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子非魚，安知魚非樂
傍晚，一輛騾車從山間緩緩而行。
時有幾只飛鳥驚動，從林間展翅，在晚紅的天空下，勾勒數道白色長線。
“來福，停車。”
“好的，少爺。”
“都一把年紀了，哪里還有什么少爺?！?p> 隨著幾聲簡短的話語響起，一名頭發(fā)斑白的中年男子，從騾車內走了出來。
“只要來福一日未死，少爺便始終是少爺?！?p> 同樣步入中年的來福，看著走下車的姜鈞一臉憨厚忠誠的說道。
姜鈞笑了笑，不再說話，他只是緩緩抬起頭，目光看向了漫山遍野。
夕陽下，眼前的楓林，鮮艷如火赤紅一片......
“又一個秋天到了?！?p> 看著在山風之中唰唰作響的楓林，姜鈞的目光不由得出現了一絲恍惚。
在這恍惚之間，他似又看見了這十年奮斗的青春。
斗豪族，崛起于窮鄉(xiāng)僻壤之間，入朝堂，與那鰲家一決雌雄。
到了如今，鰲家雖已敗落，可是他卻又遭新君忌憚，剝奪了所有職位，淪為了平民。
“來福，我們回家。”
良久，姜鈞袖袍一揮，重新坐上了馬車，向南而歸。
“傳大羅龍帝之命，南方風族入侵，令姜鈞即可前往......”
這一日，已經年過半百的姜鈞正在后院作畫，突然一群士兵闖入家中，拿出大羅龍帝之旨。
望著滿園的子孫后輩，姜鈞本不愿領旨，可看著那一個個驚恐的目光，卻是最終妥協(xié)，答應了下來。
平四方，震異族，肅清朝堂，即便已經年邁，可姜鈞的大名卻是再次名傳天下。
“奉大羅龍帝令，姜丞相一生為國，勞苦功高，即日起特命姜丞相回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
招之則來，揮之則去，一旨落下，再入塵埃。
皇城外，一輛馬車，代替了年邁死去的騾車，向著南方緩緩而去。
“姜鈞，無論你功勞再怎么顯赫，還不是如老夫一樣淪為平民。
在這大羅境內，你我都只是別人一顆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棋子?！?p> 姜鈞掀開門簾，就見昔年鰲家所立的那處山坡之上，一名老者的目光，正看了過來。
“你離去之時，且有人敢送你，雖如今馬車新換了騾車，可也不過是又添加了一個新的牢籠罷了?！?p> 啪！
姜鈞搖了搖頭，放下了門簾。
回到家鄉(xiāng)，又是一年放榜時。
“中了，我中了，本少爺我高中了?！?p> 集市上，一名青年高聲喊道，在人群之中意氣風發(fā)。
伴隨著一陣響亮的喊聲，同行的路人們，紛紛向著這名青年發(fā)出了羨慕的祝賀聲。
“恭喜公子，祝賀公子......
這位公子，我這里有一條剛打撈上岸的紅鯉魚，您看要不要買回去慶祝慶祝。
您瞧這鯉魚眉心之中還有金鱗，要是買回去熬了湯喝，說不準您下次就高中魁首了。”
魚攤前，一名小販指著盆中的紅鯉魚，對著高中秀才的公子，大聲的喊道。
“來福，你覺不覺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似啊?！?p> 酒樓上，已經白發(fā)蒼蒼的姜鈞，看著街道上的一幕，笑著說道。
可是話音一落，姜鈞拿杯的手，卻是微微一頓。
他的對面，哪里還有什么來福。
那個陪伴他一輩子的家丁，那本應該一直坐在旁邊位置的人，已然是空空如也。
“小二，我且問你，你可知那魚販賣的魚，是從哪里打撈的？”
無奈之下，在一陣嘆息之中，姜鈞看著端菜的小二，問道。
“那應該是從二十里外的鯉魚湖里打撈起來的罷?！?p> “鯉魚湖？”
聽到這話，年邁的姜鈞順著小二的手看向了遠方，腦海里不由得回憶起了當年做的那個夢。
“或許可以去看看。”
......
剛剛經過一場大雨的青山，還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薄霧，在溫和的陽光下遠遠看去，頗有一種如夢似幻之感。
啪！
岸邊，白發(fā)蒼蒼的姜鈞甩鉤，伴隨著魚線拋飛，碧湖之中濺蕩起一絲漣漪。
“老先生，又過來釣魚呢？”
許久之后，一名船家劃著漁船，從遠處緩緩而來。
“我看您在這里釣了大半年了，好像從來沒有釣起過一條魚吧？
正好，今日我收獲不錯，便贈送老先生一條魚。”
說著，船家便將漁船停在了岸邊。
姜鈞順勢一看，就見漁船內的羅網內，正有一條條活蹦亂跳的肥美鯉魚，深陷其中。
“怎么，老先生不要？”
見姜鈞沒有開口，船家笑了笑，竟是將手中取出的紅鯉魚放入到了湖水之中。
“老先生慢慢釣，某先走一步了?！?p> 話音一落，微笑之中的船夫，便準備劃槳而去。
可正當其離開的一刻，就見此前那被放走的鯉魚，竟是在湖中游蕩一番之后，咬住了姜鈞的魚鉤。
“老先生，你說這魚怎么這么傻呢，明明已經擺脫了漁網，偏偏又咬上了您的魚鉤。
莫不是覺得，這碧湖之大，到處都是漁網，索性停止了掙扎。”
正滑動船槳的船夫索性停了下來，看著咬鉤的鯉魚，大笑著說道。
“不，它不是傻，它或許是在求老夫幫忙?！?p> 姜鈞將咬鉤的魚，再次放入到水中之后，搖了搖頭說道。
“魚求先生幫忙？”
船夫楞了一下，搖了搖頭。
“先生或許有仁慈之心，可是先生又不是魚，怎么知道這魚是在求救呢?！?p> 這話說到一半，船夫頓時就樂了，指著水面再次喊道。
“依我看，這條魚就是傻的吧，你看它，現在居然又咬鉤了?！?p> 隨著此話的落下，姜鈞就看見碧色的水面之下，一條紅色的鯉魚，在擺動之間，再次咬上了他的魚鉤。
不像是尋常上鉤的魚一樣，一旦咬住便四處掙扎擺動。
眼前這條二次上鉤的紅鯉魚，卻是順著白色的魚線，在此刻看向了他。
那目光清澈，不像是此前他說的一樣是在求救，更像是好奇。
在這一人一魚的對望之中，白發(fā)蒼蒼的姜鈞就聽見那船夫的聲音，再次傳來。
“這魚哪里是在求救，分明是對先生的魚鉤樂此不疲?！?p> 聽到這話，姜鈞抬頭看向船夫，問道。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先生非我，又怎知我不知魚之樂？”
船夫一笑，朗聲說道。
“照我說，這魚就喜歡自投羅網，也應當是自投羅網，哈哈?！?p> 隨著此話的落下，姜鈞的目光看向咬鉤的魚，后者也在此時正好看來。
于這一人一魚對望之中，姜鈞的腦海轟然一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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