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縣衙,沒見到縣令張南德。
常隨在門口接待了許平,將他帶到了一間偏房,讓他在此稍候。
許平看著房里生活用品齊備,門口還掛著大鎖,便深鎖雙眉,有些不悅。
“這是何意,張縣令要請我在此長住嗎?”
常隨尷尬地陪著笑:“小的只是聽命行事,具體的您得問縣尊?!?p> 許平也不為難他,轉(zhuǎn)而問道:“那張縣令何時召見?還是我自己去拜見?”
常隨眼神飄忽,勉強(qiáng)答道:“小的這就幫許老爺去問問。”
許平瞇起了雙眼,覺得這事分外的蹊蹺。
張南德到底在搞什么?他把事情做得這么絕,難道手中有什么鐵證如山,可以把自己一踩到底的把柄不成?否則又哪里來的底氣,做事如此不計后果?
“許孝廉先休息吧。周姑娘,咱們走吧,要委屈你先住一晚女監(jiān)?!?p> “慢著!”許平聞言不禁勃然大怒:“女監(jiān)?她犯了何罪!”
張班頭在一旁抱臂斜倚著門框,終是忍不住哼了一聲,嘲諷道:“許平,你都大禍臨頭了還在這擺什么舉人老爺?shù)募茏印_@里是縣衙!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嗎?老子要把這姓周的丫頭帶到哪兒就帶到哪兒,你給我老實點(diǎn)!”
姓張的發(fā)作,許平反倒不惱了。他拉過一條椅子緩緩坐下,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直把他看的渾身不自在。
君子身形如淵,氣勢如岳,奸人不能輕侮。
周蕓更是直接走到許平背后,眼中透出一股剛烈,鏗鏘有力地說道:“我哪里都不去,就在這伺候少爺。”
張班頭氣息一滯,咬牙狠笑:“好一對狗男女……”
話音未落,便覺眼前似有人影閃過,“啪”一聲巨響,在耳邊爆開。
而后眼前一花,又好像無事發(fā)生。唯有痛覺突然襲上大腦,引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才發(fā)現(xiàn)臉上挨了下狠的。
左臉立刻就像發(fā)面一樣鼓起,張班頭只覺嘴里硌得慌,連忙一歪吐出了兩顆槽牙,帶出一口殷紅的鮮血,順嘴留下。
許平突然發(fā)難,暴身而起給了張班頭一耳光,打完又甩甩衣襟坐了回去,就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依然坐的四平八穩(wěn)。唯右手手掌有些充血,顯得鮮紅欲滴,一掌之力可想而知。
他的動作之快之流暢,讓后面兩名捕快愣在原地都沒反應(yīng)過來,直到見張班頭抽刀出鞘才趕緊上前抱住。
“老大,不成啊,他現(xiàn)在還是功名在身的新科舉人,你若動他是滿門抄斬的罪過?。 ?p> “是呀,千萬別沖動,怎么也要忍到縣尊定死了他的罪再動手,不然不僅禍及自身,只怕還要連累縣尊?!?p> 兩人苦勸之下,張班頭總算清醒了些,不再掙扎。兩名捕快遂松手后退,緊緊盯著他。
張班頭隨手一抹嘴,把血涂得滿臉都是,看起來更加猙獰。
他面露兇光,用刀鞘指著許平,含糊不清地撂下狠話:“你給……老紙……等捉!”說罷便帶著捕快快步離去,留下一路血點(diǎn)。
常隨嚇得瑟瑟發(fā)抖,哪里還敢多嘴,連忙拱手作揖,也告退而去。
周蕓無視地上血跡,上前帶上房門,回身坐在長椅上將頭靠在許平肩頭,幽幽說道:“少爺,咱們會死在這兒嗎?”
許平有些啼笑皆非,刮了下她的鼻子:“胡說什么呢!”
周蕓哀哀嘆了口氣:“一個班頭都敢如此囂張,看起來這回是非致咱們于死地不可了?!?p> 許平暗道這丫頭心思也是細(xì)的,遂撫了撫她溫潤的頭發(fā),連聲安慰道:“別怕,沒事的。忠叔說我有氣運(yùn)護(hù)身,事無不順、逢兇化吉,你莫多想。”
周蕓稍稍高興了些:“那倒是,少爺可不是一般人。況且就算要死在這兒我也不怕,能跟少爺葬在一處,也是奴家修來的福分?!?p> 許平哭笑不得,心中七分感動之余,還有三分無奈。
“若是真到了我也無能為力的時候?”思前想后,他還是決定煞一煞風(fēng)景。
周蕓抬起頭白了許平一眼,從后腰摸出一把小剪子,俏臉上滿是決絕:“少爺還請放心,奴家生是許家人,死是許家鬼,絕不會生受大辱,令少爺蒙羞!”
許平輕輕搖了搖頭,握住周蕓的手奪過了剪刀,柔聲說道:“不,我要說的正相反。若是我有不測,無論受何大辱,你都要好好活下去?!?p> 周蕓瞠目結(jié)舌,錯愕不能語。
程朱理學(xué)向來為統(tǒng)治者所推崇,不光在宋朝,本朝亦是如此。
據(jù)說當(dāng)年連太祖爺都很想認(rèn)朱熹當(dāng)祖宗,后來還是因時代隔得太近容易被拆穿才不得已放棄。
大明開國以來,程朱理學(xué)一向都是顯學(xué),經(jīng)過百多年的再發(fā)展,很多思想已是根深蒂固,受到廣泛的認(rèn)可。
譬如那句“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如今業(yè)已奉為真理,造成了很多人間悲劇。
許平向來是不認(rèn)可的。
除非是國家民族危亡那樣大是大非的問題,否則于個人而言,沒有任何東西能比生命更重要。
士大夫尚不是人人能夠做到“守節(jié)”,又為何要強(qiáng)求一個受害的弱女子?
“你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既已全身心投靠于我,我便有責(zé)任把你護(hù)于羽翼之下。若不能護(hù)得周全,說破天我也離不開‘無能’二字評價,又有何顏面要你陪葬?”
周蕓瞳孔巨震,她此生從未聽過這種理論。
很多人會通過指責(zé)別人做的不好,來推卸自己本該負(fù)起的責(zé)任。他們往往忘了享受支配他人的權(quán)利同時,也有庇護(hù)的義務(wù),否則便與那專事掠奪的強(qiáng)盜別無二致。
看著周蕓目瞪口呆的模樣,許平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些超前,恐怕她無法理解,只好趕緊轉(zhuǎn)移話題,不再多說。
“說著玩的,你莫當(dāng)真?!痹S平有些僵硬地把手中剪刀放下:“此物鋒利,還是別帶在身上,以免誤傷了自己?!?p> “少爺,真會到那一步嗎?”周蕓不置可否,弱弱問道。
許平則堅定地說道:“不會的,放心吧。好歹我還有舉人功名在身,他們不敢亂來。不論這些人打得什么主意,只要上了堂,自有解決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