著,沒結果?!?p> 忽然,護士站來人了,“楊溪,你到護士站去一下,有人找你?!?p> 楊溪走出房間,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了護士站。
就跟刷存在感似的,又是那張臉,雖然帶著口罩,可那黑亮的眼睛,黑一點的膚色,有型的頭發(fā),讓她再也不會忘記了。
她不禁笑了:“咱們倆這一周見過幾次了,你這算制造偶遇嗎?”
“別犯花癡,給你送手機的?!崩蠲徇€挺清高。其實找到手機他一點都不費勁兒。因為志愿服務那么久,頭一次遇到鼻拭子那么艱難的女孩。當時她把手機放在桌面上,屏幕熄滅的時候,屏保圖案已經被細心的李冕看了個清清楚楚。
暗紅色的純布景,“好運眷顧”四個字豎著出現在屏幕中央。
飯館里她吃完飯后,急著打包。手機給落下了。
摁亮店里服務員遞過來的手機,李冕隨口說了一句:“這事不用管了,我能找到失主?!?p> 除了飯館,他就小心把玩起來,女孩子的手機怎么連個卡通殼都沒有?屏幕倒是簡單大方,左下角還有一行小字:老易至,惜此時??磥磉@女孩是個好孩子啊。
回到醫(yī)院,查了下單子的聯系電話,聯系了護士站,得知她在這里護床。于是便找到了五樓消化內科。
“嗨,不管怎么說,手機沒丟。還是謝謝你。加個微信,請你吃飯?!?p> “那倒不必了。我怕麻煩。”李冕高傲地轉身了。心里卻不由得怪起自己來,自己專門送到五樓,站在這里,不就是為了親自遞給她嗎?他撓了撓頭發(fā),再有一次,我就主動加她。
“誰麻煩了,我可從來不麻煩人。愛加不加?!?p> “那我倒是要加了,看看結果如何。丟三落四的人還這么感覺良好?!崩蠲峄仡^,朝她走了過來,
“你掃我?!睏钕缓靡馑嫉匦α?,臉竟然有點紅。
然后,兩個人各自都忙自己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