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廢土之上，一直龐大的軍隊正在緩慢前行。他們衣衫襤褸，盔甲破碎，步伐蹣跚，朝著未知的目的地茫然前進著。
這是一支由亡靈組成的軍隊。
難以計數(shù)的魂體飄蕩在它上方，這些半透明的可憐靈魂也是這支軍隊的一部分，他們被某個黑暗存在永久地賦予了殺戮和服從的使命。這些靈魂的面容上依舊保留著他們死前的慘像，不甘和憤怒驅使著他們在死靈魔法的誘惑下停留在人世間，但也因此被殺死他們的亡靈君主永恒奴役。
在這些飛行的魂體之中，有一個特殊的存在。他的外表和其他魂體沒有什么區(qū)別，但是他的意識卻相當清醒。
“我這是在哪里？”名為曼恩的意識透過魂體蒼白的死亡視界觀察著這支軍隊。在黑白分明的視野之中，他能夠分辨的只有無數(shù)亡靈眼中的火光，他們無邊無際，向前如此，向后亦是如此。他并沒有感到恐懼，只是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他明明應該……“該死的！我怎么什么都不記得了？”
他意識到自己遺忘了很重要的事情，但究竟是什么事情呢？他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他很清楚自己和這個場景的格格不入，但卻無法給出任何自己不屬于這里的證據(jù)。
忽然，一陣靈魂的悸動從遠方傳來，一個偉大的存在連接上了這支腐朽的軍隊。那是他們的創(chuàng)造者，屠殺者和統(tǒng)御者——瘋王莫格里高·奎多恩。
奎多恩王國最后一任國王，正是他殺死了無數(shù)奎多恩人，將這個昔日最偉大的王國化為廢土！
尖銳而刺耳的哀嚎在曼恩腦海中想響起，他不斷地向曼恩重復這個暴君的罪行，他的恨意，他的怒火，他的不甘和痛苦幾乎將曼恩的意識淹沒。但是很快，這個聲音便消失了，瘋王的意志籠罩著這支軍隊，盡管在那個聲音的口中，他是罪惡之源，必須被審判的罪人，但此時此刻，曼恩從瘋王的意志中感受到的只有絕對的崇高權威。
無形的命令自遠方傳來，這位昔日亡者正在集結他的軍隊。
“征服！殺戮！”一如既往，瘋王給這支腐朽軍隊的唯一命令就是破壞和摧毀。這支仇恨并忠誠于他的軍隊將會和以往一樣遵循他的命令，因為他們是奎多恩人，無論生前還是死后，都必須效忠于國王。這份至高無上的權威并非來自于國王的威嚴，而是奎多恩諸王超越凡俗的偉大力量，足以抗衡真神的力量。腐朽的枯骨張開了下頜，他們眼中的火光閃耀；漂浮的亡魂發(fā)出凄厲的怒嚎，浮動的身軀在天空中塑造出淺白色的旋渦。
一種詭異的生氣在這支軍隊之中蔓延，仿佛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又像是病重軀體的臨終之息。
大地震動，身披黑甲的騎士從平原盡頭沖來，死靈戰(zhàn)馬堅硬的馬蹄所踏之處，萬物都將腐朽凋零。騎士們滿載而歸，馬鞍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頭顱，零落的鮮血在空中灑出一道赤紅的尾跡。
但這并非這支軍隊的軍鋒所在，在騎士們歸隊之后不久，一個遮天蔽日的身影籠罩了大地，腐朽的龍翼載著死亡君主最偉大的冠軍勇士抵達此處，她將再次掌握軍鋒，軍旗所指，便是軍勢所向。
曼恩腦海中的哀嚎再次響起，“殺了她！殺了她！卑劣的龍翼領主，該死的血腥公主，我們的屠夫，奎多恩的罪人，艾露兒·奎多恩！”
‘罪人？’曼恩疑惑地看向亡靈龍背上的人影，灰白色的死亡視界讓他無法看清那位亡靈公主，冠軍勇士的容貌，但很明顯，她的體態(tài)比大多數(shù)只剩下骨感的亡靈要豐滿得多，手持長槍的法杖的模樣看起來也比普通亡靈要強大許多。
這位龍騎士的形象很符合曼恩對高級亡靈的認知，比起腐朽的枯骨和僵尸，力量更為強大的亡靈在體態(tài)上更加近似于活人。他并不清楚這種認知是從何而來，明明他對從何得知這件事沒有半點記憶。
曼恩沒有從對方身上看到多少負罪感，這位龍騎士正在指揮著她的軍隊，執(zhí)行亡靈君主的命令。隨著她舞動長槍，曼恩便察覺到自己的身體開始移動了，‘我們要去哪里？’他下意識地問到。
隨即那個凄厲的聲音再次響起，“去瓦坎，去瓦坎，去殺死我們的后裔，去殺死我們的救主！”
‘瓦坎？救主？后裔？’曼恩心中的疑惑更甚，這些到底指的是什么？如果瓦坎是一個地名的話，那么后裔和救主指的是兩個人嗎？或者是一個？
但是那聲音沒有在回答他，它又恢復了安靜。曼恩只能將這些字眼記載心底，耐心地等待著這只軍隊抵達他的目的地。不過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這兩個神秘的后裔和救主一定非常強大，不然亡靈君主也沒有必要集結一支如此龐大的軍勢來圍剿對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空黑白了數(shù)次，在行軍途中，曼恩數(shù)次看見其他腐朽的軍隊加入龍騎士的軍鋒之下。這些亡靈大多是奎多恩人，還有少部分的異域戰(zhàn)士，經過漫長的跋涉，這支腐朽的亡靈軍隊終于離開了廢土，抵達了目的地瓦坎。瓦坎是一座小城鎮(zhèn)，有著典型的白洲建筑風格。
“白洲？那是哪里？”曼恩感覺這個詞語對他非常重要，他似乎就要想起什么了。但從城鎮(zhèn)中走出的人影打斷了他的思考。
當亡靈軍隊包圍了這座城鎮(zhèn)的時候，它依舊保持著安靜的模樣，這里的居民早就得知了亡靈軍隊即將抵達的消息，逃離了這座即將化為煉獄的地方。
但還有一人留了下來。
“艾露兒·奎多恩！我等你很久了?！鄙砼丶祝殖执髣Φ膽?zhàn)士獨自面對千軍萬馬，但曼恩在對方身上感受到了無匹的自信。
“救主！救主！”凄厲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隨即變成悲傷的嗚咽。曼恩有些奇怪，既然這個聲音將對方視作救主，那么這份恐懼是從何而來的呢？
忽然，曼恩聽見了龍翼拍擊空氣的聲音，偉大的冠軍勇士駕馭亡靈龍越過她的軍勢，降落到地面，巨大的龍翼收起，手持長槍的龍騎士離開龍背，來到戰(zhàn)士面前?！澳聽枴た喽?！”她的聲音輕柔且魅惑，還帶著一絲死亡的寒冷，這是亡靈特有的，來自死亡的眷戀。聽見這聲音的曼恩不再懷疑這位冠軍勇士的高貴出身，只有真正的天潢貴胄才會擁有這樣慵懶的語調，因為他們不用為生活操心，不必為面包和牛奶辛勞，他們可以將空洞無聊的精神用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并將此稱為貴族的格調。
曼恩不喜歡貴族，他的情緒告訴他他很討厭這樣的人，‘真是令人惡心！’。他看著龍騎士走向戰(zhàn)士，將手中的長槍插入地下。
“我親愛的勇士，如果你現(xiàn)在選擇屈服于我，我可以向父親祈求寬恕。”她掀起裙甲的一角，在曼恩的視角之外大膽地為自己的心上人展露春光，“來吧！沒有什么能夠阻止彼此相愛的兩個人永遠在一起，不是嗎？”
但是名為莫德爾的戰(zhàn)士沒有絲毫的動搖，即便面對的是昔日的愛人，他手中的巨劍也不曾遲鈍半分，“我們已經結束了，艾露兒。從你投向亡靈君主的那一刻，從你對自己同胞揮動屠刀的那一天開始，我們之間就再也沒有妥協(xié)可言。收起你無聊的鬧劇，回到你骯臟的寵物背上，拿出你全部的實力。今天，我們只有一方能夠活著離開這里！”
亡靈公主在心上人那里吃了個虧，她的臉色變得不善，本就慘白的面容顯得更加可怖，“愚蠢的家伙！你竟敢挑戰(zhàn)父親的軍隊？你根本不理解父親的力量，萬物中將臣服，即便是真神也不例外！”
亡靈龍感受到了主人的憤怒，它揚起細長的脖頸，鑲嵌在爛肉上的鱗片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暗藍色的光輝?！昂?！”劃破天際的怒吼聲如同壯烈的軍鼓一般，腐朽的戰(zhàn)士舉起了戰(zhàn)刃，死亡的潮水淹沒了大地，朝莫德爾奔涌而來。
但戰(zhàn)士此行絕非赴死，他手中的巨劍閃耀著信念的光輝，在曼恩灰白色的視界之中，這個神奇的戰(zhàn)士如同黑潮之中的烈火一般耀眼，“以奎多恩所有死難者的名義，他的后裔在此復仇！”
信念的巨劍在戰(zhàn)士的手中揮舞，莫德爾在死亡的潮水之中舞動，腐朽的刀刃不能傷他分毫，冰冷的龍息無法穿透他的護甲，即便是亡魂的詛咒，也無法淹沒戰(zhàn)士的意志。
“你怎么會如此強大？”龍背上的冠軍勇士惶恐地驚呼，她慌亂地舞動著長槍，但只是徒勞地刺中空氣，“法師！奎多恩的法師在哪里？”
隨著她的呼叫，數(shù)顆灼熱的火球從軍陣的后方飛來，但戰(zhàn)士只是輕輕一躍，便脫離了火球的攻擊范圍。熾烈的火焰擊中了周圍的亡靈，將這些腐朽的枯骨化作焦黑的脆玉。
更多的法術接踵而至，但都被戰(zhàn)士靈巧地躲開，他高高躍起，朝著飛行中的亡靈公主沖去。冠軍勇士驚慌失措，她連忙命令自己的坐騎拉高高度，但為時已晚。
莫德爾已經跳到龍背之上，“你逃避死亡太久了！艾露兒！今天，我將送你安息?！?p> “不！你不能！”她驚呼著，完全放棄了抵抗，“你還愛著我的，莫德爾，求你不要傷害我！”曼恩不能理解究竟是什么讓這個龍騎士如此恐懼，以至于在自己的龍的背上都不敢反抗，她丑陋地向戰(zhàn)士乞求的模樣，哪里還有半點亡靈公主的威嚴？
然而戰(zhàn)士手中的巨劍并沒有因為愛人的哭泣而停滯，或許在他心中，眼前這個英武的女子，不過是占據(jù)了他摯愛身軀的可憎怪物吧?！皽绯粶纾 睉?zhàn)士低語著，隨即快速出劍，如同旋風一般切開了艾露兒和她的龍，斷成兩截亡靈公主從空中跌落。
曼恩看見她眼中的光芒已經消散了。“死了！死了！終于死了！”凄厲的聲音歡呼雀躍，然后戛然而止。
曼恩的視界忽然變得模糊，灰白色的光影迅速消散，只余下漆黑一片。
他奮力驚呼著，想要弄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忽然，他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教授，教授？”
“??！”他睜開了眼睛，看見兩張陌生而熟悉的臉。
是他的助手們。
他捂著頭坐起來，封存的記憶逐漸回歸，他認清了自己的身份，意識到剛剛是一場意外真實的夢境，可是這夢境也太真實了，真實到自己仿佛真的經歷過那一場慘烈的戰(zhàn)陣一樣。
他緩了緩有些發(fā)蒙的神志，努力將夢境和現(xiàn)實分割開來。突然，他感到左手手腕一陣劇烈的疼痛。帶著疑惑和不解，他定晴看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手腕處被厚厚的紗布纏繞著，還有人在外面用醫(yī)用硬板固定住了它。
而那只露在外面的左手，年輕而鮮活，灰白色的皮膚緊致且富有彈性，和他原本蒼老枯瘦的手完全不一樣。
“這是怎么回事？”他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助手，“為什么我的手變成這樣了，它……它怎么這么冷？”
助手們擔憂地看著教授，他們的眼中也充滿了疑惑，仿佛無法理解曼恩在說什么。
“你們快說??！我的手怎么了！你們對我做了什么？”曼恩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他對于自己昏迷前的記憶一無所知，“我怎么會在這里？會在手術臺上？”
“教授，您冷靜一些！”
“教授，換手手術是您讓我們給您做的，您不是說這只手蘊含了無窮的奧秘，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揭開它的秘密嗎？”
“什么？”曼恩愣住了，他說過這些話嗎？為什么他自己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他顫抖地抬起左臂，嘗試著想要讓左手的手指尖動起來。
但任憑他怎么努力，灰白色的手指始終保持著僵硬的形態(tài)。
“該死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咒罵著，他的記憶一直停留在維諾爾前來視察的那一天，在此之后的事情他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告訴我！維諾爾先生上次來看我們的實驗體是什么時候？”
“維諾爾大人最近一次來是二十多天前的事情了，導師。當時您帶著我們給他演示了改造病毒的效果?！?p> “對，對！”曼恩教授這下終于可以確定自己失去意識了多久，緊接著他問到，“那這場手術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是昨天，導師?！眱晌恢謸鷳n地看了一眼彼此，他們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導師蘇醒之后仿佛什么都不記得了一樣。
“他媽的！”曼恩教授惡狠狠地爆了一句粗口，在這二十天里到底是什么東西在控制著他的身軀。他低頭看向那只灰白色的左手，心中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難道是你在控制著我的嗎？
柯鄰！
‘時機已到。’
“誰！”曼恩教授忽然大喊一聲，他非常清楚自己確實聽見了一個低沉尖銳的聲音，然而兩位助手卻迷惘地看著他，“您在說什么？教授？”
“你們沒有聽見嗎？有一個聲音？”他激動地大喊大叫，但這種行為卻讓兩個助手越發(fā)迷惑，“教授，您可能是還在麻藥的影響下，所以有些混亂?！?p> “不！我很清醒！”
‘他們聽不見我的！曼恩！嘻嘻嘻嘻！’
曼恩感到自己的背上全濕了，那個詭異的聲音就在他的腦海里，但是他卻看不見對方。
“教授，您先休息一會兒吧！我們去給你準備一些吃得。”兩位助手說完就飛一般地逃走了，曼恩教授的古怪表現(xiàn)讓他們感到害怕，他們選擇先行離開，讓教授一個人冷靜一下。
曼恩教授沒有理會他們的離開，而是低聲咒罵到，“該死的！你到底是什么玩意？你在我的身體里，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嘻嘻嘻嘻！曼恩！嘻嘻嘻嘻！我想要什么，你最清楚不過了，嘻嘻嘻嘻！’
“快從我的身體里滾出去！”曼恩目眥欲裂，盯著那只灰白色的左手，“是你！你是對不對！就是你在控制我的身體！”
他伸出右手抓住冰冷的左手，想要將它扯下來，然而剛剛接上的左手紋絲不動，好像斷面已經愈合了一樣。
‘嘻嘻嘻，沒用的，曼恩，你做不到的，嘻嘻嘻！’
“滾啊！”
‘嘻嘻嘻嘻！’
曼恩的眼角泛起白翳，他的視界中的色彩逐漸褪去，他回想起夢境中的視界，心中的恐慌迅速膨脹，“不！不！你不能這樣做！這是我的身體！不！??！”
‘你就是我，曼恩，你和我一起經歷了艾露兒大人的隕落，你也在那個戰(zhàn)場上！所以你就是我。’
“不！我不是你！我是曼恩，我是……”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曼恩突然發(fā)現(xiàn)他除了知道自己叫曼恩以外，什么也說不出來了。難道我真的是一個游蕩的亡魂嗎？他的思緒出現(xiàn)了混亂，他對自己的定位開始模糊，他已經無法分辨自己到底是誰。
‘你看，我們之間并沒有什么不同，不是嗎？你叫曼恩，我也叫曼恩，我們都是曼恩。嘻嘻嘻嘻嘻！’
“曼恩？”視野中的色彩終于徹底褪去，曼恩的眼中再一次只剩下黑白分明的世界。他松開右手，伸出灰白色的左手，如今這份死亡的色彩已經染遍他全身。
冰冷的手握住了手術刀，他靈巧地揮舞著它，如同騎士找到了自己的寶劍一般。
忽然，手術室的門被打開了。兩位助手從門外進入，“曼恩教授，午餐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您……”
他們驚恐地發(fā)現(xiàn)蒼老地教授筆挺地站在手術臺前，他布滿皺紋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