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1:00 浦東玉蘭香苑
月色撕破云層,在城市的角落里留下影蹤。
上海,是都市商海人們的十里洋場,也是夢想家們揚帆的最佳航向。
陸霆乘著夜色,摩挲著那張已經(jīng)陳舊發(fā)黃,四周泛起毛邊的舊報紙,腳邊的垃圾桶里散落著空酒瓶,煙蒂不可避免的沾在桌上。
照片上他肆意張揚,眼神里帶著少年人的驕狂,這見證著他初出校園,在這個社會上赤手空拳,憑借熱血和才華打下自己的天地。
《游戲田園故居以八十萬元售出,大學生團隊創(chuàng)業(yè)又成交最高紀錄》——碩大的標題,配上陸霆年輕的面孔,看上去朝氣蓬勃,好像那里站著的就是互聯(lián)網(wǎng)冉冉升起的新星。
陸霆喝掉易拉罐里最后一口啤酒,拇指流連在這張巨大篇幅的新聞報道上,仿佛在重溫那時的鮮花與輝煌。
如今,陸霆仍舊穿著筆挺的西裝,仍舊日夜耕耘在研創(chuàng)一線,那么,改變的是什么呢?
是他開始深夜失眠,看著太陽西落,夜色降臨,迷失在這座城市最不起眼的街巷里。
是他失去掌聲,從神壇走下,一次次撞擊在成功的壁壘上,頭破血流而不自知。
是他把夢想當做一切,以為夢想萬歲可以不食煙火,然后被現(xiàn)實的柴米油鹽狠狠擊碎,破鏡難圓。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陸霆勾著嘴角,苦澀一笑,他已經(jīng)不是少年了,高樓林立之間,上與不上憂愁都一直環(huán)繞著他。
就像以為上海充滿了機遇,是勇敢者的天堂,沒想到,這里除了要拼命爭搶的機會,還有后臺、運氣、權柄……這些曾經(jīng)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其他因素。
“鐺?!?p> 易拉罐碰撞的聲音在這個狹小的客廳里,格外清晰。
“這么晚了你還不進來睡覺?”
江輕語穿著睡衣,慵懶的倚靠在門邊,即便是卸妝之后,仍舊難掩她傾城之色,丹鳳眼微微上挑,眉目間盡是嫵媚風情。
“恩,就快了。”
陸霆被煙酒浸泡的嗓音略帶沙啞。
江輕語對他這不時喪氣的狀態(tài)見怪不怪,撇撇嘴說:“小心明天起晚了,沒有全勤獎那下個月的水電費就從菜錢里扣。”
陸霆狠狠按了一下太陽穴,這些生活瑣事已經(jīng)充斥了他所有的業(yè)余時間。
江輕語看著他疲憊的樣子,略有些不忍,揪著洗到發(fā)白的袖口,扯下一根線頭吹掉。
“有時間在這懷念過去,不如趕緊沖沖業(yè)績,好歹也是個項目部組長,天天開會也沒見你往家里多拿一分錢?!?p> 江輕語看到桌子上整齊攤開的報紙,知道那是陸霆的心頭寶,沒事就愛坐在那看,就應該把它裱起來掛墻上,一天三炷香。
陸霆聽著女友不咸不淡的軟刺,想反駁都無從開口。
當時他到朝華傳媒項目部入職組長的時候,人人都說他低就了。
就連陸霆自己都認為,出人頭地是早晚的事,成功的壁壘很快就會被打破,然后在這里安家落戶,也做一回時尚高端的職場精英。
四年過去了,在組長這個位置上再無寸進,已經(jīng)將陸霆的邊角打磨光滑,眼睛里再也不是稚嫩,而是穩(wěn)重,是少年人被摧折之后煥發(fā)的新新生機。
陸霆想告訴她下周要召開的董事會上,自己全權負責的策劃案就會被提上議程。
到時候即便不能過上汽車洋房的日子,好歹能租個大點的房子了,不至于兩個人在衛(wèi)生間轉個身都要胳膊碰在一起打架。
他張了張嘴,看見江輕語平靜的眼神,還是什么都沒說。
陸霆有的時候會有些恍惚,當年大學里的江輕語是什么樣子呢?
像帶著清晨第一顆露珠的鮮花,談論起理想和專業(yè),頭頭是道,能站在臺上與高年級辯論,永不服輸。
他們背著行囊,從家鄉(xiāng)來到上海,這里的冗雜與沉重,慢慢壓彎了少女的驕矜,她不再說起夢想,話題從專業(yè)變成了雞毛蒜皮。
他們在這個城市里相互依偎,在對方身上汲取力量,然后等到天亮再重新出發(fā),去面對一波又一波的難題。
陸霆就在這樣的周而復始中輾轉了四年。
“馬上就過年了,你跟沒跟田超說起還錢???我媽可說了,不買房可以,車子必須有。”
江輕語的精致不止在臉蛋,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光滑細膩,如同上好的骨瓷,在日光燈下都能散發(fā)著如玉般的光。
陸霆刷牙的動作一滯,當年田園故居以八十萬的價格賣掉,起因就是合伙人田超的母親重病,急需一大筆錢救命。
但是這幾年過去了,林林總總還了不到十萬。
江輕語和陸霆早就見過了家長,裸婚肯定是行不通的,這錢要不回來,陸霆拿什么買車辦婚禮。
看著陸霆的臉色,江輕語就知道他肯定又沒跟田超開口,氣的翻了個白眼。
“你顧忌著兄弟情分不肯催他,他也是真不著急啊,那八十萬你說給就給,我當年也沒攔著你吧,你不想要回來,倒是再給我掙個八十萬啊。”
上海這地界,寸土寸金,沒房也能理解,兩個人慢慢打拼吧,但是有個車總不過分,就這樣,陸霆也死要面子,遲遲不肯跟田超說起還錢的事。
“輕語,我手上有個策劃下個月就能施行了,到時候年終獎肯定夠買車了,再委屈你等等好不好?”
江輕語面沉如水,看著擠擠挨挨的空間,心里更是煩躁,趿拉著拖鞋走出衛(wèi)生間,嘟囔著說。
“就這什么時候能過上好日子啊,真是榆木腦袋,一點情調都沒有,這日子也夠糟心的……”
陸霆聽著女友的抱怨,看著鏡子彎了彎嘴角,滿嘴的苦澀就要溢出來。
情調?
成年人的世界里,情調也是需要成本的。
蠟燭鮮花,紅酒牛排,每一樣都要用錢去換,而他們現(xiàn)在只能吃得起人均二十的麻辣燙,附贈一瓶老汽水。
嘴里的橙花牙膏唯余心酸,客廳的鐘早敲響了一下,陸霆重重呼出一口氣,希望今晚能一覺到天亮。
*****
AM7:00 張江公交總站
早晨七點鐘的上海,環(huán)衛(wèi)已經(jīng)清理了大街小巷,打工人手里的豆?jié){在寒天中氤氳著熱氣。
江輕語裹緊大衣,隨著車廂里的人流擠下車,抬腳面前又是出現(xiàn)一條擁擠的小道,兩旁是好幾家各式各樣的早餐攤位,什么酸甜苦辣氣味都有。
“我真是受夠了,我告訴你陸霆,這車要是買不來,你就跟田超過日子去吧!”
陸霆拎著公文包在她身后亦步亦趨,輕聲哄著:“快了快了輕語,年底保證讓你開上新車,再也不用擠公交了?!?p> “要不就租這里的張江湯臣豪園也行,玉蘭那我是絕對不要住了。。。。。。”
在第三個行色匆匆的路人撞在江輕語胳膊上的時候,她提著外套一角,上面滴滴答答的淌著豆?jié){。
江輕語的火氣瞬間高漲,劈手奪過陸霆要給她擦拭的紙巾,跺著腳自己走了,那背影風風火火,好像一刻都不想在這待下去。
“輕語!”
陸霆快跑兩步追上她,女友面如冰霜,連平時的一個眼尾都不愿意掃他了。
“我?guī)湍闾幚硪幌掳奢p語?!?p> 陸霆彎下腰用紙巾一點點把豆?jié){擦干凈,但是現(xiàn)在,即便只留下了一些潮濕的水印,江輕語也覺得極其礙眼。
陸霆又把她沾上豆?jié){的手指用紙巾擦凈,細心到每一個指縫,他記得女友是有一些潔癖的。
江輕語看著這個在一起很多年的男人,從稚嫩青澀,到如今成熟穩(wěn)重,親眼見證他從少年長成青年。
如果是從前,陸霆的體貼細心,一定會讓江輕語感到溫暖,可是現(xiàn)在,她只能想到這杯豆?jié){潑灑在身上的余溫,并且覺得這樣粘膩的觸感讓人厭煩。
把手抽回來,江輕語不想去看他現(xiàn)在的神色有多深情。
或者說,她不在乎這樣的深情有多貴重。
“走吧?!?p> 陸霆的手放在身側,握了握拳,沉默的走了。
******
朝華傳媒享譽國內,陸霆是做游戲研創(chuàng)起家,但這個方向在朝華來說,卻是近幾年新興的領域。
機會多,危險也多,高層領導大多跟著老董事長打過江山,自恃功高,卻在年紀漸長的同時,越發(fā)固步自封,不敢涉足這種新領域。
“組長早?!?p> 陸霆在項目部混的風生水起,一路上與不少人停下寒暄,可見人氣高漲。
陸霆儀表堂堂,早年的成就讓他骨子里就帶著自信,職場的歷練,使他不驕不躁,這對下屬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
辦公桌后的陸霆,戴上了金絲邊的眼鏡,那些令人頭大的數(shù)據(jù)在他腦海里過了一遍又一遍,為了這個策劃案,整組人耗時三個月,從市場調研到數(shù)據(jù)統(tǒng)籌,每一步,陸霆都親自參與。
“這里有一處明顯的錯誤,你們核對過之后再交給我?!?p> 陸霆指著那串數(shù)字略帶不滿。
董事會迫在眉睫,這個策劃案還沒有達到最完美的狀態(tài),那幫老頭子有多難纏,他已經(jīng)見識過了,想要在游戲這個新興領域占領一席之地,以現(xiàn)在的完成度根本不可能。
“組長,這些數(shù)據(jù)已經(jīng)是當前最有說服力的了,我認為有一點點的夸大也是好事,讓那些高層看看其中的潛力增加咱們成功的幾率啊?!?p> 組員邵俊偉有些不服氣,為了這些不知道熬了多少個通宵,緊要關頭要重新核對,這增加了不少的工作量。
陸霆看著這個毛小子,笑了笑,指著他手腕上的表說:“情侶的,新款吧?”
邵俊偉有些羞澀的點點頭,愛惜地蹭了蹭表盤。
“夸大數(shù)據(jù)是投機取巧的行為,任何策劃案的后期審批都要經(jīng)過嚴格的測算,這關系到收益?!?p> 陸霆一邊說,一邊用紅筆把錯誤的數(shù)據(jù)圈畫出來:“高層在乎利潤,如果我們策劃案例預估的數(shù)據(jù)跟最后有很大的差距,那么事后追責,你以為責任在誰?”
邵俊偉愣住了,很明顯他并沒有考慮到這些,尷尬的撓撓頭。
“組長,我……”
“去改吧,辛苦你了,今天努努力,等這一仗打完了讓你多休兩天,”陸霆玩笑似的指了指他的表:“到時候好好陪陪女朋友?!?p> 邵俊偉咧著嘴笑了,拿起文件回到工位。
陸霆對工作一絲不茍,嚴苛到讓底下人叫苦連天,但是他們組的業(yè)績也是最好的。
但凡是拿出去的項目,沒有一個是不讓公司賺錢的,其他組眼紅心熱也沒辦法。
想到邵俊偉那情竇初開的樣子,陸霆恍惚了一下。
自己好像很久都沒有給輕語送過禮物了。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熟悉到牽手就像左右手互摸,早就已經(jīng)退去了最初的激情,熱戀總是來去匆匆。
陸霆一到公司那就是妥妥的工作狂,有時候為了一個細節(jié),能從早上坐到下班,經(jīng)常忘記吃飯,抽屜里常備著胃藥。
正午的陽光明媚耀眼,即便是冬季,也能在寒光中感受到溫暖。
透過玻璃窗照在身上,陸霆的側臉在光線中蒙上面紗,眼鏡框折射的金屬光澤,襯托的整個人出塵又端方。
“哈哈哈哈哈哈,小老妹你可太有意思了!”
陸霆聽見門外一陣喧嘩,那個東北來的大高個李鵬又在耍活寶了。
自從李鵬來了項目組,整個組的畫風都被帶跑偏了,越來越濃郁的東北味在辦公室蔓延。
陸霆摘掉眼鏡,看看手表已經(jīng)下午一點了,不知不覺又錯過了午飯時間。
捏捏鼻梁,伸了個懶腰,晃著脖子慢慢走出辦公室。
“笑什么呢?這是都吃完飯回來了?”
“組長?!?p> 一大幫人圍在辦公區(qū)說說笑笑,李鵬還坐在了桌子上,看見他連忙跳下來。
“咱們組新來的小老妹,天天鐵鍋燉大鵝,可帶勁了?!?p> 李鵬天天沒個正型,東北人的大氣豪爽讓他收獲了不少好人緣,大家都喜歡聽他侃大山。
陸霆看著下屬圍住的中間,站著一個小姑娘,背著雙肩包,高高的馬尾上還扎著蝴蝶結,牛油果色的棉服透著新綠,看上去俏皮青澀。
“新來的?人事部送來的實習生?”
陸霆這好久沒來新人了,因為他在項目部以嚴肅著稱,新來的實習生們大多受不了這個氛圍,漸漸地人事部也就不把生瓜蛋子往一組分了。
凌筱筱彎著大眼睛,雙手遞上簡歷:“組長好,我是實習生凌筱筱,畢業(yè)于美國加州斯坦福,SAT成績是1560分,剛剛歸國到您麾下實習,請多多指教?!?p> 陸霆挑眉,人事部這是抽了什么風,這么好的苗子,就下放到自己這項目小組?不怕他三天把人訓跑了啊。
翻看著她的簡歷,成績優(yōu)秀,獎項榮譽列了滿滿一張紙,還真是個海歸高材生啊。
“歡迎你,雖然只是實習,但任務也比較繁重,盡快熟悉環(huán)境吧。”
陸霆看這個小姑娘嬌俏靚麗,大眼睛笑起來像月牙一樣,惹人喜歡,就像小時候吃的麥芽糖,甜滋滋的沁人心脾。
陸霆環(huán)視了一圈,就李鵬這個大傻個最顯眼,干脆指著他對凌筱筱說:“以后就讓他帶你,先熟悉基本業(yè)務,合格了再說別的?!?p> 李鵬突然被點名,有點蒙,看著小姑娘對自己笑,話都不會說了,就會摸著頭嘿嘿傻樂。
凌筱筱看著陸霆轉身回去的背影,微微一笑,沒有開口,卻在自己在心里,默念一句,好久不見。
李鵬戳戳她,賤兮兮的說:“怎么樣,咱組長帥吧,雖然比我差一點,但是也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了?!?p> 凌筱筱看著這張大臉一時語塞,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組長說,合格了再說別的,是什么意思?”
李鵬把她領到工位上,撇撇嘴:“這是咱們一組的傳統(tǒng),先把所有項目熟悉一遍,尤其是正在賺錢的,和即將賺錢的,都了解了吃透了,就能明白咱們一組是什么工作標準了?!?p> 凌筱筱可是全A畢業(yè),拿著一沓榮譽證書滿載回國,學習能力是杠杠的,不過剛剛換了一個環(huán)境,還有點不適應,經(jīng)常溜號,看什么都覺得新奇。
翻了一下午的舊策劃書,凌筱筱覺得脖子酸疼,喝水的時候反應過來,好像一直都沒看見有人從辦公室出來,暗自納悶。
難道領導都是不上廁所的?
正想著,對面辦公室的門就開了。
陸霆一手接電話,一手拿著文件夾,大步流星的穿過辦公區(qū),路過凌筱筱身邊的時候,停下了。
看了她一眼,第一反應就是,這姑娘大眼睛跟葡萄似的,水汪汪的。
“英語怎么樣?”
凌筱筱上班第一天就被頂頭上司點名,愣愣的說:“挺,挺好。”
陸霆頷首,把文件放在她桌上:“兩個小時,翻譯出來送到辦公室?!?p> 凌筱筱粗略一看足足有六七張紙,這分針還有半圈就到下班點了,這上司指使人都這么理直氣壯嗎?
李鵬同情的看著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認命吧,咱們組都是國產(chǎn)的,就你一個留過洋的,以前這種活組長都出去找外援,現(xiàn)在有了你,估計以后就都是你的了。加油!”
凌筱筱看著文件夾哀嘆一聲,只能安慰自己,上班第一天就被委以重任,前途無量啊。
冬天黑的早,剛過六點,外邊已經(jīng)華燈初上,各種炫目的霓虹燈一改白天的沉寂,逐漸喧囂起來。
凌筱筱敲下最后一個字,脖子已經(jīng)不會動了,早就已經(jīng)過了下班時間,同事都走的差不多了,除了她,只有對面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凌筱筱把材料打印出來,敲門之前,順手整理了一下頭上的蝴蝶結,動作嬌憨,活脫脫就是個少女模樣。
“進來。”
“組長,我翻譯好了,您看看?!?p> 陸霆低聲答應了一下,手指敲敲桌面:“放這吧?!?p> 本來想先忙完手頭上的事情再看,一抬頭,就看見凌筱筱忽閃著眼睛,手扶著脖子,不自然的輕晃。
抿了下唇,合上鋼筆,看著那份段落工整的翻譯文件,剛想夸一夸,這小姑娘做事認真。
就看見一處譯錯,順著往下幾行,又有兩處翻譯錯誤,瞬間就皺起眉。
“斯坦福的高材生就這點翻譯水平?”
文件啪的一聲甩在桌子上,凌筱筱一激靈,拿起來仔細看看。
“這些專業(yè)名詞太晦澀了,我查了字典才搞清楚的?!绷梵泱阌行┪?,忙活了一下午不能開開心心下班就算了,還被嘲諷了。
“不會可以問,你那張嘴是擺設?”
陸霆上報的預算被駁回了,下午一直焦頭爛額的,這時候說話語氣沖了一些。
看著小姑娘揪著衣服不敢說話的樣子,也覺得自己有失風度,停頓了一下,緩和著語氣。
“不會就問,工作上得過且過是大忌,別說你這好幾處錯誤,就是只有一處也得拿回去重改?!?p> 陸霆看看時間不早了,說:“先下班吧,明天改好了給我,再有錯誤就直接回人事部,讓他們給你重新分配,我這里不供大佛。”
凌筱筱小聲應和,拿著文件夾就躥了出去,好像晚一點就能被陸霆吃掉一樣。
關上門,凌筱筱對著里面吐舌頭,暗暗嘟囔:“上司都是魔鬼,祝你禿頭禿到發(fā)尾?!?p> 等陸霆忙完手上的事,已經(jīng)快八點了,一天沒吃正餐,這時候腸胃已經(jīng)開始反抗了。
熟練地拉開抽屜,往嘴里塞了一顆藥,舌尖的苦味已經(jīng)習慣,收拾好東西,走了出去。
路過行政部的時候,里邊漆黑一片,看樣子江輕語早就下班了,可他手機上卻沒收到任何消息。
他都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兩個人早出晚歸,明明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卻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
這個時間,路上的車川流不息,斑馬線上的行人也都步履匆匆。
拎著菜籃子的婦女趕著回家給孩子做飯,打扮時尚靚麗的女郎可能還有下一場派對,領著孩子的一家三口因為成績喋喋不休。
每一個人都有屬于這個社會的角色,或成功,或失敗,或帶著煙火氣息,或者只是燈紅酒綠中找不清方向的飲食男女。
陸霆突然想起上午在邵俊偉手上看到的表,想起輕語早上悶悶不樂的樣子,打算買個禮物哄哄她。
商場里燈火通明,分不清晝夜,陸霆在各種柜臺之間徘徊。
他很少逛街,也不懂什么化妝品,分不清口紅色號,以前江輕語還因為這個調侃他,鬧著要他涂口紅。
陸霆駐足在一家珠寶店門前,他記得輕語喜歡這些亮晶晶的東西。
“把這個拿出來看看。”
鉆石之所以是女人心頭愛,因為它精細的切割,折射了世上最繽紛耀眼的色彩,在一切華麗面前,鉆石代表著浪漫與恒久。
璀璨的鉆石鋪在黑絨布上,極致鮮明的對比,為鉆石更增魅力。
“先生,這款鉆戒是今年的秋冬新款,象征一生只愛你。”
陸霆覺得輕語會喜歡這個戒指的,掏出手機準備付款,隨口問道:“多少錢???”
“兩萬三千八百四十元。”
陸霆的手一頓,有些尷尬的低咳一聲,攥著手機的指節(jié)開始泛白。
兩萬多塊買個戒指,對于陸霆現(xiàn)在來說,的確超出了消費水平,可能買了這個戒指,未來兩個月,就要頓頓吃泡面了。
陸霆想了一會,還是把放著戒指的托盤推了回去,指著旁邊角落里一顆不起眼的碎鉆戒指,說:“這個吧,幫我裝起來。”
這個碎鉆遠遠沒有剛才那顆耀眼奪目,看上去寡淡許多。
柜姐撇撇嘴,利落的把戒指裝盒收款,生怕一會陸霆連這個都反悔了。
陸霆拿著袋子,覺得有些虧欠江輕語。
在一起八年,剛開始都是窮學生,陸霆的家境并不算太好,平時也沒送過什么名貴禮物。
后來研究游戲掙了點錢,有經(jīng)濟基礎了,但陪伴她的時間卻又少了,經(jīng)常在辦公室一泡就是一天。
田園故居是陸霆大四那一整年全部的心血,如果一直開發(fā)下去,前景不可限量。
想起這些往事,陸霆難免有些苦澀,說起付出,江輕語才是那個一直在背后默默無聞的人。
這個碎鉆的戒指是單薄了一些,陸霆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以后一定能給江輕語買最大最好的鉆戒。
陸霆匆匆往外走,想快點回家,輕語一定會高興的。
突然,前邊扶梯上緩緩下來兩個人,男的高挑,女的纖細,那身米白色的羊絨大衣看著十分眼熟。
“……輕語?”
陸霆皺著眉喃喃道。
那兩人談笑風生,不知男人跟女人說了些什么,竟惹得她掩唇嬌笑,那顰笑間的風華,赫然就是江輕語。
陸霆撥通了江輕語的電話,對面的女人也翻出手機來。
“輕語,你在哪?”
陸霆這個位置只能看見她的側臉,并不知道此時的表情,不過從聲音能聽得出來,她肯定不是想剛才那樣,笑的開懷。
江輕語停頓了一下,眼神瞟著身旁的男人:“我在商場呢,上司要給別人送禮,叫我出來幫忙挑一下。”
“那,你忙著吧,記得回家吃飯?!?p> 這話聽上去再正常不過了,但是陸霆心里還是別扭著。
自從來到上海,輕語很少像剛剛對著別人那樣跟他相處了,回到家不是冷言冷語,就是抱怨是非。
陸霆心思粗,一直也沒覺得有什么,只當做雙方工作壓力太大,慢慢排解就好了。
就在剛才,女友毫無芥蒂,那樣明媚的笑,比鋪在天鵝絨上的鉆石還要亮眼。
陸霆才恍然意識到,她不是不愛笑了,而是不愛對著自己笑了。
生活永遠是最好的現(xiàn)實家,會把一切浪漫的,美好的,充滿了羅曼蒂克的事物,變成蕓蕓中最普通的一種米,扔進缸里就再也找不出來。
人是如此,愛情亦是。
陸霆踟躕著邁出一小步,又迅速撤回來,從另一側通道出去了。
他并不是一個三言兩語就會懷疑枕邊人的性格。
江輕語從他籍籍無名時就陪著他了,到光輝時刻,再到如今的式微,都沒有一絲一毫放棄離開的樣子。
算是在上海這個大染缸里,讓陸霆放心把后背交付的人。
枕邊人,朝夕相對,有些事情不能只看眼睛,更要去問問自己的心。
陸霆拿著禮品袋回家,一如往常,做飯收拾家務,然后等著江輕語回家。
時針轉了一圈又一圈,陸霆始終坐在沙發(fā)上,桌上的飯菜熱了三次,眼看著余溫又要消失,門鎖響了。
江輕語進來看客廳黑著,一開燈猛然看見陸霆坐在那,嚇了一跳。
“發(fā)什么瘋,大晚上的嚇唬人?!苯p語拍拍心口喘氣。
“回來的這么晚,吃飯了嗎?”
聽陸霆這么一問,江輕語才想起來今天那個電話是叫她回來吃飯的。
“額,不好意思啊,跟上司在外面吃過了?!苯p語看著桌子上滿滿的菜盤子,有些訝異:“你還沒吃?”
陸霆起身把飯菜放進冰箱,背對著江輕語說:“我吃過了。”
一邊收拾,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問:“你上司是誰來著?”
江輕語在客廳的小鏡子前卸妝,也沒多想,回答:“就是朱嘉偉啊,行政部部長,我頂頭上司?!?p> 陸霆知道江輕語在做官上獨有天分,多方交際,應酬往來,比自己都熟稔三分。
同時進的公司,自己還在小組長上徘徊,而她已經(jīng)高升到了行政部副經(jīng)理,可謂是一帆風順,青云直上了。
陸霆在公司,滿腦子都是工作,對其他部門的人事情況并不是熟悉,朱嘉偉這個名字也只停留在耳熟的階段。
陸霆搖搖頭不再多想,擦干手走出去,把放在玄關的小袋子遞給江輕語。
“送給你,下班之后特意去買的,你看看喜不喜歡?!?p> 江輕語擦臉的手停頓了,看著那個禮品袋上碩大的商場標識,竟然有一瞬間的慌亂,不過低著頭,并沒有讓陸霆察覺到她的眼神。
打開盒子,是一顆小小的,像夜幕星芒般微弱的鉆戒,在內置燈的照耀下,也閃爍著屬于它的光斑。
女人突然收到驚喜,都會高興,這是告訴給廣大男同胞們的經(jīng)驗。
江輕語此時眼里只有這個戒指,拿出來戴在纖細修長的手上,指如削蔥,戒指上的碎鉆,仿佛不小心沾染的水滴,相得益彰。
嬌嗔的看了一眼陸霆:“怎么想起買這個???多貴呀?!?p> 雖然嘴上埋怨著他亂花錢,但是一直端詳著,移不開目光。
陸霆摸摸鼻子,被她的笑容感染,神情也柔和下來。
“知道你喜歡這些首飾,哄你笑笑罷了。”
陸霆遲疑了一下說:“雖然小了點,但是以后肯定給你換個大的,越來越大。”
江輕語砍他認真許諾的樣子,愣愣的,跟大學追她的時候一個樣,也笑出聲來。
愛情有很多樣子。
燦若朝霞是激情四射的愛,充滿了希望和浪漫,情人間都是對彼此未來的幻想,認為在一起就是生命最美好的節(jié)點。
有的愛也會隨著日頭慢慢西沉,朝霞逐漸散去,這個過程可能會有風雨,會迎來彩虹,會有無數(shù)的可能,然后陽光慢慢變得柔和,在最黯淡處,情人就會知道,有情飲水飽只是一個浪漫的空想,在煙火中,顯得不切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