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依然沒有來。徐弘將手機都快刷爛了,就差將手機屏幕上那個小人直接掐著撈到終點站了,可是它不能體會等外賣人的焦急。徐弘側(cè)目看了看雨禾,雨禾也在刷手機,沒有要道歉的意思,再偷瞄盛敏,盛敏也在刷手機,沒有要道歉的意思。
尷尬,太尷尬了。徐弘想是不是應(yīng)該做點什么?但是她能做什么呢?以往,三人發(fā)生矛盾,盛敏一定會拉她做同盟,因為大學她們關(guān)系最好,因為她們是上下鋪的緣分,因為她們都不要孩子的選擇,可徐弘知道她跟盛敏不一樣。雨禾需要道歉嗎?在徐弘看來,不需要,因為說得是事實,盛敏確實沒怎么上過班,卻在微博也好朋友圈也好將自己打造成了時尚優(yōu)雅的白領(lǐng)形象,她在自己那僅有的一萬多粉絲里找著優(yōu)越感,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她甚至給自己設(shè)定了一個“發(fā)薪日”,在那一天她會發(fā)一張看起來仿佛米其林等級的高檔餐點大片,配文“好好愛自己”。可是,怎么會不知道呢?盛敏騙得過她那些粉絲,騙得過徐弘和雨禾嗎?就跟雨禾瞞不住她兒子的病情一樣。什么都騙不過,只是不想揭穿罷了,因為所有的事情如果都一一攤開來講,人就會陷入一種孤獨無依的境地,徐弘可以不跟任何人親近,但是她不能失去僅有的兩個愿意聽她嘮叨的人,哪怕她們根本不在意。
太過寧靜,徐弘覺得現(xiàn)在就是掉一根針在地上,都會清晰地被傳進耳朵??粗巴庖廊话蹴绲挠陝?,徐弘思索著,還是說點什么吧。就在此時,門被敲響了。謝天謝地!徐弘覺得自己仿佛得救了一般,仗著挨門近的優(yōu)勢,一個箭步就沖了過去。
開門,是一對老夫妻,這對老夫妻在訂房時徐弘就注意到了,就在她們前面。老人求助般地說“姑娘,你會用這個手機點餐嗎?我們不太會?!边@時,盛敏突然出現(xiàn)在了門前,好心的說“樓下應(yīng)該有餐廳哦,沒這么麻煩?!崩先颂蛱蜃齑?,再次對著徐弘說“樓下餐廳太貴了,而且我們看了看,也不咋好吃,想著點個外賣是不是好點?!毙旌虢舆^老人的手機,說著“是呢,酒店的餐是不好吃,外賣又好吃又便宜,不過現(xiàn)在下雨,可能送得慢點?!薄皼]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你教給我們就好?!闭f著低下頭看徐弘在手機上來回操作。
等徐弘送走老夫妻,盛敏白了她一眼說“就你會做好人。”說完,夸張地走了回去。徐弘輕輕嘆了一口氣,本以為是“救場”的老人家,似乎將戰(zhàn)火引到了她這里。
盛敏一邊往回走,一邊跟雨禾說“也沒見她對自個父母這么有耐心?!庇旰趟坪鯙榱司徑鈱擂?,趕緊附和地點了點頭,徐弘便瞥了盛敏一眼。如果要說徐弘這個人有什么大毛病,那可能是沒有的,工作努力細致,對待下屬體貼入微,她甚至經(jīng)常跟他們說“我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沒有經(jīng)驗沒關(guān)系,不會做沒關(guān)系,學就是了”,她甚至毫不避諱地羨慕年輕人身上的新鮮勁,那股子活力是三十五歲的她無論如何都沒有的了,可以說徐弘在邁進三十歲之后就漸漸失去了那股活力,她開始疲憊,開始沒有創(chuàng)意。徐弘聽從同事的建議,開始健身,開始健康飲食,多吃素少吃肉,但于事無補,她還是漸漸地感覺到了跟年輕時的差距。而這個差距讓她開始平庸,甚至甘于平庸,套用一句現(xiàn)在雞湯的話,徐弘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然而徐弘有一個雨禾、盛敏都不能理解的難題,那就是家庭,如果說一個人三十五歲了還在受著原生家庭的影響,這似乎很說不過去,似乎很沒出息,對了,就是“出息”這兩個字成了徐弘與父母之間的問題。徐弘的父母與雨禾丈夫的母親一樣,覺得自己的女兒在大城市里待著就是人上人,他們甚至不知道徐弘是做什么的,幾點上班幾點下班,每天挨多少罵,需要在電腦上打多少字。他們總是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好啊,風不吹雨不淋,連個太陽都不曬,坐在電腦前打打字,錢就來了,真是輕松。來錢快、賺得多,這是徐弘父母給她的人設(shè),但是徐弘賺得多嗎?不多,而且隨著年紀地增長,隨著升職無望,有可能一輩子都要停留在這個薪資,或者開始走下坡路。
徐弘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停滯,她甚至開始覺得自己老了,因為去麥當勞肯德基點餐,她已經(jīng)開始堅持人工點餐,而不是使用他們推薦的APP,如果不人工點餐,她寧愿不吃了。每次互聯(lián)網(wǎng)上說起這個時代發(fā)展得太快了,等等老人家,不要拋下老人家,徐弘甚至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心聲。
但即使如此,徐弘也從未想過放棄現(xiàn)在這種窒息的生活回到老家,因為她知道等在老家的是什么,是那厭煩的一遍又一遍的另一種窒息。徐弘不羨慕盛敏的父母有富裕的退休金,還能在郊區(qū)、市內(nèi)各買一處房,她羨慕的是雨禾。雨禾的母親通情達理,是個名副其實的知識分子。她在大學的時候與雨禾的母親接觸過,說話慢條斯理,溫柔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她也不會只講一句“寶貝不要怕,有媽媽”,她會清晰得為雨禾分析,然后以她的人生經(jīng)驗告訴她怎么做,甚至她會表示“這只是媽媽的看法,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解決”。雨禾曾說當她想做不好的事情的時候她就會想想自己的媽媽,只要想到媽媽,她是媽媽的女兒,她就不能這么做。而徐弘呢?每每想到她的父母……算了,她不想想。
徐弘的父母有自己的一套邏輯,當徐弘說工作辛苦的時候,他們會說那就回家來嘛,徐弘問回家做什么呢找不到工作,他們就會說那就結(jié)婚嘛,徐弘說結(jié)了婚就不用工作了嗎,他們說那就生個孩子嘛,徐弘問那結(jié)完了婚生完孩子呢就不用工作了嗎?他們就會煩了,就會說你再辛苦再累都是你自找的,你活該。
無解。
徐弘的父母還有另外一套邏輯,那就是他們的女兒很能賺錢。以前徐弘并不覺得,但最近越來越覺得離譜,她的父親甚至跟她提出讓她一次性給30萬養(yǎng)老金,而理由是電視劇里像她這種不結(jié)婚在城市工作的女人,動不動就賺上百萬,拿30萬出來對她來說應(yīng)該很簡單,徐弘欲哭無淚,想求求編劇們貼近一下大眾生活。哦,徐弘還想求一下編劇們,不是只有家里有弟弟的女兒才會被父母索取,像她這種只有兩姐妹的也會。父母不愛孩子,就是索取的唯一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