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返十五歲
“公主，公主！”
聲聲熟悉的呼喚，讓楚意睜開了眼。
她按著急促跳動的心臟，胸口好像還殘余著被利刃貫穿的撕痛，久久無法回神。
驀地，一張霜雪般白皙秀麗的面容映入眼簾。
這是……
“飲……冰？”
楚意不敢置信的喚著眼前少女的名字。
自己還是永寧公主時，身邊有四個心腹一等宮女，便是枕雪，飲冰，尋春，倚秋四人。
只是，枕雪在亡國之時假扮成太子妃，被雍國將領(lǐng)擄去為妾，成為笑柄；
而飲冰和尋春，早在亡國那天，就死在了她的眼前。
莫非人死后，便能看見想見的故人？若這就是地獄，那倒是很不錯。
“阿意，去采花露，已經(jīng)寅時，再不起床，花露沒了，枕雪也該，找我們啦?！?p> 這四個字四個字往外蹦的獨(dú)特說話方式，也只能是飲冰。
飲冰是武婢，她穿著一身月灰色的利落宮裝，腰間配著一把細(xì)長軟劍，那雙與眾不同的湖藍(lán)色眼睛里滿是央求，讓楚意一時恍惚。
四名宮女中，飲冰生得最秀麗精致，冰雕似的玉人，心性卻單純?nèi)绾⑼宦牫獾脑挕?p> 唯有她會沒大沒小，可可愛愛的喚自己“阿意”。
飲冰是提著一盞小燈，將頭探進(jìn)帷帳內(nèi)的，一縷冷風(fēng)從她身側(cè)灌進(jìn)來，讓楚意的意識陡然清醒幾分。
“不冷不冷，”飲冰感覺自己帶了風(fēng)進(jìn)來，連忙把頭收回去，在帳外悶悶的說，“阿意不去，我自己去?！?p> 楚意內(nèi)心微顫，猛地掀開帷帳，赤著腳踱步而起。
借著柔和的夜明珠光芒，她看清了周圍的一切。
青玉為階，琉璃碧瓦，玉器櫛比——這里是未央宮，自己昔日的寢殿！
腳心接觸青玉石面?zhèn)鱽淼膹毓潜洌瑹o法熄滅她心中升起的炙熱。
楚意一步步走到銅鏡面前，看著鏡中的臉。
鏡內(nèi)，少女穿著潔白綢衣，十四五歲的年紀(jì)，烏發(fā)如綢，眉眼彎彎，杏眸水潤剔透，像夜里烏云散去，熠熠生輝的瑰麗星辰。
“飲冰，如今……是哪一年？”她不禁問道。
飲冰道：“初平四年?！?p> 楚意掐了掐自己的指尖，眼中迸發(fā)出粲然光華。
不是夢中，也不是地獄。
這是十五歲的自己，她回到了燕國尚未亡國，她的父皇母后，血脈至親尚在的七年前！
“阿意，你怎么了？”飲冰問道。
楚意搖了搖頭，唇角揚(yáng)起笑來，不忍拒絕她道：“無事……走，我陪你去采集花露?！?p> “穿上鞋襪！”飲冰聽到公主愿意和自己一起，冰冷的俏臉一下子露出笑容，躡手躡腳的將鹿皮繡云錦的烏色短靴和羅襪拿來，還緊張的往外面張望了一眼，“不要著涼，否則枕雪，又要嘮叨。”
聽到她口中的“枕雪”二字，楚意的眼眶泛起酸楚。
楚意隨意找了一支金簪挽上頭發(fā)，順從的穿上鞋襪，又披上一件銀白蘭花紋的大氅，將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她自幼體弱，感染個風(fēng)寒就要臥床半月，時間久了，衣著喜素，性子也淡泊起來。
后來她說句話都要歇息許久，卻還得強(qiáng)撐病體與蕭晏吵架，著實(shí)累人。
兩人悄無聲息的走到寢殿門口，果不其然，今晚廊外值守的是最粗心貪玩的尋春，此刻正靠著回廊，與兩名小宮女一起呼呼大睡。
飲冰拉著楚意的手，等走出未央宮，便腳尖輕展，施展起輕功。
“這也太早了些……”
天色剛蒙蒙亮，早春的風(fēng)卷著涼意，卻吹不散楚意這莫名洶涌的困意。
她深吸一口氣，感受著燕國皇宮久違的氣息，歪頭看向身側(cè)的飲冰，往事歷歷在目。
那一日，宮門被破，飲冰為了保護(hù)自己，以一敵百，渾身上下近百處傷口，已經(jīng)成為一個血人，仍舊沒有松開手中的長劍。
最后，她站著死在了未央宮的門口。
還有尋春……那小姑娘是自己幾年前在上京街頭賣女為奴的人手里救的，后來擋在自己面前，因?yàn)槭懿涣诵U戎人凌辱，絕望的咬舌自盡。
楚意的眼底泛起血色，貝齒咬破了唇，嘗到鐵銹似的血腥味，她的心才慢慢平復(fù)下來。
兩人很快便到了御花園，春日桃花綻放，在星月熹微的清晨滿樹灼灼，遠(yuǎn)處竹林枝葉上，掛著點(diǎn)點(diǎn)晶瑩剔透的露珠。
飲冰摸出白玉細(xì)口瓶，彎著腰，認(rèn)真的采集起來。
楚意則撫著自己的額頭，打了個哈欠。
她心中思緒萬千，難以平復(fù)，也想多看看這還未付之一炬的千里宮闕，可不知為何，身體卻格外乏困。
“飲冰，你采花露要做什么？”楚意問道。
時隔七年，她都快忘記自己做公主時的事情了。
“公主說過，三殿下的，藥需花露?！憋嫳f道。
飲冰口中的三殿下，是她的三皇兄楚昀。
楚昀自小身患痼疾，長年都泡在藥罐子里。
上京城破那日，雍軍第一時間就包圍了三皇子府，意圖威脅扶持楚昀登基，做大燕偽帝。
然而雍國得到的，是楚昀毫不猶豫自刎的冰冷尸身。
他說，寧做亡國魂，不為賣國奴。
她是六公主楚意，上面有五位兄長。
大哥哥戰(zhàn)死北境劍門關(guān)，十萬忠魂，難敵蠻戎；
太子兄長守衛(wèi)上京城門，被雍國大軍梟首，與父皇的頭顱一起懸掛于城門之上；
三皇兄楚昀不愿為虎作倀，自刎于皇子府；
五哥哥擋在宮門外，血染長階，被敵軍萬箭穿心……
楚意攥緊拳頭，指甲嵌入掌心。
上蒼給她重活一次的機(jī)會，這一世，燕國的公主還在，她要重建自己的家。
天邊泛起蒼青色的光，朝陽隱隱露出一條細(xì)線，驅(qū)散了竹葉上的晶瑩露珠。
飲冰收集好花露，便看見公主倚在桃花樹下，半闔著眉眼，姿容靜謐而美好。
“出太陽了，公主，我們回去?！憋嫳鶈镜?。
楚意揉著眼睛，站起身，和飲冰往回走。
這時，遠(yuǎn)處甬道上，顯露出一行宮人的身影。
楚意感覺那些人有些眼熟，飲冰則觀察一番，道：“是范公子，在押送誰?！?p> “押送？”
楚意的雙眸霎時睜大，她想了起來，蕭晏被送來燕國為質(zhì)，正是初平四年。
而這幾日，就是雍國戰(zhàn)敗，他被送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