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桑格又將自己昏迷時的事情娓娓道來,望著紅腫的雙腳上沒有一塊好皮,冒頓不禁唏噓,落魄時,一只褪了毛的老狼都能要了命。
閉上眼,冒頓在心中呢喃道:“阿琪格,我活著回來了,等著我”。
休整幾天過后,心中藏著事的冒頓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讓桑格用兩把青銅劍和一把硬弓作為車資,兩人很幸運的坐上了呼嘞荼巖部今年最后一次,去胡堡交易毛皮的牛車上。
望著牛車上閉目養(yǎng)傷的冒頓和身旁寸步不離的桑格,商隊的領頭,百夫長鴻都八失喇猜測兩人肯定不是普通的逃難者,撥馬回頭關照了十夫長斯瑪幾句,讓他盯著點。
斯瑪帶著兩個匈奴漢子笑著擠上了牛車,車上的冒頓和桑格同樣察覺到了不對勁,草原上民與匪的界限并不那么清晰。
桑格伸手將藏在皮子下的匕首拔出了頭,冒頓偷偷用手按住了他,輕輕搖了搖頭。
冒頓知道呼嘞荼巖部要想殺人,不會費力的派人來監(jiān)視,遠處射幾箭,他和桑格都得領盒飯。
為了打消對方的疑慮,冒頓問斯瑪要了些羊皮袋里的劣酒,酸澀下喉,眼角徒添淚痕。
秋風刮過枯黃的草原,掀起不知名的野草打著漩飛向天際。
偶爾會碰見幾個儲備牲畜過冬草料的牧人,忙碌在半米高的草中,時不時的喊上兩句。
牛羊正賣力的啃食著黃綠相間的秋草,竭力增肥,以求渡過漫長的寒冬。
望著沿途牧人們的祥和與忙碌,冒頓和桑格坐在拉皮子的牛車上恍如隔世。
幾天前他們還在月氏人的追擊下惶惶不可終日,現(xiàn)在卻有了些許回家的味道,可惜卻無人伴。
冒頓緩緩閉上雙眼,任由微風撲面。
坐在晃晃悠悠的牛車上三天功夫,冒頓終于見到了久違的故土,那座矗立在大地上,人潮洶涌的胡堡城。
離胡堡百里之外便能瞧見巡防的一隊隊狼騎軍,整齊、兇悍,這是所有人瞧見狼騎軍的第一印象。
冒頓不住的暗中點頭,心里卻不免比較,現(xiàn)在的狼騎軍士兵臉上布滿風霜,武器配備優(yōu)良,紀律嚴謹,馬隊進退有度,遠遠一望煞氣迎面撲來。
冒頓心道:“看來朝魯和阿古達木將狼騎軍訓練的還不錯?!?p> 望著遠去巡邏的狼騎軍,冒頓心中暗嘆,這才是自己亂世的立身之本啊。
但冒頓并沒有和宛如孩子般的狼騎軍相認,此次他要秘回胡堡,為自己重歸匈奴進行謀劃,現(xiàn)在還不是明面上回去的時候。
過了城門檢查,兩人和呼嘞荼巖部的商隊拜別,冒頓直奔趙炎家,見過趙炎后秘密回到堡主府。
胡堡的高層,軍方的朝魯、阿古達木、賽罕,政方的令狐茍、余霖跟摩柯末都第一時間收到冒頓歸來的消息。
小團隊重聚堡主府,忠義堂內在桑格的述說下,眾人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當?shù)弥㈢鞲駪阎⊥踝颖缓?,就連一項穩(wěn)重的朝魯都面目猙獰的咆哮著要報仇。
可見阿琪格作為閼氏得人心之深,若不是趙炎壓著,忠義堂房頂都得掀了。
往常冒頓處理胡堡大小事務,而阿琪格作為賢內助則幫冒頓安定人心,像阿古達木的妻子塔玉兒,朝魯?shù)钠拮映伳壤?,都和阿琪格親如姐妹。
毫不夸張的說,冒頓手下將領的一半忠誠,都是阿琪格在生活上不懈努力換來的。
冒頓和阿琪格的感情自不必多說,這些跟隨到胡堡的老人都是見證者,阿琪格的離去仿佛就是自己女兒的離去。
趙炎同樣心中煩悶,阿琪格溫婉的身影也關心著自己,潤物細無聲。
但此時和單于庭發(fā)成沖突可不是好時機,作為謀主能讓主公笑到最后才是關鍵,快意恩仇是俠客的生活。
與哄吵的忠義堂不同,此時冒頓正在阿琪格的房間內,親自將她身前的一切物件,細心的收羅起來。
待護衛(wèi)告知忠義堂內眾人都到齊了時,冒頓才規(guī)整的將一切放好,合門走了出來。
冒頓肅然的走進忠義堂,眾人見狀連忙起身施禮,此時他們眼中的冒頓,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勢變了。
如果說去月氏前的冒頓宛如出世的利劍,那么此時的他已經將鋒芒藏入了劍鞘。
登上主位的冒頓望著身前的眾人,短須親啟道:“諸位,許久不見,冒頓暗中歸來,此事需從長計議。
本王子需要一個合理的借口回歸匈奴,諸位,議一議吧?!?p> 冒頓的話讓眾人心中一靜,雖然大家都想報仇,但如今胡堡的實力對上月氏顯然不夠看。
狼騎的一萬騎兵,僅僅和四姓貴族里的呼延部實力差不多,想要在匈奴國內占據(jù)主動都不行。
趙炎活生生將勸諫的話咽了回去,此次冒頓歸來不一樣了。
望著眾人略顯詫異的反應,冒頓也不惱,反而開口說道:“大家坐著慢慢想,先說說胡堡的近況吧,不著急?!?p> 說著還讓侍者為眾人添了奶茶,這一緩效果出奇的好,讓眾人從憤怒中走了出來。
趙炎、令狐茍、余霖將胡堡的政事、商事一一道來,咸陽方面算是給了冒頓這個征西將軍很大的好處,現(xiàn)在九原全郡只有胡堡還經營著秦匈貿易。
質子月氏期間,只有在冒頓剛走后不久,趙高派人來過一次,得知冒頓不在后便匆匆返回。
今后大秦官方仿佛將胡堡遺忘了一般,倒是九原郡最終落到了公子扶蘇的手中,胡亥回了咸陽。
這一點冒頓并不感到意外,在九原支持扶蘇的可是蒙恬,此人在大秦軍中的威望連始皇帝都忌憚,更遑論胡亥、趙高了,終究軍隊才是新九原的支柱。
商事方面倒是單于庭派了幾波人想要插手,都被趙炎委婉的擋了回去,但冒頓知道這是必然的事情。
匈奴如今的掌權貴族一個個都是貪心不減的角色,就連頭曼看著肥羊般的商隊都想要咬一口更遑論他人。
軍隊方面阿古達木和朝魯已經將一萬狼騎訓練成熟,裝備方面雖然比不過秦軍,但遠超匈奴其余各部,現(xiàn)在只有單于庭,頭曼手中的一萬護衛(wèi)軍可以與之媲美。
而胡堡糧秣、武器的儲備卻差強人意,最多支持短暫的戰(zhàn)事。
阿古達木和朝魯只好靠剿滅周圍的馬匪和護送商隊來訓練騎士,不過大家都知道這并不是長久之計,軍隊只有經歷過戰(zhàn)火,方能稱之為軍隊。
冒頓知道這是令狐茍和余霖努力很久的結果了,從一清二白到現(xiàn)在養(yǎng)著一萬軍隊,他們的內政能力已經很出色了,得到冒頓肯定的二人心情暢快。
至于駝城之盟的維護,胡堡能給予諸子的幫助不少,但真正扶正的卻只在百夫長之流,本是細水長流的活計,可冒頓似乎等不了那么久了。
望著思考的趙炎,冒頓笑著問道:“我們的趙大才子,有何見解啊?!?p> 趙炎瞥了一眼冒頓,正言道:“此番李兄回來,對胡堡可謂大喜,但單于庭的反應,不外乎將此事定為逃兵,還是英雄,就需要我們操作了。
借勢必不可少,此次我們潛在的敵人不僅僅有大閼氏母子和右賢王,還有大單于?!?p> 冒頓點頭,父子仇敵令人唏噓,黯然。
隨后冒頓又示意趙炎繼續(xù)。
“現(xiàn)在李兄回來的事情只有在座的諸位知道,我們不妨將李兄忍辱月氏,又智戲月氏全國的消息傳出去。
造勢,讓全草原都知道此事,匈奴人崇尚強者,李兄便是英雄,這樣我們就占據(jù)大義,老單于不會在這個關頭犯眾怒的。
再聯(lián)合左谷蠡王和燕吾作為金帳內的策應,逼老單于數(shù)功并賞,為我們奪得更多的兵權?!?p> 冒頓點著頭,接言道:“剛是左谷蠡王和燕吾怕是還不夠,老單于借力打力的功夫不差。
四姓內的呼延部,須卜部、蘭部都派人去接觸,其余諸王只要不是明確站在忽室爾和右賢王那邊的都派人去。
胡堡的商隊收益我可以分給他們,只換他們這次金帳內的支持。”
趙炎聞言不免意識到,冒頓這是要明面和老單于進行一次較量了。
眼見眾人還要消化一下趙炎的計劃,冒頓便先散了會。
緊接著冒頓命令將桑格升任親衛(wèi)副隊長,派人將柘木罕一家接到胡堡。
隨后冒頓還想將呼嘞荼巖部從左谷蠡王部要出來,以報救命之恩。
至于北遷漠北的事情,他還沒有來的及和趙炎談一談,推開眼前的木窗,自己東歸之事真能瞞住所有人嗎?不見得。
想著想著便走在堡主府的路上,冒頓望著熟悉的環(huán)境不免睹物思人。
呼大爺拉著小阿蘭的手迎面而來,慈祥的老人望著歸來的冒頓露出招牌的菊花笑,而蹦到懷里的阿蘭,稚嫩的聲音詢問著她的阿琪格姐姐何時回來時,冒頓的淚水又一次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冒頓歸來的消息,傳到了草原上的單于庭。
老頭曼望著火盆里熊熊燃燒的烈火,心中不免感嘆自己失算,聽信了大閼氏的話,讓冒頓永遠留在月氏的想法破滅了。
大漠和月氏人終究沒有幫他處理掉冒頓這個麻煩,他憤恨的用鐵鉗子戳了戳火盆中的木炭,發(fā)泄著來自內心的戾氣。
頭曼轉頭望像身邊不遠處的燕吾,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你說冒頓這次活著回來,本單于該怎么做?!?p> 聞言燕吾先是一怔,隨后答非所問的笑道:“不管怎么說,冒頓王子也是大單于的骨肉不是?!?p> “骨肉,是啊?!?p> 頭曼頗有蕭索的一嘆,將派人半路截殺冒頓的想法收了起來。
畢竟殺容易,但殺了之后,其余的事情便不好辦了,自己對部族的掌控,現(xiàn)在可經不起任何的風雨。
頭曼揮手吩咐道:“傳令吧,初春召開金帳大會,單于庭內收拾一新,令大巫師部準備祭天儀式,迎接我們大匈奴的英雄,冒頓。”
“諾?!?p> 護衛(wèi)應聲退去。
卻沒有聽見老單于獨自低吟道:“也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