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去哪?”
謝從安一副不樂意的樣子,一屁股坐在每日看花的位子上,還順手給自己倒了杯茶。那不緊不慢啜著的模樣,擺明了是不會配合的。
徐伯這才明白了主子為何會如此安排,神色恭肅,“小姐還是快些吧。鳳大統領天不亮便已經在外頭等著了。”
“鳳清?”
謝從安一躍而起,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前廳的方向。
鳳清與良王是一丘之貉,此時出現倒也不新鮮。只不過……他與爺爺還是有些情誼在的,莫非今日這安排不是要送她去死?
扭頭瞥了眼院子里的那片天,綠樹拂云影,某人應當還在守著。
她拿定主意便出了院子,一出大門就看到了馬上的人。
“真的是你?”謝從安躍出一步,喜出望外。
鳳清只是微微笑了笑。
他容貌甚好。一身便衣,騎在那高頭駿馬上,已經是身姿筆挺、氣度不凡。哪兒還有當日在永寧殿初見時,由著她欺負的模樣。
可是,就算重回小時候,謝從安也還是看不出,這個帶著自己玩的小叫花子,會是個將軍之才啊。
有了前番的那些經歷,她亦拿出了幾分尊重,朝著鳳清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突然注意到了他身后停著那輛精致寬闊的馬車。
車帷雖無標識,那囂張的玄金紋卻不是富貴便能有的東西。車夫備好了矮凳候著,低頭垂眼,也是副恭順懂事的模樣。
鳳清靜靜等著她,絲毫不見焦躁,容色瞧去竟然還有幾分欣慰。他低下頭,面色和藹,朝著在驚喜與懷疑間游離著的謝從安道:“上車。”
原本清朗的天,在途中突然暗下。
馬車中的人本是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嗅到了一股濕漉漉的泥土腥氣,便從夢中醒了過來。
謝從安掀開簾子,竟然見到了一個陌生人。
那人頭戴盔甲,看不清臉色,騎著馬與車架并行,注意到了這里的動靜,只是回頭瞥了一眼,依舊面不改色的繼續(xù)前行,仿佛這車里坐著誰都與他無關。
那身兵甲太過扎眼……
謝從安瞇著眼睛往后看,果真跟著不少的兵士,一樣也是這樣的穿戴打扮。
她帶著狐疑轉回坐好,默默念了句:“果然是要落雨?!?p> 鳳清的聲音突然響起,像是要安慰她一般:“無需擔心,天黑之前必然送你回家!”
回家?
謝從安頓時沒了困意。
莫不是耍她?
外頭的人仿佛聽見了她的困惑,直接開門鉆了進來。
鳳清還是早上見到的那副模樣,笑瞇瞇的看了看桌上未動的糕點,又對著她上下打量一回:“果真瘦了許多,可是想念長安的飯菜了?”
謝從安懶得駁他,扯了下嘴角,“回福清街?”
鳳清卻緊著搖頭,臉上是抹神秘兮兮的笑,“自然是回你家去?!?p> 對面的秀美一蹙,才要反問,臨時又換了面孔:“罷了罷了。你們怎么安排都行。只要記得讓我做個明白鬼。畢竟我性子古怪執(zhí)拗,若是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恐怕夜里還是要再去纏著你們問東問西,這樣子你們麻煩,我也走不干凈?!?p> 鳳清如何不知謝從安的顧慮,可三殿下的心思,此刻就連他也是摸不透的。好在今日已見著了人,最終的安置也是在長安城里,他便是能護幾分是幾分,小心的守著就是。
這樣沉默的反應讓謝從安多少也猜出來些,就索性閉了眼,不再說話。
其實鳳清對著親近的人時,仍是原來那個清利直爽的性子,但是如今身在局中,被良王調教著收斂了不少,此刻思來想去,又覺得什么安慰的話都甚沒意思,便依舊鉆出去騎馬了。
若是老侯爺泉下有知,這樣的兩個人,經歷了生離死別,再次重逢,竟然是連一句有用的話都沒給對方留下,恐怕會連夜托夢給良王那小子,讓他好好反思一下自己那點所謂的逍遙脾性究竟是好是壞。
約莫著又是兩炷香的功夫,終于到了。
謝從安被鳳清帶著左旋右轉,之后又被個嬤嬤接住,直接領進了一間屋里。
眼看著婢女們端茶送水又退了出去,她忽然覺得那杯碟上的印花有些眼熟。
回憶幾轉,心思落地,她起身往外走,迎面卻來了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風度翩翩,儀表不俗,正是顏子騫那個盛名在外,對他百看不中意的爹。
那人見她出了屋子,索性站住了招了招手,“快來快來,讓爺爺見一見你?!闭Z氣雖淡,那容色態(tài)度都分明對的是個熟人,而不是客人。
謝從安回頭四下張望,確認他說的正是自己,滿頭疑問間,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婢女們半拉半拽的拖了過去。
一群人熱熱鬧鬧的穿廊過院,不知又拐了幾處。謝從安邊看邊想,怎么都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出現在衍圣公府。
顏質口中的那個爺爺,怕不就是衍圣公本人……
果然,前面還有幾步便是顏家的客廳了。當日為著等老人家回來,她在那里空坐著喝了許多的茶,又怎會不記得。
“站住?!敝x從安大喊。
走在前頭的顏質終于停了下來,回身的目光中隱隱還藏著那幾分不耐。
……整日里對著這么個爹,顏子騫是怎么受得了的。
謝從安心內吐槽一回,問道:“你要帶我去哪?”
顏質還未作聲,有人已搶先回了:“自然是來見我。”
謝從安瞧見了從廳內緩緩行出的老人,身旁跟著的除了鳳清,竟然還有顏子騫!
一年未見,他竟然毫無變化,依舊是那副謙遜低調,又目中無人的樣子,仿佛這世間之事,大多都與他無關。真正就如同他那句詩文里說的:蒼狗蜉蝣人間客。
謝從安看了看四周,又瞪了眼鳳清,心中無法控制的憤怒起來。
王顏謝鄭,這就輪到顏家了?
“你們這是要做什么!”
在場眾人無一言聲,只有衍圣公顫巍巍的走了過來。
謝從安不忍,主動相迎,被老人一把抓過手,放在了臂上,示意她攙扶。那種老人手指獨有的觸感讓她鼻子一酸,想起了爺爺。
她偏頭眨去淚水,穩(wěn)住心緒,質問鳳清:“為何送我到這里來?”
鳳清自然懂得她的意思,但為難在自己亦不知曉,無處可辯,就只能扭頭看向別處。
衍圣公拍了拍謝從安,權當算是安慰:“丫頭,既然回來了,就好生待著。從前是你爹爹不對,咱們顏家的女兒,定然要接回來好生的嬌養(yǎng)著,等時候到了,自有安排?!?p> 謝從安才剛有些動容,沒忍住在話尾變了臉:“安排什么?”
“自然是嫁人?!?p> 她驚的去看鳳清,掃見一旁的顏質似是有些不安,便又將話咽了回去。
待入了大廳,她等下人都散了才繼續(xù)道:“為何是顏家?”
衍圣公扶著胡須哈哈一笑,“現如今,難道還有別人能保你?”
“這不是保我,是引火燒身!”謝從安氣得急了,一手拍上桌幾,沒想到碰翻了茶水,被燙的一哆嗦。
“你這丫頭?!毖苁スe起拐杖攔住了身旁的人,鳳清亦懂事的坐了回去。
“……我不能在這里。會害了你們的?!敝x從安顧不得手上疼痛,嘴里還在強調著自己的可怕。
這幾日她已想明白了一些,雖然不能確認當時要殺自己的是誰,良王既有如此安排,必然是與太子有關。如今他又把自己找了回來,放在身邊關著,大抵是要對這個多年的勁敵發(fā)起進攻了。
“……太子若知道我在這里,必然要來殺人滅口,又或是朝堂之間再起禍事……鄭謝兩家都已落了下乘,輪到你們又當如何?”
她聲聲質問說的利索,對面三人卻似是并不在意。
顏子騫還出去了一趟,取了瓶藥膏要她涂抹。
謝從安氣得把手遮進了袖子里,扭頭道:“不用。你們還是趁著天黑,快些送我走吧?!?p> “你這丫頭?!毖苁ス珶o奈的嘆了口氣,“你說這些,難道我們都不知道?既然送了你過來,你聽話便是?!?p> 拐杖在那青磚地上戳出些聲響,謝從安知道是老人家不高興了,亦被噎的無話可說。沉默片刻,也算冷靜了一些,可她依舊覺得委屈,抬頭看了眼仍在身側的顏子騫,一把搶過了他手里的藥膏,沒好氣道:“我自己來。”
衍圣公一笑,“你們如何也是旁支的表親戚,隔著幾層呢。”
顏子騫神色微變,老老實實的回去了老人身邊站著。謝從安也聽出了些意思,抬眼又去看對面的顏質,“既說是旁支表親,為何又帶回府上來養(yǎng)?”
“你娘親在你幼時便拖了人要送回來的,只是那人不頂事,害你在江南流落多年。這次好容易尋著了,不接回來,難道還繼續(xù)放你在外流浪?”
“我爹呢?”這故事聽得謝從安一點好氣都沒了。
“你爹爹身子不好,娘親當時便是陪他在江南養(yǎng)病。他人去的要更早些。你娘親當時有留書托付,將你給了你表叔伯家里的。”
“表、叔、伯?”
“亦是族中的一房親戚。”
“那為何不是他來領我?”
衍圣公一字一句的說著,頗有耐心:“當年你爹為了求子,按照八字尋遍族中,這才將你過繼來的?!?p> “我爹不是死了?”謝從安全然糊涂了。
對面的顏質突然間清了清嗓,摸了摸胡子,“是我。我便是你爹?!?p> 謝從安忽然笑著轉過頭看向衍圣公身旁的人,一副別鬧了的語氣道:“那他就是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