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分。
重華學(xué)宮,靜心院內(nèi),其中一座小院內(nèi)。
屋內(nèi)明燭高燒,到處都是書架書本,墻壁上掛著一幅幅詩帖,桌案上還擺放著紙墨筆硯。
怎么看,這里都不像是武學(xué)修行者的屋舍,而是一間讀書人的書齋。
此時,一名年輕男子正站在桌案后,眼簾微垂地注視著桌上題了半首詩的宣紙,指間則是握著一桿黑楠木的大楷毛筆,筆尖沾著墨汁,但并未落筆。
而紙旁,則是擺放著一本《崇元詩說》。
不過,奇怪的是,這年輕男子足有九尺來高,看上去虎背熊腰,身材魁梧至極,但身上卻是穿著讀書人的襕衫,還扎著書生的發(fā)髻,戴著儒雅的書生巾,眉宇間也透著一抹書卷氣,看著頗為古怪。
懸筆半晌,這年輕男子才緩緩放下毛筆,微微搖頭,嘆了口氣:“好不容易醞釀了些許詩意,這一分心又沒了。”
林瀾有些無言以對。
這些喜歡作詩的人,自己寫不出詩來,怎么都是同一個理由?
那位祭酒越閣主之前用這個理由,這位看著明明應(yīng)該是一員猛將的莫盡歡教諭,現(xiàn)在也這么說?
“抱歉,久等了?!?p> 莫盡歡放下毛筆,轉(zhuǎn)頭看向了林瀾,打量了一下之后,說道:“方才聽你說,你叫林瀾?”
來之前,林瀾就特意收斂了清靜意,當(dāng)即微微拱手道:“正是學(xué)生。”
“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莫盡歡不禁流露出一抹思索之色。
林瀾說道:“我最近剛?cè)雽W(xué)?!?p> 莫盡歡看了他一眼,說道:“我知道你是最近入學(xué)宮的那位奇才,我只是說你這個名字有些耳熟,我母親好像也提過……”
說到這里,他微微搖頭,問道:“有什么事嗎?”
林瀾也不繞彎,開門見山道:“此次前來拜訪,是想問問莫教諭,可愿意傳授學(xué)生《唯我真身》?”
“你不是劍道奇才嗎?”莫盡歡疑惑道:“你好好的劍修,吟詩載酒仗劍行,這不瀟灑嗎?學(xué)《唯我真身》這種莽夫神通作甚?”
旁邊的繁清瑤有些忍俊不禁。
這位莫盡歡明明是那位烽天軍主帥‘太史閻’之子,將門出身,可稱一聲少帥,但居然認為其父所修神通,其祖父所創(chuàng)的得意神通,乃是莽夫神通?
不過,看看這位少帥的書齋和書生裝扮也知道,他不喜歡舞刀弄槍,而是喜歡筆墨紙硯倒也能理解。
而且,這位莫教諭身為太史閻獨子,卻沒有跟父親姓,而是跟母親姓莫,確實挺叛逆的。
“個人緣故,不便多言?!绷譃戄p輕搖頭。
莫盡歡看了他一眼,說道:“倒不是我不愿意,你我?guī)煶鐾T,若是其他神通,傳你也無妨,但這門《唯我真身》神通不同,父帥早已立下規(guī)矩,想學(xué)此門神通之人,必須前往烽天軍服役一年,才可以傳授,連我都沒有例外,若非父帥非要我學(xué),我根本不想學(xué)這等莽夫之能?!?p> “我暫時沒時間去服役?!?p> 林瀾皺了下眉頭,隨即問道:“真的沒辦法了嗎?若是莫教諭愿意傳授神通,大可以自行提條件,我若能接受,便一口答應(yīng),絕不反悔?!?p> 莫盡歡搖頭道:“這是規(guī)矩,我也沒辦法。”
說著,他又隨意地打量了一下林瀾,“況且我也沒什么條件可提,你身上最重要的也就是那劍圣遺留的重寶磨劍石吧?但對我這等不通劍道之人來說,卻是毫無用處。”
“真的沒有余地?”林瀾問道。
莫盡歡聞言,頓時有些不快,微微皺眉道:“我說了,這是規(guī)矩,豈容我隨意破壞?”
說罷,他便重新拿起了毛筆,注視著桌上的宣紙,淡淡道:“林先生此時來訪,已然壞了我題筆的詩意,打攪了我的雅興,看在同門的份上,我并未計較,不過還請你莫要再提此事,若是與我談?wù)撛娫~文章,隨時歡迎,但這些事還是免了吧?!?p> 繁清瑤聽著有些不悅,忍不住開口道:“莫教諭,您身為武學(xué)教諭,也不應(yīng)該是教導(dǎo)學(xué)子詩詞文章吧?”
莫盡歡卻是看了她一眼,說道:“繁學(xué)子若有什么不滿,隨時可以去監(jiān)丞或者祭酒那里告我的狀,撤掉我這個教諭,若是能成,我反而還要感謝你,我可不是自愿當(dāng)這個教諭的。”
繁清瑤無言以對。
“二位若無他事,還請回吧?!蹦M歡開始送客了。
而林瀾卻是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桌案上宣紙所題的半首詩,忽然說道:“莫教諭,我沒看錯的話,這應(yīng)該是初代國師的詩作吧?怎的變成莫教諭的詩作了?”
“嗯?”
莫盡歡看了他一眼,不禁詫然道:“你居然知道這是初代國師的詩作?”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林瀾輕聲念了一遍宣紙上的這半闋詩作,隨即微微頷首,“這等足以名傳千古的詩作,我當(dāng)然記得一清二楚。”
“你可莫要說大話?!蹦M歡盯著林瀾,“這可是三百六十年前,重華遭受焚城之劫時就失傳的詩作,我搜集了許久,也不過只是在一本山野游記上找到半闋罷了,你竟然認得出來?”
林瀾沒多說,只是輕聲道:“下闋是……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莫盡歡先是微微一怔,念叨了這兩句幾遍,又將上下闋連在一起念了幾遍,隨即眼睛一亮,飛快地提筆書寫,將這下闋在紙上寫了下來。
隨即,他后退半步,重新欣賞了一遍這首完整的詩作,不由得喜不自勝地瞧了又瞧。
“妙!妙啊!當(dāng)初我看到這首詩的上闋之中的‘馬上’二字,就隱隱感覺這上闋是在表達出征前的宴席,此時一見這下闋,果不其然,如此詩境、詩意渾然天成,還真是下闋?”
莫盡歡欣喜地又念了一遍,這才轉(zhuǎn)身看向林瀾,隨即拱起雙手,當(dāng)場就深深地作了個揖,有些慚愧地說道:“林兄,方才在下言辭有些無禮,還望你莫要計較?!?p> 他這等兩米出頭的魁梧漢子這般彎腰躬身的作態(tài),頓時讓旁邊的繁清瑤看得有些愕然。
“莫教諭。”
林瀾早有預(yù)料,自然毫無驚訝,只是說道:“我說的這兩句,你覺得可是這首詩的下闋?”
“是,當(dāng)然是?!蹦M歡當(dāng)即點頭。
他可不信是林瀾看了一眼就當(dāng)場自己作出來的下闋,即便真是如此,有這等詩才之人,也值得他這一禮。
“不知……”莫盡歡猶豫了一下,說道:“林兄是從何處看來這詩下闋的?”
林瀾隨口敷衍道:“以前無意間在一本無名古書上瞧見的罷了?!?p> 莫盡歡愣了一下,有些無言以對地看著林瀾,臉上仿佛寫著‘你還能編的再假一點嗎?’
不過,他還有求于人,自然不會揭破追問,只是咳嗽一聲,說道:“不知林兄所得的那本古書,可否借給在下一觀?”
林瀾直接說道:“不小心燒掉了。”
莫盡歡又是無言了半晌,顯然完全不會相信林瀾的說辭,但他又能怎么辦呢?
他又咳嗽一聲,問道:“敢問林兄那本燒掉的古書上,有幾首圣師大人的詩作呢?”
林瀾說道:“我沒數(shù),應(yīng)該挺多吧。”
“挺多?”
莫盡歡愕然。
這下他徹底確定林瀾是在扯淡了。
圣師大人的任何一首詩作,都足以編成一冊,引來很多文壇大家的注釋解讀,而能夠記錄很多首詩作的書籍,也不知道該有多么厚重,又怎么會是無意間得到的,還不小心燒掉呢?
“林兄,在下有個不情之請?!?p> 莫盡歡誠懇地望著林瀾,“在下仰慕圣師大人這等絕世詩才已久,從小就喜愛這位詩圣的詩作,只可惜八百年來,我大虞經(jīng)歷太多劫難,導(dǎo)致不少名詩佳作都已失傳,所以在下才四處搜集這些詩作,只可惜大多數(shù)詩作都已殘缺,只有部分膾炙人口的名句流傳下來?!?p> 他嘆息道:“在下雖不自量力想將其補全,但奈何才華有限,要想補全,天下間怕是沒人能做得到,幸好天佑大虞文壇,還有林兄記得這些驚世詩作?!?p> 說到這里,莫盡歡猶豫了一下,才說道:“不知林兄可否幫助在下將這些詩作補全?放心,你只需要口述即可,保證不會耗費林兄太多時間?!?p> “小事,當(dāng)然沒問題?!绷譃懏?dāng)即答應(yīng)。
“真的?”莫盡歡欣喜若狂。
“這是自然。”林瀾點了點頭,隨即又嘆息道:“只是,我記性不太好,有些記不清了?!?p> “記不清?”
莫盡歡看了林瀾一眼,怎么看都不像是記性不好的人,那意思就是……
隨即,他咳嗽一聲,說道:“在下的家傳神通《唯我真身》,可強大體魄,以此反哺慧府,令人卓犖強識,不如林兄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