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無宴注定了此次會面不會太久,趙高抬頭望了望窗外的夜色,知道時辰不早,差不多該回宮了。
他笑著端起酒杯,敬了李斯和李欣各一杯,說道:“時候也不早了,老奴還要回宮侍候陛下左右呢?!?p> 聽見趙高此話,李欣知道不能再繼續(xù)裝傻充愣下去了,雖然知道此事誰先開口誰落下風(fēng),但三人實力他最弱,不得不先開口。
李欣端起酒杯一咂,滿意的放下酒杯,笑道:“秦酒可是個好東西,我們草原多是商賈運來的劣酒,酸澀寡淡,難以入口。
可怎奈匈奴人嗜酒如命,一壺秦酒被商賈運到草原,要價都能抵得上一匹駿馬。
不瞞兩位大人,一入咸陽,冒頓才知道這天有多大,以前小王只能看見井口斗大的天,現(xiàn)如今花銷日益增多,小王不免囊中羞澀,不知兩位大人剛才所說,那一場天大的富貴可還作數(shù)否?”
趙高和李斯對視一眼知道該入正題了,李欣見兩個老狐貍還不說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說道:“小王斗膽問一句趙子,陛下今年年歲若何?”
趙高挑了挑眉,暗驚胡兒好膽,淡言道:“陛下今年四十有六?!?p> 聞言李欣面露驚恐,急切的問道:“那大秦的儲君之位可是扶蘇呼?”
趙高端起酒杯,不經(jīng)意的說道:“不然,陛下膝下子嗣眾多,扶蘇只是公子罷了?!?p> 李欣心中松了一口氣,自己的先手還不錯,趙高已露端倪,聽他冷淡的語氣,就知道如今趙高和扶蘇已經(jīng)不對付,這一點很重要。
李欣連忙擺出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笑道:“不是扶蘇便好,若是扶蘇則我匈奴休也?!?p> “哦,王子覺得扶蘇公子才能不足,難以擔(dān)當(dāng)大位?”趙高立馬有了興趣。
李欣點了點頭,頗有些后怕的說道:“不錯,小王在北方受盡了扶蘇和蒙恬的刁難,險些老死在秦營,如若不是天使召見,小王這輩子怕是難見咸陽。
在北方草原,匈奴只聽說過秦國的上將軍和公子,那怕小王到了秦軍大營亦是如此。小王愚鈍,持節(jié)使秦,險些誤以為直接與大秦上將軍和扶蘇公子遞交國書便可,如若不是大營中碰見天使,小王定要貽笑大方了....”
李欣話未說完,趙高冷臉怒喝道:“蒙恬、扶蘇好大的膽子!拖延北伐便罷了,如今居然妄想擁兵自重,他二人心中,國府何在?陛下何在?難道他們想要兵變嗎!”
眼見火點起來了,李欣立刻端起酒杯開始裝死,憤怒的趙高將蒙恬和扶蘇罵了個通透,不過并不是誰都愿意相信李欣的鼓動。
李斯思慮后,凝重的說道:“王子一家之言,蒙恬身為北伐統(tǒng)兵大將,扶蘇持節(jié)督軍節(jié)制,兵事例來多變,稍有逾越,國府朝堂應(yīng)不當(dāng)為罪?!?p> 眼見李斯有疑,李欣夸張的站了起來,聲淚俱下的說道:“李子怎能不信?小王被蒙恬扣留多日,當(dāng)小王得知天使到來,想去拜見,被蒙恬的親衛(wèi)百般阻撓,李子不信,可見小王身上傷口。”
說著李欣解開衣服,再次露出了肥肚腩,展示出快消失的傷痕,李斯和趙高看過后,嘴上不說,對李欣的話又信了兩分。
趙高見李欣識趣的和自己站在一起,不管真情也罷,假意也罷,達到目的即可。
他反而對著李斯故弄玄虛的問道:“丞相覺得陛下諸子中,那位公子最為有德,可扶社稷,繼大業(yè)?”
久經(jīng)宦海,李斯那還不知趙高想怎樣,不過一位弱主對他來說百利無害,捋了捋美髯,若有所思的說道:“斯與陛下諸子少識寡交,聽坊間傳聞,十八公子德才兼?zhèn)洌赜匈t名,或可堪大任?!?p> 聞言趙高喜上眉梢,連忙叫好,大肆稱贊道:“明公高見,十八公子少時便跟高處學(xué)習(xí)獄法,聰慧憨厚,尊敬師長。
已如璞玉初露光澤,鯤魚欲待展翅,如若能借丞相東風(fēng),十八公子必將化鯤為鵬,展翅扶搖萬里而上,高贊丞相慧眼識珠,亦同,無異議?!?p> 見兩位大佬意見統(tǒng)一,李欣瞬間明白表忠心的時候到了,他們一個是皇帝的近侍,掌控內(nèi)宮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網(wǎng),一位官居丞相高位,掌控朝堂左右,缺的便是兵權(quán),皇帝是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李欣撫胸,虔誠的說道:“二位大人共襄義舉,小王有幸參與,身感萬分榮幸,雖力薄兵寡,但也愿附尾翼。
往后能得二位大人提攜,小王必效犬馬之勞,匈奴三十萬鐵騎,在陰山以北靜聽二位大人驅(qū)使?!?p> “善?!?p> 李斯、趙高二人誰不是人精,蒙恬的戰(zhàn)報他們都看過,還三十萬鐵騎,匈奴現(xiàn)在怕是連十萬騎兵都拿不出來,正是因為匈奴現(xiàn)在弱小,才好遙控,如此既不會影響到兩人在咸陽的布局,又不需要付出大代價拉攏,不然李欣更本沒有機會來到這間小屋。
李斯和趙高這隊組合最大的弱點便是沒有軍權(quán),對手蒙毅之所以在朝堂上混的如魚得水,除了本人的學(xué)識才能扎實外,最大的助力便是他在軍中的常勝兄長蒙恬,反之亦如之。
眼看初步達成協(xié)議,李欣連忙執(zhí)晚輩禮,孝敬了二人一些草原土特產(chǎn)。
李斯、趙高會意一笑,身處高位,普通的財貨已經(jīng)無用,他們更在乎送禮的態(tài)度。
三人心中各懷鬼胎,面上依舊其樂融融,事罷三人舉杯共襄盛舉。
主事已定萬事皆休,趙高和李斯紛紛離席,李欣被黑衣人帶著原路返回,悄無聲息的回到了驛館,咸陽城的夜又重歸于平靜。
.........
進宮的馬車上,炭火將整個車廂燒的溫暖如春,甚至還多出了幾分熱意,趙高依靠著軟枕小憩,服侍的小宦官一旁輕輕搖著扇子。
小宦官心思活絡(luò),見趙高興致不錯,才略帶不解的問道:“大人真信了丞相和匈奴王子的說辭?”
趙高瞇著眼,慢慢悠悠的輕嘆道:“相信之事從何談起,各取所需罷了,你個狗崽子要記住,心思誰都會有,甚至一千個人有一千個想法。
個人想法卻有輕重,或輕,或重,要看我們是否有共同的敵人,只要敵人不倒,個人心思就是輕,我們就會心往一起想,勁往一處使。
哎,算了,說這么多干什么,來來,說那么多都是閑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來替公公把膀子捏一捏?!?p> “諾?!?p> 小宦官趕緊換了手,放下扇子,去幫趙高捏肩,不過好奇心總是害死貓,小宦官試探的繼續(xù)問道:“大人,小人不解,那共同的敵人要是倒了呢?個人心思是不是就重了?”
趙高猛然睜開雙眼,目露兇光,冷聲道:“你啊,該打!”
小宦官大驚,自知闖了禍,連忙顫抖著跪下請罪,趙高見此,耷拉著眼皮,微微擺了擺手,小宦官如蒙大赦,連忙退了出去。
此時車廂內(nèi)安靜異常,窗外飄來馬兒奔跑時敲擊地板的清脆蹄聲和鈴鐺聲,趙高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望著從車頂垂下,左右擺動的紅纓,用只有自己聽見的聲音說道:“倒了,那就散嘍?!?p> ........
咸陽城蒙府,此時府內(nèi)書房燈光依舊亮著,愁眉不展的蒙毅披著薄衣,推開了書房的木門,漫步在小院中,昏黃的月光灑的小院到處都是,落在院中枯黃的落葉上,顯出了幾分蕭瑟秋意,望著滿地枯葉,蒙毅心中不禁泛起了苦澀。
此次大兄北伐匈奴,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勝,隨著這次大勝,在外人看來蒙家必定會達到又一個顯赫的頂點,一切榮耀紛至沓來,但熟不知,跟著榮耀后面的就是災(zāi)禍。
作為陪伴皇帝許久的臣子,蒙毅太了解他的陛下了,隨著年齡增大和疆土事業(yè)的豐收,皇帝的猜忌心越來越重,多疑的次數(shù)顯著提升。
陛下是個竭力追求效率的人,這導(dǎo)致現(xiàn)在高速運轉(zhuǎn)的帝國看似大步昂首向前,陛下個人的功績也遠超古人。
國內(nèi)諸侯誠服,社會穩(wěn)定,國外四夷賓服,但帝國的根基底下卻早早埋下了隱患,六國余孽、北狄、南蠻都僅僅只是武力上的壓服,天下人心可都不在秦啊。
再加上方士們蠱惑長生不老之說,在逐日年邁的皇帝心里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一批批精銳甲士遠赴天險海外,去尋找仙山、仙島求取不老藥,畢竟沒人能經(jīng)受住不死的誘惑,更何況是擁有天下的皇帝。
望著清幽的月光蒙毅輕嘆一口氣,呼出的白氣瞬間消失無蹤,陛下日趨老邁漸露昏庸,反而體現(xiàn)出儲君之位的重要性,到了現(xiàn)在德才兼?zhèn)涞姆鎏K似乎成了蒙家的唯一選擇。
因為與蒙恬的師生情,扶蘇是親蒙家的這點毋庸置疑,如果蒙家助扶蘇登上大位,那樣蒙家還會有從龍之功,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觸摸的禁忌,所以嘗試著換個皇帝也未嘗不可,這個想法一出現(xiàn)在蒙毅的腦子里,連他自己也是嚇了一跳。
緩緩心情,蒙毅拿起今夜剛剛到的家書,大兄言語間同樣透露出了些許這樣的意思,信中大兄還要自己阻止匈奴使節(jié)面圣。
原因顯而易見,現(xiàn)在是蒙家實力最強的時候,內(nèi)有蒙毅把持朝政,外有蒙恬節(jié)制二十萬北伐大軍,只要維持現(xiàn)狀,這些就是扶蘇登上大位的保證,而維持此事就需要一個依舊“強大”的對手,匈奴。
想捂住匈奴已無余力的消息,從而達到養(yǎng)寇自重的目的,事情的關(guān)鍵便是不讓匈奴使節(jié)見到皇帝,請和不符合蒙家的利益,只有匈奴日復(fù)一日的強盛,充當(dāng)大秦北方的威脅,蒙家和扶蘇才有二十萬秦軍護衛(wèi),登上大位不是沒有可能。
許久,下定了決心的蒙毅吩咐道:“準(zhǔn)備更衣,進宮?!?p> 一旁侍候的老奴勸道:“老爺現(xiàn)在是丑(1-3點)時,離上朝還有兩個時辰?!?p> 面露肅然的蒙毅厲聲道:“廢話什么,快點去?!?p> “諾?!?p> 收拾停當(dāng),蒙毅坐在搖晃的馬車上向著咸陽宮進發(fā),車廂里蒙毅繼續(xù)思慮,卻不料時間過得飛快。
趕車的老奴提醒道:“老爺?shù)綄m門了。”
蒙毅輕嗯一聲,動手撩開窗口的遮布,不變的宮門,高大雄壯的甲士林立巡視,嗯?宮門口還等著一輛馬車。
疑惑間,蒙毅低聲問前去遞牌子的老奴,道:“可識的那是那位大人的車馬?”
老奴望了幾眼,回道:“老爺是中車府令趙大人的車馬?!?p> 蒙毅又添疑惑,問道:“趙高?現(xiàn)在是幾時了?”
“寅(3-5點)時過半?!?p> 放下車簾,蒙毅心里默默算到,看來今夜趙高必定也是有動作,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燈啊,究竟去見了誰呢。
隨著時間推移,卯(5-7點)時越來越近,宮門口官員車馬越聚越多,而今天一反常態(tài),滿天都是最后一個到的丞相李斯,也起了個大早。
看見如此反常的一幕,蒙毅知道今天的朝會,不會一帆風(fēng)順了。
......
熬夜和兩個老狐貍斗智斗勇,回來的李欣剛想上床,補個回籠覺休息一下,然后再慢慢尋思怎么對付這些老狐貍,卻不料剛上床就等來了圣旨,要李欣議政殿外侯旨,準(zhǔn)備面圣,李欣苦著臉,大秦的效率這么高,第二天便要召見。
雖然說擾人清夢如殺人父母,但李欣慫。
在呼楞爾樂的安排下,乖乖換上了匈奴的民族服裝,好在知道自己被擾了清夢心情不佳,呼楞爾樂沒有備馬而是換了馬車,李欣心里感動,還是呼大爺懂我,馬車上好歹能補上一覺。
趕巧今天是大朝會,進宮的官員比以往多了許多,按著官職高低一個個排著長隊進宮門。
李欣是外邦使臣不熟悉進宮規(guī)矩,晚遞了牌子,所以宮門快要關(guān)閉時才堪堪入門,此時早就已經(jīng)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光景了,進宮門時的響動吵醒了李欣,小補一覺心情不錯,掀開了窗簾,既然是公費旅游可不能虧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