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決城北門大開,伴隨著一陣哄吵聲,將士歸來,他們是英雄。每年入冬前后,北域的夷族就要挑起戰(zhàn)爭,沖入九州北三州雍州并州幽州邊界掠奪。這支并州武家的軍隊氣勢凌厲,他們把夷族盡數(shù)壓回北域,大勝而歸。
街道兩側(cè),商販早早的收拾了攤子,把大路留給了這些英雄,他們在街道兩側(cè)歡呼著迎接軍隊歸來。
有些懷春的少女偶爾從人群中鉆出,小跑到心怡的將士前,把編好的花環(huán)掛在將士的脖子上,每當(dāng)這時,人群中就會響起一陣哄吵。
十一看著長長的軍隊,怔怔出神。他每天入睡后,都會做夢,有的時候,他夢到自己生活在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那里的房屋高大,建筑樣式方方正正,道路上有四個輪可以自己動的車架,人們穿著奇怪又大膽的衣服。
而大多數(shù)時候,十一都會夢到一個怪人,怪人教他寫字,督促他讀書,給他講故事。他從怪人那里學(xué)會了說話寫字讀書,這就是為何十一從小生活在雪山,與靈獸做伴,卻能識文斷字的原因。
夢中真實又虛幻,真實到令他記憶深刻,難以忘記。虛幻在夢中的景致一碰便碎,宛若鏡花水月。
“吁!別擋路!”一聲嬌斥喚醒了十一。
十一這才發(fā)覺周圍的行人已經(jīng)退開,他獨自站在街邊,擋住了軍隊。十一有些窘迫的笑了笑,連忙后退。
“啪!”馬鞭一揮,軍隊繼續(xù)前行。
十一抬頭看去,剛剛訓(xùn)斥他的是個紅袍小將,白馬黑甲,側(cè)顏俊美,眉眼精致,鼻梁挺拔,紅唇輕綻,她昂首挺胸,甲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武家的武玲玨,年紀(jì)輕輕便是融魂境,這次隨父出征,戰(zhàn)場上英勇無比,已是立下大功。想來過不了多久,她就要被召到應(yīng)天府去了?!比巳褐杏袀€老書生,指著馬上的白衣小將,侃侃而談。
“前途無限啊,”有人感概道。
“去應(yīng)天府學(xué)習(xí),然后去做官么?做官有個屁用!九州上還是武力為尊,武道才是唯一前途。”一個漢子不屑的笑了笑。
老書生一下就憋紅了臉,怒斥:“就算現(xiàn)在有了宗門武館,可除了有錢有勢的人,哪個平民能習(xí)武,而讀書考取功名去做官,卻是人人皆有機(jī)會?!?p> “去了應(yīng)天府,也不一定就要做文官去吧,我聽說應(yīng)天府早已開放了武院?!笔灰苫蟮馈?p> “去那地方還不是浪費時間,”漢子冷哼一聲。
“那你去一個試試,”老書生反駁道。
漢子撓了撓頭,不說話了。
應(yīng)天府是冀州皇族創(chuàng)辦的學(xué)院,起初只有文院,學(xué)子通過州試之后成為進(jìn)士才有進(jìn)入應(yīng)天府的資格。
數(shù)百年之前,九州修煉功法主要掌握在大家族手中,因此非貴人不能習(xí)武,武者占總?cè)丝诘陌氤?。百年前,鬼圣乙祀開創(chuàng)圣宗,獨立于九大家族之外,廣收門徒,平民也可習(xí)武,此后,宗門林立,武道昌盛,九州的武者數(shù)量飛速增加。至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五成的九州人成為武者。
鬼圣創(chuàng)辦圣宗,打破了大宗族對武道的壟斷,引起了九大家族的敵視,他們稱圣宗為魔宗。
雖然后續(xù)又出現(xiàn)了許多宗派,但那些宗門隸屬于九大家族,與獨立在南疆的圣宗不同,那些宗門向大家族租借土地,以此為基開宗立派,因此面對大家族時,他們總是要低上一頭。而創(chuàng)辦宗門的最低要求便是宗主達(dá)到封王境,所以大多數(shù)宗門的實力都是不懼任何小家族的。
因此在九州上,皇族周氏地位最高,然后是另外的八大家族,然后是宗門,然后是小家族,然后是商賈,地主。平民伶人無姓,地位最卑。
應(yīng)天府于興帝即位那年開設(shè)武院,應(yīng)天府集九大家族的資源建設(shè)學(xué)院,它既是文人圣地,又是武人最好的宗門。
十一雖然從事卦師職業(yè),但他沒有戶籍,屬于地位最卑的無姓平民那一列,十一想到:“我要是能習(xí)武就好了,要不找個宗門去習(xí)武?至少得有足夠自保的力量?!彼D(zhuǎn)身返回住所,十一居住的地方是個客棧,他花大價錢住在客棧后獨立的小院中。院內(nèi)北面有兩件屋子,一個廚房位于東南角。
夜幕降臨。
十一躺在床上,進(jìn)入夢鄉(xiāng)。
“今天要讀的是,九州的山海經(jīng)?!?p> 十一看著眼前的女子,紅了臉,他捂著眼睛,指間留著縫隙,道:“真是不知不知…不知廉恥!”
那女子扎著高馬尾,穿著白衣青褲,上身白衣只有半截袖子,白衣短小,露出女子嫩白的肚皮,下衣青色緊身褲,勒出優(yōu)美的腿型。女子沒好氣道:“這叫做半袖牛仔褲,是我們之前的服飾?!?p> “我不信,你別瞎說!”十一不敢再看,埋頭讀著書。
“嘖嘖,”女子自稱主位,地球之主。她每次出現(xiàn)時的模樣都不一樣,或美或丑,男女老少,性格談吐也變換莫測。
《山海經(jīng)》中記載了九州上的各種荒獸。
遠(yuǎn)古時期,九州被荒獸統(tǒng)治,荒獸一出生便有呼風(fēng)喚雨,吞云吐霧,馭雷御火的能力,人族弱小,只得東躲西cang,茍延殘喘。之后,天降恩澤,黃帝出世,人族開靈,習(xí)得成仙之法。在黃帝的帶領(lǐng)下,武者伐荒獸,除異族,九州安定,天下太平。但有部分過于強(qiáng)大的荒獸無法被殺死,于是風(fēng)圣,蚩尤,器圣,文圣共同煉器,九九八十一日后,地書《山海經(jīng)》出爐。時家以地書為鎖,把那些荒獸鎮(zhèn)壓在九州山河中。
十一手中的這本《山海經(jīng)》自然不是那本鎮(zhèn)壓荒獸的奇書,而是那本書的拓版,記載著古老荒獸的模樣,以及習(xí)性。
次日,十一從夢中醒來,坐在床沿,回想了遍夢中記下的內(nèi)容,確定全部記住之后,起床洗漱。
“起床了!煙兒,”十一看著床頭的雪狐翻了個身,把腦袋鉆到了枕頭下,頓時哭笑不得,只得由著它去。
十一推著卦車獨自擺攤。
今日的街道上熱鬧了不少,將士回城,整個扶決城彌漫著喜悅幸福的氣息,只是這氣息之中,還夾雜著縷縷悲哀傷痛。
“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生者竊喜,升官發(fā)財,可又有多少丈夫、兒子、父親死在了戰(zhàn)場上呢。”十一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有的面帶笑容,成群結(jié)隊,也有偷著抹眼淚卻不得不快步奔赴的人。
老卦師那邊的顧客明顯多了起來,畢竟他從事卦師數(shù)十年,在扶決城很有名氣。
“張師,請問近日可有合適的娶親日,”一對年輕男女恭敬的遞給老卦師一包銅錢,男方欣喜,女方羞澀。
老卦師顛了顛錢袋子,眉頭一挑,慢條斯理道:“七日后,喜鵲迎春,當(dāng)天成親最佳,可保證以后生活和和美美,紅紅火火。”
“謝張師,”男女一同作揖道。
“張師,我要祭拜亡夫,請問何日恰當(dāng),”一婦女把一個包裹放在老卦師攤子上,婦女雙眼通紅,右手牽著四歲大的小孩。
包裹露出一角銀白色,銀子!老卦師一喜,連忙端正身子,拿起卦盤,口中念念有詞,左手掐算,右手上的卦盤層層輪轉(zhuǎn),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碰撞聲。
“居然真的有人相信這些神神叨叨的話,什么天命呀,緣分啊,嘖嘖。”一個聲音從遠(yuǎn)處傳來。
老卦師神色一僵,怒氣沖天。婦女渾身發(fā)抖,幾近摔倒,她已經(jīng)是捂著嘴哭了起來。
按民間傳聞,卦算被打斷是一種極其不祥的征兆。
十一皺著眉向那邊看去。
只見一男兩女朝這邊走來,男的正是昨日的周啟正,兩女一人走在周啟正身側(cè),一人跟在二人身后,開口說話的是身后那少女。
那少女一襲青衣,面色冷峻,身材高挑。
周啟正身側(cè)的另一女身著玄衣,她皺著眉,卻不好開口斥責(zé)身后的少女,那少女是周啟正的侍女。
周啟正并未斥責(zé),反而嬉笑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青竹莫要說這渾話。”
“哼,我這是怕公子被這些江湖騙子騙去錢財,五兩金子啊,桃兒想要的手鐲子才二兩金子?!鼻嘀穹薹薜?,桃兒與青竹是一對孿生姐妹,她們二人為周啟正的貼身侍女。
周啟正呵呵一笑,溫和道:“我自然記得,回的路上,給你倆一人買一對兒。”
玄衣女子瞧著身側(cè)這主仆打情罵俏,不著痕跡的同這二人拉開了距離。
十一敲著自己的卦車,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音,這聲音緩緩將行人的嘈雜聲蓋了下去。街道間,只留下三個聲音,婦女與孩子的哭泣聲,以及敲擊車桅的篤篤聲,“天道有跡,生死由命。日日如一,歲歲不變,世上本沒有甚么良辰吉日?!?p> “這小師父也同意我的觀點,比那老騙子實在多了,”青竹道。
老卦師怒視著十一。
十一繼續(xù)道:“良辰吉日,情緣信物,這些都是凡人對美好愿望的寄托。而這些美好,只需卦師的一句話,便可給人一生的滿足,不留遺憾?!?p> “還不是騙術(shù),”青竹不屑道。
“是也不是,卦師算不出何日下葬,能令天道愉悅,親友投個好胎,也算不出何時成親,能令夫婦和睦,子孫滿堂。卻可算個無風(fēng)雨的朗朗天,讓白事順利,鬼魂安定。也可在夫婦心底留個善,令他們每逢吵架發(fā)怒時,留有緩和的余地,記著當(dāng)初成親時有人說過,他們一生可以和睦圓滿?!笔豢聪蚯嘀瘢溃骸吧咸煊械?,非人力可改,凡人短命,豈能斷他人安寧?”
青竹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十一取出一塊木牌,遞給老卦師,看向婦女,道:“水?dāng)嗬m(xù)流勢更足?!?p> 老卦師接過木牌,接道:“雷云風(fēng)過彩虹駐,”他把木牌遞給小孩,摸了摸小孩的頭,然后看向婦女,“安心吧,此次之后,他的前路只會愈加順利。半月之后,云銷雨霽,為吉日?!?p> 婦女欣喜,她摸去眼淚,趕忙拉著小孩拜謝,然后快步離開了。路上,小孩把玩著木牌,從木牌隔間取出一片金葉子,眼睛一亮,他把金葉子遞給婦女,開心道:“娘親,好漂亮的黃葉子?!?p> 婦女喜極而泣,趕忙拿過金葉子藏好,拉著小孩走的更快了,他們回到家之后,婦女拉著小孩朝十一那個方向跪拜了下去,三叩首。
街道上,玄衣女子饒有趣味的看著十一,他剛才敲的聲音,居然有凝神平氣的效果,她走上前,道:“小卦師,看你倒是有幾分本事?!?p> 周啟正帶著青竹站在玄衣女子身后,本打算上前問出他昨日的疑問,但現(xiàn)在卻不好打斷女子的話。
十一打量著玄衣女子,只見她身著武士長衣,身材曼妙,酥胸隆起,蜂腰盈盈一握,雙腿修長,小腿上綁著細(xì)繩,腳踏黑色布靴。
“能給我算上一卦么?”玄衣女子拍了拍桌子,她手腕纖細(xì)光潔,未配貴重首飾,簡單干練,一副普通武者的模樣。
看著不像個有錢的,周啟正對她這么尊敬,應(yīng)該是想得佳人青睞,不過……她的舉止言談倒是傲氣的很。十一眼珠一轉(zhuǎn),眉毛彎彎,像只狐貍一樣,笑了聲,道:“姐姐想算什么?姻緣,機(jī)緣,還是尋人,探事?!?p> “機(jī)緣!”玄衣女子不假思索道。
十一看著女子的面相,只覺得這女子很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玄衣女子眉如遠(yuǎn)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膚如白玉凝華,唇似櫻桃微綻,容貌怡麗,好似雪里梅,暗香彌漫,傲然獨立。
好俊俏的女子,十一暗贊道。
玄衣女子站直,抱著胳膊,戲謔道:“小卦師,盯我這半晌可是算出天意了?”
“姐姐長的好生俊美,不小心就多看了一會,”十一嘻嘻笑道:“對不起,卦金減半,就當(dāng)是我冒犯姐姐的賠禮?!?p> 周啟正見玄衣女子并無惱意,不由得有些吃味,輕咳了一聲。
“姐姐的機(jī)緣,”十一的雙眸變得通透,玄衣女子好奇的看著那雙好似青玉的眸子,那眸子中有水流動,水幕后有一方夜空,那里繁星點綴,瑰麗無比。
“玲玨,玲玨!武玲玨!”周啟正剛要伸手喚醒愣神的玄衣女子。
“咦?”十一皺起了眉頭。
玄衣女子肩頭一縮,躲開了周啟正的手掌,她看著十一,道:“怎么了,小卦師?!?p> “裝神弄鬼,”青竹冷哼一聲。
“武道將斷,再無機(jī)緣,”十一嘆息道。
“甚么?”玄衣女子怒極而笑。
這些江湖騙子真是可惱可恨可惡!夸大其詞,言辭爍爍。青竹從小聽周啟正講的故事長大,耳熏目染之下,她也對這些算命的沒什么好感。
“半身無力,暗無天日?!?p> 啪!玄衣女子一拍桌子,眉頭一挑,道:“說人話?!?p> 吱呀吱呀,卦桌搖搖晃晃,十一心疼的扶住卦桌,為什么都喜歡拍我的卦桌。他無奈道:“窺探大道,本就是違抗天意的做法,通過似是而非的表達(dá),多少可以減輕些因果,誰想天天拐彎抹角的打機(jī)鋒呢。”
“有什么因果,日后我擔(dān)著,你說!”
十一先是一愣,然后思索片刻,狡黠的笑了,道:“一言既出。”
玄衣女子冷哼一聲,道:“駟馬難追?!?p> 十一正色道:“你腿上的傷,將會導(dǎo)致你雙腿殘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