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柘一邊尋思,一邊踱步,想了又想,還是得走。
就像剛剛和李勛他們講的一樣,譚家的隊伍,確實是呆不下去了。
就算他想繼續(xù)呆,歸誰管?誰能收?
譚文?
嘴里說著大功勞,面子上笑呵呵,卻疑心重重,只肯保舉一個參將,還特么是川北保寧府的,擺明了想把他踢出去,自生自滅。
譚弘?
不整死他就不錯了,說不定譚弘還懷疑此前他同譚詣投清的小秘密,被李柘掌握著呢。說不定殺譚文這一場,譚弘也是默許參與了。
李柘這這一反水,估計嚇的不行。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這個道理,誰都懂。
鎮(zhèn)北將軍牟勝?
李柘就算有心去,牟勝估計也不敢接手。
看起來沒什么,但說起來李柘現在還是譚家的隊伍,牟勝要是接手了,別人怎么看?公開挖墻腳么?
水師總兵袁盡孝倒是個好漢子,勇猛忠厚,可惜,臨江門城頭戰(zhàn)死了,腦袋剛取下來,和遺體縫在一起,棺材還在營里呢。
至于遠在豐都的明軍大隊?
督師文安之是個光桿司令,七十多歲了,沒幾天發(fā)光發(fā)熱的時間了。
此次率隊來重慶的,還有劉體純、袁宗第、塔天寶、黨守素、賀珍、馬騰云他們,但他們屬于大順軍余部,不是一個體系啊。
按照后世的說法,譚家三兄弟,屬于地主階級武裝,包括劉體純、袁宗第等等,基本屬于農民起義軍。
目前集聚在聯(lián)合抗清的大旗下,有永歷朝廷當旗號,統(tǒng)稱為夔東十三家,可還是各管各的。
統(tǒng)一戰(zhàn)線,也不是統(tǒng)一領導,啥事都是一起商量,集體決定。
還是不受朝廷待見的那種苦孩子。
早在隆武時期,督師何騰蛟、巡撫章曠等人控制著湖南全境時,就在駐地糧餉上多方刁難,導致圍攻荊州十萬大軍慘敗。
好不容易到了永歷朝廷,又受到瞿式耜、陳邦傅、李元胤等人的傾軋。
孫可望掌權時,也從來沒有提供后勤支援,把夔東十三家這支能征慣戰(zhàn)的軍隊放在關鍵位置上。
只有湖北巡撫堵胤錫和蜀王劉文秀胸懷全局,主張重用十三家共圖復明大業(yè),但是他們自己就不得志,空言無補,現在都已經去世。
李來亨倒是也合適,一直堅持抗清到了1664年,意志堅定,手段靈活,有根據地,有五六萬大軍,就是他這次沒來,也沒什么交情。
李柘,作為譚詣親衛(wèi)營營將,要是就這么跳了槽、還脫離了譚家體系,跑到順軍體系,或者大西軍體系,沒有皇帝陛下任命、主將認可,基本是不可能的。
譚文會放手嗎?
興許會放一部分,比如,讓李柘自生自滅,或光榮戰(zhàn)死,但絕不會完全放手,讓給他人。
要是李柘再被壞了名聲,這輩子也就那樣了,還不如戰(zhàn)死了當。
李柘想了又想,能做的,基本都要在主將許可之內。
萬一明天譚文說,你去合州,試探一下李國英清軍大隊,李柘敢不去?
他不敢,軍令難違。
這該死的亂世,說沒就沒了。
李柘有點頭疼,站定,
回到桌前,抄起筷子端起碗,
肉有點涼了。
李柘不管不顧,風卷殘云,
吃了個干干凈凈。
抹抹嘴,李柘吹了燈,徑直躺下,繼續(xù)思索前路。
“其實,去合州打探消息,不太可能。鎮(zhèn)北將軍既然去了佛圖關駐扎,前哨,恐怕也是他們的。”
黑暗里,李柘眼神明亮,側過身,卸下還系在腰間的鋼刀,摩挲著刀柄、刀鞘,突然打開了思路。
“為什么?譚文再討厭自己,也不可能明面上讓他去送死?!?p> “畢竟重慶剛攻下來,他也算是奇功一件,等督師文安之收到消息,再趕過來,四五天就過去了?!?p> “這四五天,李柘肯定得活著,要不然,苛刻有功人士,剛立下大功就被弄死了,面子上過不去?!?p> “李國英大隊在合州,比明軍離得近,到時候,要么清軍攻城,要么撤回保寧,哨探這九死一生的活兒,就沒有了。”
“自家隊伍就剩下兩百人,今夜過去,不知剩下多少,要是真成了小隊,反倒是沒什么威脅了?!?p> “接下來,是攻是守,攻向保寧、或者貴州,明軍暫時沒那份力量,大概率會是維持守勢,看云南主力情況,就算攻,也大概率在兩湖?!?p> “你問為啥?原因很簡單,四川,天府之國,土地肥沃,就是沒人?,F在湖廣才是富庶之地。你沒看清軍從陜西打過來,四川也只是打了個通道,別的地方都沒管嗎?”
李柘越想越順,感覺“去昆明向皇帝陛下報捷”這任務,可以爭取一下,先遠遠離開夔東再說。
自己是知道一點歷史走勢,他們不知道啊。
這次奉命攻打重慶,也只是知曉吳三桂等三路清軍打貴州打得兇猛,要圍魏救趙。
這時候要是去昆明報捷,一般的小隊容易被滅,大隊去不起,要是派精銳去報捷,目前這情況,各家也受不了,
李柘不大不小,還是奇功一件,正合適。
“走出去總比在重慶好,是死是活,自己說了算。出去一段時間,形勢說不定會大變樣?!?p> “估計譚文也會這么想吧?!?p> 李柘將腰刀連鞘放在枕下,翻了個身,雙手握在小肚上,回憶1658年末的大事。
1658年,大明永歷十二年,大清順治十五年。
這一年的十二月,是個神奇的月份,尤其是十二月十五日。
這一天,大明永歷皇帝放棄經營數年的昆明,遺留下供清兵食用半年以上糧草,倉皇逃亡滇西。
這一天,重慶城下激戰(zhàn)連連,明軍突發(fā)內亂,譚詣把譚文刺殺,率部降清,導致戰(zhàn)役全局逆轉。
這一天,“兩蹶名王”的晉王李定國承認貴州完敗,準備撤往四川建昌府。
此時,川東有夔東十三家,川西有成都、建昌、川南有敘州、烏撒府,云南大部還在明軍控制中。各部隊伍零零碎碎加起來,二十萬大軍,總是有的。
可惜,永歷皇帝和李定國拋棄了昆明、拋棄了四川,甚至拋棄了云南,導致將領四散。
以至于磨盤山之戰(zhàn),李定國所部,僅僅萬余人,雖勝猶敗,難以挽回局面。
鄭成功、張煌言率部進逼長江,展示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
一切,
似可挽回,
卻又不可挽回。
就這年頭,永歷皇帝過了今年,就去緬甸了,再也回不來。李定國磨盤山一戰(zhàn)后,也仿佛用光了好運氣,再也沒能打贏。
好不容易,鄭成功打到了南京城下,鐵人衛(wèi)威震一時,卻中了緩兵之計,一場大敗,折光了手里的大軍,從此轉向打臺灣,當土霸王去了。
再過半年,一直堅守的明軍將領,紛紛投降,清軍兵不血刃,拿下整個四川,云南,從此奠定勝局。
這么多王爺、侯爺、伯爺、總兵、大將都搞不定,幾十萬大軍都搞不定的大勢,一時間讓一個穿越過來的普通人、一個小小參將找出一條生路,比登天還難。
李柘前世是個普通人,此刻終于拿定主意,先尋求脫離譚家大隊,再挖掘別的良機。
若能聯(lián)結川西、云南,起碼讓他們娩投降一些,也是利好。
大不了跑廣東?以往的穿越前輩們,很多都喜歡在廣東發(fā)展。
至于譚文說的駐地、兵額,李柘都沒啥想法。
1658年的四川,有的是空城、荒地,想圈多大都沒問題,
主要還是沒人。
4年后的康熙三年,四川在籍人口才50萬。
高民瞻甚至5兩銀子一個,從湖廣引進人口。
有人,
才是硬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