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煙走后,謝又晴緩了口氣。
她腳下一轉(zhuǎn),躡手躡腳的往內(nèi)室過去。層層屏風(fēng)之后,寢殿的大床上果然多了個人。
深紫色的外衣胡亂敞著,內(nèi)里服帖的杏黃軟緞延伸出結(jié)實(shí)修長的兩腿,描繪出主人無一絲贅肉的緊致腰線。
聽到動靜,散亂的宣紙一閃,露出讓人驚嘆的華麗眉眼。
謝又晴驚呼一聲,忙捂住嘴。
入鬢斜眉似春色中最美那道巍峨遠(yuǎn)山,其下桃花雙目含水化骨,鼻峰若削。
主人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玉齒,將這勾人容色帶上了幾分男兒瀟灑。
哪怕是跟著小姐見過了多次,久別重逢還是會一時癡迷。
對方將手中東西搖了搖,朝謝又晴問道:“這都是些什么東西?我的從安哪里去了?”
瞧出似是方才理出的宣紙,謝又晴無奈上前去接,“世子放過晴兒吧,這都是從書房理出來的,小姐要我拿去丟了。”
“扔?!?p> 王曦右手一晃,將一張順勢塞入胸口,將其余的扔回給她,一臉認(rèn)真道:“是該扔?!?p> 他方才翻著看了幾頁,都是些稀奇故事,還有些畫得亂七八糟的樂曲編排。不管怎樣,就因?yàn)楦麩o關(guān),就足夠讓這位小爺不痛快。
“世子爺,您那張也得還我。小姐吩咐的不能為外人所見?!?p> 謝又晴說著就伸手過去。
“大膽!”
王曦輕縱下地,瞬間避開。“我可是外人?”
他說著朝謝又晴呲了呲牙,“方才那小子也偷了一張。你要我的,憑什么不要他的?”
謝又晴既是驚訝又無可奈何,只得拉了他往外拖。
“世子以后少嚇唬晴兒吧,這女兒閨閣怎么說進(jìn)就進(jìn)了,還躺在小姐的床上……若被人瞧見了,小姐倒是該如何辯解……”
王曦先是皺了眉,才要說什么又咽了下去,臉上閃過了一抹黯然,嘴上還是不服氣道:“我進(jìn)來又怎么?從安若是不高興,讓她盡管找我便是!”
“是極,是極?!?p> 謝又晴敷衍了幾句,忽然想起這位爺此時應(yīng)在北漠才對。
她悄悄看了眼王曦,有些心虛的問道:“世子莫不是偷著回來的吧?”
王曦瞥她一眼,“小晴兒不要亂問,爺做什么還要你管著不成?當(dāng)真那么體貼,不如辭別侯府,跟我回寧王府吧?!?p> 這下謝又晴知道自己怕是猜對了。
“我的從安哪里去了?!?p> “小姐去了北環(huán)山,大約下半夜,或是明日才回來?!?p> “這幾日外頭天氣差的很,山頂怕是又有雪落。她好端端上山做什么?”
王曦不悅的嘟嚷一句,不等回話又道:“罷了,問你你也不知道,我找她去?!?p> 謝又晴聽的一愣,見人已走了,忙又追出去:“山上冷,世子還是加件袍子吧?!?p> 王曦卻瀟灑的揮了揮手,“小爺不用。”
謝又晴望著王曦離開的背影,又回頭看向主殿桌上的食盒,輕輕嘆了口氣。
我的小姐主子,這下可要怎么選?
*
韓玉說的沒錯,山路越往上走越難。
天氣也變了。
細(xì)雪夾著冰粒砸下,讓人喘息不及便嗆的咳嗽。
三人終于走出一片林子,眼前的山石隔開兩條岔路,以南轅北轍之勢,蜿蜒消失在雪色盡頭。
“從安還要向上走嗎?”笙歌瞧著她咳的臉頰微紅,有些擔(dān)憂。
謝從安搖一搖頭,將笙歌拉她的手遞與韓玉,喘著氣道:“天氣不好,原是不該逞強(qiáng),可今日已到了這里,若不一鼓作氣的走上去,只怕也不會再來了。不然你們在這里等著,我自己上去看看,若沒什么便回去了?!?p> “罷了,罷了?!表n玉上前道:“還是我跟你上去吧。你說的在理,既然都已到了這里不如再多幾步上去瞧瞧。左邊好走,右邊路險。”
他說著去拉謝從安,腳下卻一滑,抓了個空,眼看就要撲倒在地,另兩人見了都忙去拉他。
慌亂之中,謝從安似聽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王曦你是要與我生分嗎?”
那嗓音疲憊至極,有欲哭的顫抖,分明就是自己。
她心中瞬間如同被塞滿落雪,冷的上下牙齒打架。
笙歌撈住韓玉,站穩(wěn)了身子,見謝從安忽然神色不對,伸手輕輕推了一把,“你怎么了?”
謝從安雙手抱臂,有些恍惚的搖著頭。眼前忽有微光一閃,她下意識推開笙歌,腳下也跟著退了幾步。
疾風(fēng)帶了雪粒飛撲而過,一記寒光沒入滿目雪白。
笙歌面色微白的僵在原地。謝從安回頭便看見韓玉眉頭掛雪,左肩積落的雪花中滲出斑斑殷紅。
她墊腳一望,三人身后一片蒼茫,并無人影蹤跡。
這般惡劣天氣,除了她這閑的無事的富家小姐,誰又會上山來討罪?
忽然又一道寒光閃過,三人隨即散開。
謝從安躲入松樹之后,另外兩人閃退入了分路的巨石后頭。
出行前謝從安曾打聽過,這處分岔口是上山的必經(jīng)路口。北環(huán)山因常年積雪,陷阱頗多。瞧著是結(jié)實(shí)的雪堆,底下許就是懸空的斷崖,所以平日若非有人領(lǐng)著,無人敢獨(dú)自來冒風(fēng)險。
韓玉在溫泉行宮待了多年,對這里的路也熟悉,所以她才會邀二人同行。
這些來動手的,究竟是沖誰?
謝從安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霞色大氅。
她三人身上的顏色在這一片白茫天地中十分突兀。
賞雪雖佳,但此時實(shí)在是太過醒目了些。
她朝石頭后的二人比個手勢,讓他們在原地躲好,將披風(fēng)反過來穿戴,扔下一句“等我”便翻身上馬直奔右邊山路而去。
韓玉對著她的背影暗自咬牙,笙歌則是破口罵道:“謝從安是瘋了嗎?”
兩道寒光帶著勁力追入謝從安身側(cè),只差分毫。
浮雪四散,滿目皆白,根本無法辨清暗器來的方向。又有幾道黑影閃過,竟是跟著往右邊的路去了。
笙歌與韓玉互看一眼,心驚不已。
果然是沖著謝從安來的。
溫泉行宮,天子枕側(cè),什么人竟囂張至此?
莫不是這位謝小姐惹了什么不該惹的人?
韓玉捂住胸口,腳下一軟,惹出些聲響。隨即便有黑衣人看來,緊跟著有響亮的哨音召喚。
笙歌一臉驚恐的朝著韓玉身后道:“烏衣衛(wèi),山下還有好多正沖上來!”
行宮的樂姬是沒有自由的。
宮中貴主帶了姬子出門游樂是常事,守衛(wèi)們大多都睜只眼閉只眼,可若當(dāng)真論起規(guī)矩,他二人擅自出宮,性命如何也只看上意了。
兩人再對視一眼,狠心喚馬。上山。
韓玉也折上右邊山路,追著前人而去。笙歌在一旁急道:“你做什么?”
韓玉低喊,“下山的路在右邊!”
笙歌恍然大悟,臉色忽然變的微妙。
這片刻的耽擱,方才折返的黑影已到了二人面前。
謝從安登上一片高闊地域,不放心的回頭一瞧,訝然見了一片黑影自山腳而上,山腰松林處,馬上的兩人正被幾個黑衣人圍住。
她意識到自己是漏算了抄山,不由焦急起來,喚出影衛(wèi)。
一道灰影閃出,頷首垂目,右手斜在身前。
“他們有多少人?”
“百人小隊?!?p> “咱們多少人?”
“三人?!?p> 謝從安深深吸了口氣。
灰影迅速的抬頭看她一眼,“家主莫急。方才那幾個行動鬼祟,屬下方才觀察,并非所有人都要對小姐不利。后面接應(yīng)處故意拖沓,或是不想接應(yīng),亦或是有默許對方動手之意?!?p> 謝從安的心中一動,有什么想法接了起來。
“將現(xiàn)在上來的人們斬殺,你們有幾成把握?”
“天氣惡劣,目標(biāo)不明,若是借勢,三對三十,機(jī)會有六成。”
“去吧。小姐我給你們做后盾?!?p> 灰影閃沒,謝從安馭馬折回。
方才的山腰處,笙歌在圍攻之下退回了謝從安藏過的巨石之后,拼命護(hù)著受了傷的韓玉。
她赤手相搏,身上多了數(shù)道傷口,鮮血直涌。地上斑斑血痕,觸目驚心。
躲閃之中的韓玉忽覺異樣,猛的抬頭,只見一個黑衣人站在巨石之上,正要對自己下手,心頭一涼,驚愕的連呼喊都忘了,卻見那黑衣人猙獰的眉目忽的一松,從巨石上跌了下來。
死者的后心有把暗器閃著冷光。熱血涌出迅速融了身下冰雪,未有腥氣,卻令人作嘔。
笙歌聽到動靜,卻被逼得無暇顧及,只能一邊打一邊急急喊著韓玉的名字,想要確認(rèn)他是否安好。
韓玉死死抓著胸口,已被嚇的說不出話來。
忽然幾道灰影撞開包圍與烏衣衛(wèi)纏斗在了一處。笙歌知道是救兵到了,終于松了口氣。
她回頭時,只見一抹霞色從林中閃過。
謝從安手中舉著什么東西,忽然朝山下大喊一聲:“謝從安在此!爾等為何傷我?”風(fēng)雪卷了她的喊聲送入山下。
笙歌扶著韓玉輕喘:“這女人是真的不要命了嗎?”
山腳下有個騎在馬上的紫色身影正晃晃悠悠而來,聽了這聲飄渺喊叫,辨明了青白二色中的一點(diǎn)霞光,眉眼帶笑的應(yīng)道:“從安,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