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示一發(fā),整個清河縣都沸騰了。
女尸案、中舉、拒銀、重整太平村,一系列的操作下來,許平儼然已經(jīng)是清河縣的人氣頂流。
這位二十六歲的小許老爺,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人們茶余飯后的閑聊之中。
其中他的婚姻問題最為人所關(guān)心。
二十六歲沒成親,在許平這種現(xiàn)代人眼中壓根不算什么,可在那個年頭,連“晚婚晚育”都不能算,得是出家當和尚的級別了。
媒婆和那些待字閨中的姑娘們對他大有興趣,可這位小許老爺又是個“宅男”,總是呆在府里門都不出。一點不像其他秀才們整日踏青冶游,也不知道天寒地凍有什么青好踏的。
告示發(fā)的模糊,只說有人狀告許平有傷風化,明日一早縣衙公審。
小許老爺,風化官司,簡直是雙喜臨門一般。
要說大家最喜歡的案子,兇殺案排在第一,風化案便可排第二了。
賣燒餅的丁六估摸著等他出完攤再去觀審可能沒好位置了,索性連生意都不做,天沒亮就去占座。
結(jié)果等他五更到了縣衙門口,傻了眼,到處都是烏泱泱的人頭攢動,竟已是連立足之地都沒了。
連守門的衙役天亮開門都差點嚇個跟斗。
大批百姓坐在縣衙門前,倒是也不敢喧鬧,就這么直愣愣地等著,湊熱鬧的心實在是太迫切了。
等到升堂之時,依舊按照慣例,有功名有身份的里面聽,沒功名沒身份的外面聽,各自呆好了自己的位置,大家都有的聽。
三班衙役喊過堂威,縣太爺張南德端坐書案后,下首便是鄉(xiāng)紳代表陸正風。
提學御史馮天馭隱在一旁屏風后,并不干涉地方官審案。書童則隨侍一旁,串聯(lián)內(nèi)外。
“將一干人等帶上堂來。”張南德底氣十足,驚堂木一拍,官威飄得到處都是。
百姓們早就等急了,一看開始了紛紛鼓噪起來,絲毫沒給張縣令留面子。
“肅靜!肅靜!”張南德拍驚堂木拍的手都隱隱作痛,加之張班頭指揮衙役們抖起水火無情棒發(fā)出哐哐聲,才算堪堪止住了大堂內(nèi)外的喧嘩。
張縣令剛開場就心氣不順,再看堂下更是胸悶。
趙甲倒是很識趣地跪下了,絲毫不惜自己的秀才身份,周蕓也跪了,就許平在兩人中間背著手站的繃直,比他張大人還有派頭。
許平還是秀才之時張南德就拿他沒辦法,現(xiàn)在是舉人了更沒辦法,只好嘴里嘟囔一句:“哪里來的筆架山!”
周圍人竊笑不止,都覺十分貼切。
唯有許平錯愕不已。難不成自己要把海瑞“海筆架”的外號給搶了?
“許平,你可知罪?”張南德記得上次的教訓,暗暗叮囑自己絕不能再讓他氣勢占了上風。
如今已徹底撕破了臉,許平連表面功夫也不屑做了,昂首直視張南德,冷笑道:“敢問張縣令,我罪在何處?”
張南德瞇起眼睛,剛要開口,只聽下手陸正風使勁咳嗽了一聲。
他這才想起自己是主審官不是原告,連忙調(diào)整了下坐姿緩了緩,用盡量平穩(wěn)地口氣對趙甲說道:“趙秀才,你來說說,你告許平何事?”
趙甲口干舌燥,費力咽了咽唾沫說道:“學生前些日子前去許平府上,見到了他‘東廂書院’的塾師。”
張南德插嘴道:“是否就是旁邊這位周姓女子?”
趙甲忙不迭點頭:“正是這位女塾師。”
張南德循循善誘地問道:“有何不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趙甲身上。
趙甲這位“淮安四大才子”之首時?;孟?,當自己金榜題名跨馬游街之時,萬眾矚目下,究竟是要吟一首詩還是說些憂國憂民的話語。
每思及此,總是糾結(jié)不已。即便鄉(xiāng)試次次不第,依然不妨礙人家提前想演講稿。
今天雖然情況不同,但真可稱得上萬眾矚目時,他卻只覺喉嚨被堵住了一般,費了老大勁才嘶啞著喊出一句:“這女人是個妓女!”
嘩然之聲差點掀了大堂的屋頂。
在場眾人都知道許平在家中辦了一個“東廂書院”,還極少見的用了一個女先生教孩子。
若是許平親自教,愿意把孩子送去的家庭只怕要踏破許府的門檻,可女塾師嘛……
出于對新鮮事物天然的不信任,大家還是決定先觀察一下。
此刻趙甲的話如同往糞坑里丟了一掛鞭炮,把滿堂名流炸得雞飛狗跳,看向許平的眼神立刻就充滿了厭惡與痛恨。
讓妓女來教孩子,簡直喪心病狂,令人發(fā)指!
直到這一刻,許平才明白他們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一股不適之感從腹中涌上喉間,許平看著得意洋洋的張南德與陸正風,惡心地直想吐。
一個進士、一個舉人、一個秀才。
一個為了名,一個為了利,一個為了色。
為了達到目的,居然不惜污蔑一個清清白白的弱女子,一個為大明天下拼盡最后一滴血的烈士親屬!
周蕓被人當眾侮辱,羞憤至極,幾欲昏厥。許平顧不得避嫌,伸手將她攙住。
屏風后人影顫動,書童低聲詢問:“夫子?”
“啪!”竹制的筆桿竟被硬生生握斷!
馮天馭其實已提前暗中走訪了清河縣的酒樓茶肆,了解了很多許平與張南德的事跡,對兩人的口碑有了了解。
他還特意去了一趟太平村許府,只說自己是許平恩師之友,來看一看朋友的得意門生。
那個警惕性很高的門房牙尖嘴利,攔在門口問了他一堆諸如“少爺恩師家中幾兄弟”等等刁鉆的問題。
馮天馭自然對答如流,不禁暗中好奇這小老頭是不是真的知道正確答案。
總之順利進門后,他便見到了兩個默默擦洗的女人,和一個面色黝黑如老農(nóng),身高六尺開外,讀書讀的磕磕巴巴卻依然努力帶著孩子們讀的大漢。
那一刻,馮天馭對這個案子其實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判斷。
但他不敢百分百確定,所以才要去親自見一見許平與周蕓。
即便他內(nèi)心已確定是誣告,但身為提學御史,既為人師表,又要為圣上監(jiān)百官,處處都離不開“公正”兩字。所以他不能偏幫,此時只能在屏風后干著急。
許平憤然怒斥:“簡直一派胡言!”
趙甲有些心虛,只得趕緊硬著頭皮說完自己該說的話:“我……我嫖宿過她?!?p> “還說!”許平怒不可遏,恨不得上前給他一腳。
忽然,堂下走上一人,輕笑道:“奴家可以作證。”
許平循聲看去,不禁瞳孔暴縮,倒吸一口涼氣。
“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