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大寶今年過年回來不?水鳳給大女兒沙橘通了電話。
“車票買不著兒,過年掙錢工資多,過把年再回來也行。”沙橘對老娘意外的來電有點驚訝,平日里她很少主動打電話。
“糖糖離婚了,我想著讓她去你那兒住一段,年后再回來。咱這兒風俗,離婚了的女人過年不能在娘家住,有些說道兒?!彼P說。
“還有這說法?我咋不知道哩。糖糖她離婚了?上個月不是好好的嗎?朝我借錢買房子呢。說是借五萬,最后又說夠了,不用借了?!鄙抽俸芤苫?。
“買房?買啥房,她有房子住啊,又買房?這閨女一天啥都不給我說?!彼P耳朵離手機更近了。
“媽,她才擱哪呢,回來了?”
“又走了,把我也氣夠嗆,她去同學家了可能?!?p> “我跟她打電話,讓她回來。媽,你別生氣,我勸勸她?!?p> ……
沙橘聽到沙糖糖離婚的消息,很意外,妹妹沒和她說這事啊。第一時間,她播了長途電話,告訴了老公王大寶。
“你妹子彪悍的很,我看沒人敢惹,她多有心眼啊,離婚大事都不跟你這傻姐姐說。她啥事也沒和你說啊,你上次還要借錢給她,借條也不打,你都敢答應她借錢?!蓖醮髮氁活D說。
“最后她沒有借嘛。她一開始就說了,萬一不夠再借,夠了就算了,后來跟我說不借了,錢夠了?!鄙抽俳忉屨f。
“她不離婚才怪!兇得很,一般男人誰招架得住。”王大寶夸張地說。
“讓她過年來咱家住一段,你過年回來不?沙橘問。
“非得在咱家?娘家那么多親戚,可顯著你了?!?p> “我妹子來,你怕了?以前的事都過去好多年了?!?p> “我怕她?要不是看你面子,我會讓著她,讓她打?”王大寶著急了。
“她為啥打你,你心里沒數(shù)嗎?”沙橘氣憤了。
自知理虧,王大寶摸了摸衣領,說:“我們頭來了,干活了啊?!?p> ……
沙橘撂下電話,心里沉重起來。這么多年來,她真后悔那年沒有堅持離婚。
時光倒流回從前……
那是一個冬天。風兒并不纏綿。
落單了的男人王大寶,已經(jīng)第三次來到了老丈人家門前。
黑色的木門緊閉,晃晃門環(huán)沒人應聲。王大寶腦袋貼近門縫,虛著眼睛使勁往門縫里瞅。
一切都靜悄悄的。
“橘子,把門開開,有話和你說?!遍T外的王大寶小聲說,“眼看下雪了,冷啊。”
還是沒有人應聲。臨近大門口的下屋廚房里,橘子正在和面,爸媽奔市場賣菜去了。
“橘子女婿來了,大冷天,你咋站在門口呢?”路過的鄰居小芬笑著同王大寶打招呼。
“先上個廁所,不急?!闭f著王大寶假裝往門外的廁所方向走去。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這樣裝模作樣上個廁所了。
小芬,他聽媳婦橘子說過,是大山里娶來的女人,口音很重,人也有點憨,在村人眼里是這樣,但是這一排的村民都喜歡逗她。這女人很勤勞,挨著的五戶人家門口空地,每天早上小芬都一并打掃了。
現(xiàn)在是臨近傍晚,她剛回來。
約摸著鄰居回屋了,王大寶從廁所出來,又來到了大門口,“橘子,你也不怕村人笑話,快開門讓我進去?!?p> “回去吧,不要來了。來,也不開門?!遍僮釉谠鹤永锊潦?,看了眼門口。
“讓我進去,媳婦。好媳婦兒。”王大寶懇求道。
“誰是你媳婦,回去娶新的吧,你多搶手啊,媳婦一聊一大堆。”橘子說。
“我錯了,真錯了,來好幾回了,你開開門,又快來人了,趕緊著。”王大寶墨跡著。
“快死走吧你,不想看見你!”橘子說完,進上屋了。
王大寶在寒冷中打了幾個哆嗦,西裝的瀟灑此刻已經(jīng)遠不及毛褲的實惠了。今年的雪來的比較晚,西北風呼呼刮著,雪花飄飄灑灑。
王大寶搓了搓手,感到了生命中第一次的寒冷,老婆心灰意冷了,不穿毛褲的自己嘚瑟過頭了,心理上和身體上都打起了寒戰(zhàn)。
他還是不死心,又準備在門側邊扒著墻頭看,躍躍欲試,跳了幾下都失敗了。
說時遲那時快,嘩啦一下,一大盆水從天而降,剛剛離開門樓房檐的他,被澆了個透心涼。
“這他媽誰啊”,王大寶躲閃不及,懊惱抬頭:媳婦正怒氣沖沖看著他。“走吧,別站門口了?!?p> “這閨女二百五啊,大冬天的。”水從腦袋上直往下淌,王大寶用手搓了一把臉,狼狽極了。
沒等他說下一句,盆已經(jīng)扔下來了,王大寶腦袋又被砸了一下。
“潑出去的水,盆我都不要。“橘子大聲喊,這聲音引來了圍觀,小芬第一個跑了過來.“橘子女婿咋動著哩,一身水?!?p> “橘子,沙橘,沒完沒了是不?把門開開,快點!讓人評評理。”王大寶怒了。
橘子漸漸平靜了些,目光冷冷中難掩一絲心疼。心里的火不那么旺盛了。她從房頂下來了,開了門。
這下,王大寶直往門里擠。
這時候,沙糖糖已經(jīng)從堂屋出來了。聽到了外面的吵鬧聲。剛才一直看電視很入迷,以至于忽略了外面的聲音。
沙糖糖抄起院子里的一張鐵鍬,追了過來,使勁往王大寶身上拍。結結實實打在了王大寶身上。王大寶連忙往外跑。又被追出10米遠。沙糖糖邊打邊喊:“讓你欺負我姐,我姐那么好的人,被你這個渣渣作踐了?!?p> 王大寶臉上的肌肉痙攣著,一跳一跳的。額頭上的冷汗也就下來了,混合著濕漉漉的頭發(fā),淌成了流兒。他惶惑了一陣子,隨即鎮(zhèn)定下來。眼珠子靈活地轉了幾轉。
“橘子,上回你妹子嚇唬人也就罷了,這回開始動手了……”王大寶站在10米遠的地方不肯走。
沙糖糖也住手了。橘子拉著妹妹的衣服往回走,轉身要關門。
“上回她拿著剪刀,提溜著一只老鼠,要剪掉那啥?說看我面子上,不傷害我親戚,我是屬老鼠,那也不是我親戚啊,非這么說的話,你姊妹倆也是它親戚?!蓖醮髮毞瘩g。
“離婚了,咱就沒關系了。”橘子說。
“滾!滾遠點,來一次,打一次!沙糖再次舉起鐵鍬。
村人漸漸聚攏起來,一束束目光投了過來,帶著問訊和不解。
“咋回事啊,好好說嘛,年輕人別總動手。”小芬婆婆也出來了。
“姊妹倆合起來打人呢,追的直跑。”小芬雙手交叉藏在衣袖里,看熱鬧一樣笑了起來。又冒出了好幾顆人頭。
王大寶氣呼呼地走了,好不狼狽。還說打人犯法。但是這話沙糖糖和姐姐已經(jīng)聽不到了,大門已經(jīng)關上了。
人群散去,朝小芬圍了過去。問東問西。
又過了一會兒,黑色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突突突,手扶拖拉機已經(jīng)開進了院子里。
“今年咋回事,菜成屎了都,賣不了。走胡同,串村子,還剩不少。”水鳳從車上跳下來說。
“趕明咱拉到縣里批發(fā)賣,一下子躉給人家,省的大冷天受凍?!崩仙痴f。
“媽,我姐夫今天又來了,叫他走不走,用大鐵鍬趕走了?!鄙程翘窍崎_門簾,出了堂屋,就告訴了爸媽這個事。
“你打人家了?想死哩,咋能動手呢,不理睬完事。”水鳳很吃驚女兒的做法,“太沖動了,這回咱就被動了。王大寶指定還得來?!?p> “哪有閨女娃們動手打人,憨憨閨女,這傳出去,沒人敢給你說婆家?!崩仙秤柍獾馈?p> “我還不稀罕呢,我要自己選,才不要媒人介紹。”沙糖糖根本就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
“我就說,先不領證,酒席后合適再說,你非得催著領證,這回你滿意了。”水鳳很生氣。
“結婚還是領證好,咱閨女給人家了,不領證更吃虧?!崩仙痴酒饋?,起身跟在媳婦后面解釋。
因為幾天前沙橘回娘家了,哭得很傷心,連哭帶罵,堅持說要離婚。
“王大寶在手機上跟其他女人聊得火熱,好幾回了。我說他不聽,罵他,他還不愿意了。說自己娶得起,離得起,沒你還不活了……”沙橘帶著哭腔,眼淚止不住。
“看著大寶說話慢吞吞的,木頭吼兒樣,想著是個老實人,咋這么混賬!以前媒人說親,咱也沒有多打聽,這事麻纏得很?!彼P一臉慍色。
老沙沒有說話,低下了頭。
沙橘婚后,水鳳在市場賣菜,聽人閑嘮嗑,得知王大寶的父親不是個正經(jīng)人,沾花惹草。當時還很生氣,猜測大攤位賣菜人可能不滿意她小攤位賣價低了,有些誹謗親家,也不涉及啥大事,忍了。
沒想到,心里的疙瘩卻在今天發(fā)紅發(fā)腫了。歹竹出不了啥好筍。閨女算是跳進“火坑”了。
“嗚嗚嗚,不想過了,看見他就吃不下飯,這婚我離定了!”沙橘說的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氣話。
“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離婚法院不判離也是有的,他們村干部來過幾回了。這事不是說離就能離的。咱離了,你不怕人背后搗事?出一家,進一家,哪那么容易?!彼P氣惱地數(shù)落沙橘。
“那會兒才23,囑咐你不要著急,訂婚了也再處處看,你不聽,怪誰?這會兒哭天抹淚的,你讓大人作難不?”水鳳恨鐵不成鋼。
“都是這光景,家家都有難念的經(jīng),結婚可不就是要看好再決定,現(xiàn)在晚了,好好想想,能過就接著過,倆人都忍讓點?!崩仙痴f。
“好好說?他那毛病,叫人咋說。本性難改。眼睜睜咱嫁錯閨女了!你一天凈說些屁話?!彼P的怒火噴向了老沙。
“是這,真不能過,咱就離。黑天了我去找找咱李本哥,他兒子在縣公安局?!崩仙趁嗣诖砹烁禑?。“你給我拿倆錢兒,我買條煙拿去。”
“把這箱奶也拿去,正好早上我媽拿來的,還沒有拆開?!彼P轉身把地上的純牛奶拿到了眼前的紅漆面大方桌上。
蓋住了玻璃桌面下的結婚證,那是爸媽的結婚證已經(jīng)裱糊在玻璃上了似的,經(jīng)年日久摳不下來了。
老媽鬧脾氣時候摳過幾次都失敗了,氣的回屋里整包袱要走人。不知多少回了。老爸后來就把她的包袱也藏起來了。父親不曾犯過作風錯誤,雖然人老實了點,賺錢也不多。
想到這些,沙橘偷著笑了。
沙橘婚后變了樣子,換了發(fā)型。更漂亮了。褐色的長襖,修長的雙腿,頭上挽起來的發(fā)髻,還有看上去文靜安順的桃形劉海。
沙糖卻還是懷念她以前的發(fā)型。過肩膀一點的垂順直發(fā),烏黑亮麗,一樣的戴眼鏡。膚色比自己黑一點。每次站在母親的嫁妝——大穿衣鏡前面,沙糖踩著五厘米的厚跟涼鞋還是看不到姐姐的頭頂。
村人都說她們像雙胞胎。同學們說她倆性格不一樣,一個文文靜靜,一個嘰嘰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