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偷偷摸進了院子盡頭的廚房,見到里頭一片狼藉,桌上還有些做飯剩下的碎肉和青菜。
他抬手摸了摸尚且空著的肚子,想起方才在屋里丟下的那張咬了兩口的餅子,想要回去拿,又記起今晚的大事,微微嘆了口氣。
待確認了四周沒人,他熟練的從懷里摸出個紙包,悄悄地將藥粉灑進了角落的大酒壇子里,之后又回身看了看,從靠墻高柜的最里頭翻出一壺酒來。
只是才剛拿在手里,就聽見背后有人說話。
“到這里還敢偷東西,你是真不怕被打死。”
小四面上一慌,瞬間又笑起來,刻意添上了幾分討好才轉(zhuǎn)過身去,朝著還沒自己肩膀高的那人道:“小公子這是用過飯了嗎?”
胖虎比著之前更胖了,臉上的橫肉將眼睛擠得睜不開,面相也少了過往的平和,目露兇光,直接一把搶過了他手里的酒壺,跟著啐了一口,罵了句:“賤人賤命?!?p> 小四看著他大搖大擺走了出去,臉上的恨意一閃而過。
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人卻似發(fā)現(xiàn)了似的,忽然轉(zhuǎn)過了身來,惡狠狠的丟下了幾句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關(guān)那個賤人的房里呆了許久。要是你敢壞山寨的事,我就讓他殺了你?!?p> 小四聽了,心里反倒踏實了些。
下藥的事情應(yīng)當(dāng)是沒被看見。不過,春影姑娘大概也已被他認了出來。雖說花期的那位貴客放過了她,但那個江湖客或許會因為華娘子的死而遷怒……真會動手殺了她也說不定……不過眼下還有山寨跟夏家索要的贖金在路上,被這些山賊盯著,那人應(yīng)當(dāng)不會直接動手。
倘若自己真的偷偷放走春影,又恰好是給了他殺人的機會。
……可是若不放春影,自己又怎么能得到夏家的感謝之恩……
“還真的考慮上了?”
忽又響起的聲音嚇得小四一個哆嗦,定神兒一瞧,胖虎竟然還沒走,反而回來沖著他仰頭站著,滿臉的鄙夷。
這小子和瘦猴平日里就愛拿他和小五撒氣,欺辱打罵都是家常便飯,他也早已習(xí)慣了。
只不過,那人不該殺了他兄弟。
說回來,他到現(xiàn)在也沒想明白,為什么江湖客要殺瘦猴,那不是他親兒子嗎?而且小五竟然為了保護瘦猴而死。這個傻子,竟然會對欺負自己的人豁出性命的救。
一想起那晚小五死在刀下的慘狀,小四忍不住有些發(fā)抖。
還好當(dāng)時一直躲在暗處沒有出來,不然這次碰見,江湖客必會殺了他以防他為兄弟報仇。
想起三人在蓬山初遇那日,小四咬緊牙關(guān),攥緊了拳頭。江湖客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有著什么。
他忍不住將自己蜷縮的更緊。任憑身上的踢打像雨點一樣落下,也只是默默用力繃緊了身體,不敢有半分的反抗。
現(xiàn)在沒有了華娘子的管束,他已經(jīng)連躲也不敢躲了。
好一頓拳打腳踢之后,胖虎總算發(fā)泄舒坦,沖著小四身上啐了幾口,抬腳要走時又想起什么,回去廚房里溜達了一陣,左右返翻找,幾次路過酒缸,嚇得小四緊張的狂咽口水,最終還是沒找到稱心的東西,又在小四身上狠狠補了幾腳撒氣,這才拎著酒壺走了。
*
白晝回暖,天色暗的便也晚了。
蓬山雖有匪患多年,隨處望去卻都是鋪了滿山的雜樹亂草,絲毫沒有半分人跡。
半山腰上,有兩個年輕人結(jié)伴而行,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我說柳兄,你確定這里有山匪?”
宋卿君揮舞著撿來的樹枝在身前掃來掃去。他雖然最喜歡浪跡江湖,卻極少到這種野山上探險。一路走上來,有些野趣,也靜的無聊,嘴里沒意識的一直說話,幾乎沒有停下來過。“……連條像樣的小路都沒有。這里若當(dāng)真有山匪,著實也都是些懶人?!彼呎f邊伸手往旁邊一撈,結(jié)果直接落了個空,驚得忙回頭去看。
跟在一旁的少年比他晚著小半步距離,雙手背在身后,腳下踏著已經(jīng)被他踩低的山草。這人眉間生著一顆殷紅的小痣,原本細長的眉眼秀氣美麗,卻被那僵著的表情寫滿了生人勿進,蹙著的眉尖顯然不知是在想什么。
明明被此人借力省去了好多麻煩,宋卿君見了卻毫不著惱,甚至主動朝他靠了靠,一只手臂自然的搭上他肩頭,另一手仍拿著樹枝朝前方比劃著:“你這臉色,究竟是怎么了?可是在盤算咱們今夜上山這趟,去砸這匪盜老窩合不合適?”
柳禎煦嗯了一聲又道:“沒什么,只是在想今日究竟將錢袋子落在了哪里?!?p> 宋卿君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罷了,罷了。不是方才都說好了,既不能遂意喝個盡興,那就找他們這些匪霸賺些酒錢,也順帶為這一城百姓除去個禍害,為你我這新結(jié)義的兄弟在江湖上立一立威名。”
柳禎煦微微動了動嘴角,“自然是要如此?!?p> 宋卿君哈哈大笑著在他肩頭拍了拍:“我也沒想到竟會在這地方遇見你這樣一個人。也是喜歡你這個脾氣,怎么就能那么對胃口,一見如故的,仿佛上輩子咱們就認識了一般。今日就搭著作伴,一起來此地做個英雄。咱們兩兄弟不拘小節(jié)的為民除上一害,也能得個紀念相識一場的痛快!”
話音才落,只聽風(fēng)聲草響微有不同。
二人當(dāng)即立住回望一番,發(fā)現(xiàn)遠處有一條點燃的火把正朝著這個方向過來,隨即對視一眼。
宋卿君二話不說扎起馬步、抬起手臂,待柳禎煦借勢飛身上樹藏在了枝葉之后,自己也隱入樹干后藏了起來。
再等一陣,只見那群舉著火把夜行的人影匆匆而至。十幾人結(jié)成了陣法,皆是壓低了身子,含胸探頭,一副警醒緊張的防備著。
宋卿君覺得奇怪,仰頭看看,枝葉層層疊疊,天色又黑的看不清,只能小聲說了句:“從下頭來的?!?p> 等了等頭頂也沒動靜回來,只好再仰頭看了看,跟著撇了嘴,問道:“打劫回巢?”
這次樹上的人直接跳了下來,一言不發(fā)就朝著那群舉火把的人走了過去。
宋卿君沒明白怎么回事,只管跟了上去。兩個人剛一靠近,對方便警覺的散開,擺出了迎戰(zhàn)的招式。
此時靠近了看得更加清楚。這群人是清一色的短打裝扮,略微幾眼便知道是些從武行請來的武師。
宋卿君上前抱拳笑笑,滿眼的和善:“我們兄弟二人是上山來除匪患的,并非惡人?!彼粨?dān)心若是真的與這些人打起來,惹上武行的麻煩,姐姐和姐夫大抵又要花些力氣去安撫,這也事小,耽誤了今夜的剿匪紀念,又給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那便事大了。
正琢磨著,人群中走出個唇紅齒白的瘦高公子來。一身時興的孔雀綠長袍,瞧著質(zhì)料不錯,卻被他穿得皺皺巴巴。人也頗有幾分灰頭土臉的樣子,當(dāng)是趕路趕得辛苦。
宋卿君心里計較著,目光向下挪了幾寸,落至對方腰間時神色一凜。
那把別著的扇子底下墜著個東西搖來晃去,甚是眼熟,瞬間就從眼睛扎進了心里。
一旁的柳禎煦并不知這六角霜華與兄弟的關(guān)系,只是發(fā)覺這人忽的神色不對、欲往前沖,忙得伸手拉了一把,將人定在了原地。
夏松從方才就已經(jīng)瞧見了這兩個人。
他近些時總在扶風(fēng)坊和當(dāng)鋪之間忙碌,多少也有了些閱歷。那兩人一個背手站著,不怒自威,隱有貴氣逼人;另一個神態(tài)雖顯懶怠,卻別有種風(fēng)流自得的爛漫。衣著打扮上大方公整,雖不算出挑,卻也不是些隨處可見的俗物。
這哪里是山匪之流能有的氣質(zhì)。
加之方才的那一番話,自然是友非敵的多。
他心內(nèi)亦知這些武師是瞧在自己主家的身份上才讓他出來交涉,也就更不好在這路上惹事生非,忙沖二人客客氣氣還了個禮,幾句話說明了此行緣故。
“原來如此?!绷濎泓c頭,瞥了眼身旁明顯還在走神的宋卿君。
夏松滿心里惦記的都是謝從安如何,眉目間盡是焦灼,向二人抱拳道:“二位想是路見不平的英雄人物。既然也是為了這山匪而來,還請助我一臂之力,待救回家姐,屆時必然有重金送上。”
宋卿君抱著手臂,咧著嘴歪頭看向柳禎煦,“這事情說來倒也應(yīng)景。我們兩兄弟夜半來此,正是為了賺些酒錢。”
夏松一聽,直接松了口氣,拍著胸脯保證道:“這個好說。我夏家本就是做酒的,兩位英雄若是喜歡什么,到了陵化城直接尋我來拿便是?!?p> 柳禎煦忽得眼睛一亮,“夏家?無名老酒那個夏家?”
宋卿君也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你說的可是春花秋月,啊不,峨嵋春上的那個夏家?”
夏松連連點頭,眉宇間頗有些驕傲,卻更多是急躁,“正是。兩位英雄還請多多幫手。我姐姐已經(jīng)被擄走快要一日了,我只擔(dān)心她現(xiàn)在狀況如何?!?p> 山匪擄人,雖說是特意往回送了口信要贖金。但被抓住的畢竟是女子,是否還能安好,的確是惹人懸心。
宋柳兩人常在江湖游走,自然知道這種情況兇多吉少,一時間都沉默下來,只是簡單的點頭應(yīng)了,答應(yīng)與他們同往山寨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