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歷2505-0710-1130
絳紫色的巨樹林宛如一座沒有邊界的迷宮,將哈爾困在了深處。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活著,就如同他無法確定這周圍的參天巨樹所散發(fā)出來的詭異的光暈是來樹木自燃,還是另一種他未曾見過的特殊的光合作用——不然,他實在無法解釋腳下的這片星球地表在沒有恒星提供外源光熱的前提下,又是如何維持在一個符合人類宜居的氣候環(huán)境狀態(tài)的。
這顆星球帶給哈爾的謎團實在是太多了,但他現(xiàn)在全然沒有開展拓星調(diào)查或者考古研究的興致——這些都不是他出現(xiàn)在這里的初衷。
與“果敢”號失去聯(lián)系已有一段時間,哈爾一直都在巨樹林里徘徊,他手里拿著追蹤儀,不時地查看屏幕上時續(xù)時斷的定位信號,因為來自地表環(huán)境的干擾實在過于強烈,他只能勉強捕捉到一個微弱的信號源。哈爾為追蹤信號源在巨樹林里一口氣奔跑了數(shù)公里,最后才找到一處被轟炸過的地表廢墟。
追蹤儀突然發(fā)出尖鳴,信號源一定就在這附近。哈爾找到了一塊星船殘骸,被燒蝕成焦黑的殘骸表面印著“勇敢”的字樣。
難道她們母女沒能安全迫降?哈爾胸口突然一陣絞痛,兩眼跟著暈眩,他蹲下身,感覺周圍的巨樹林仿佛游樂園里的旋轉(zhuǎn)木馬圍著他飛快旋轉(zhuǎn)起來,凝滯的空氣也彌漫起了血腥味,關于一秒之前的所有記憶蕩然無存,可他又無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自己接下來該做些什么。
許久過后,哈爾終于緩過神,想起自己是在收到蘇菲發(fā)出的求救信號后才追蹤到這里的,而根據(jù)最后的信號移動路徑,可以判定她應該被抓去了“紳士”號。
哈爾心急如焚,想要站起身,但感覺有只小手勾住了他的大手,他低頭驚訝地看到自己的面前躺著一個大肚子女人,而他的雙手也不知從何時起,伸進了女人剖開的肚子里。女人早已死去,一副死不瞑目的慘狀。哈爾不忍直視,連忙縮手。女人卻突然睜開眼,一把抓住哈爾的手臂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肚子里,哈爾感覺自己的手摸到了一個嬰兒的腦袋,那嬰兒不但還活著,而且正順著他的手臂從母親的肚子里往外爬。
哈爾跟著驚醒,夢中的女人成了現(xiàn)實中的蘇菲婭,他們前胸貼著后背,緊緊地依偎著躺在“果敢”號駕駛艙的甲板上。哈爾的思緒飛快倒放,想起自己入睡之前正在修正導航系統(tǒng),然后蘇菲婭給他送來了太空餐,他們席地而坐,邊吃邊商量如何逃離這顆星球。
蘇菲婭向他述說了自己在“紳士”號上的遭遇,還讓他看被拷打后留下來的傷痕,哈爾對此深感內(nèi)疚,責怪自己當初找到小嫚時,一聽她說媽媽被怪物吃了,就以為蘇菲婭真的已經(jīng)死了。但他又慶幸要不是為了給小嫚收集藥品而不得不潛入“紳士”號,他也不會發(fā)現(xiàn)蘇菲婭原來還活著。
蘇菲婭知道哈爾潛入“紳士”號后,誤放出了被關在貨艙里的捕食籠,以致“紳士”號大半船員被害,于是安慰哈爾說那是他們罪有應得。
看到蘇菲婭在說出“罪有應有”一詞時,她眼里閃爍著屈辱的淚光,哈爾動容地抱緊了她,腦海里再次浮現(xiàn)出數(shù)名赤身的“紳士”號船員一路對他們窮追不舍的驚險畫面,他很想知道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的自己怎么就會突然犯困睡了過去呢?
哈爾抽回搭在蘇菲婭腹部的手,起身來到雷達監(jiān)控屏幕前檢查實時數(shù)據(jù)。掃描結果顯示,“果敢”號四周目前一切正常,可這更加讓哈爾的不安。
“你這幾天太累了,該好好睡一覺了。”蘇菲婭伸著懶腰,打著哈欠說。
“這都是我的失誤。”哈爾還是身陷自責難以自拔,“是我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紳士’號尾隨?!?p> “那是因為預警雷達出了故障,而我也沒有及時排除,所以我也有責任?!碧K菲婭說。
“我們現(xiàn)在的處境非常被動,我在‘紳士’號上親眼見過那些怪物是如果將船員生吞活吃的,而且在回來的這一路上,我們還好幾次遭到了它們埋伏,我們必須趕在被它們圍攻之前離開這里?!惫栠呎f邊繼續(xù)修正導航系統(tǒng)。
距離哈爾所說最近一次遭遇埋伏已過去了兩天。逃離“紳士”號時的畫面有如一組蒙太奇也還時不時地浮現(xiàn)在蘇菲婭的腦海里。她從嘴角擠出一抹淺笑,這一抹的笑意顯得很勉強,“你真的沒必要自責,那時你已經(jīng)救走了小嫚,我很感激不盡?!?p> 但哈爾還是能看出蘇菲婭心里對他有所不滿,這讓他更加愧疚,“不管那些外星生物是何來頭,我都會帶你們母女離開這里的?!?p> 蘇菲婭坐到駕駛座上,語氣平緩地說:“你應該放棄我,先帶小嫚離開這里?!彼龑㈩^轉(zhuǎn)向駕駛艙上方,“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只要你和小嫚都能平安地回去,至少在以后的日子里還有你這位教父在她身邊呀?!?p> “教父?”哈爾顯然難以接受這個詞語所承載的份量,“上一次,有人提出讓我做教父,可我的下場如何?你是最清楚的!”哈爾聲音陡然提高,嚇得剛好出現(xiàn)在門口的小嫚“啊”地叫了一聲。
“小嫚!三明治在保溫箱里,你要是餓了,就自己先去吃吧?!碧K菲婭打發(fā)她的女兒離開。
“哦,那好吧?!毙犕铝送律囝^,很知趣地轉(zhuǎn)身就走。臨走時,她不忘大聲發(fā)泄:“這顆星球連個能曬屁股的太陽也沒有,小嫚再待下去,可就真的要發(fā)霉了哦?!?p> 聽到小嫚關上艙門的聲音,蘇菲婭碰了碰臉上的傷疤,又對哈爾說:“你答應過我的,就算不是為了我,也要讓小嫚回歸宇翔家族?!?p> “你是丫頭的母親,你不能隨便把這份家長的義務推給我?!惫栟D(zhuǎn)向蘇菲婭,盯著她那雙局促不安的眼睛。
“可你也是宇翔家族的人?!碧K菲婭臉上漲起怒色。
“別忘了我們還沒有找到我們要的東西?!惫柌蛔屪约喝ザ⒖此樕系哪堑佬绿淼膫邸?p> “其實,”蘇菲婭咽了咽唾液,似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其實,我都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時間撐到那一天。如果小嫚不在了,我也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那你現(xiàn)在更應該為丫頭活下去,就像從前的你一樣,堅強地活下去?!?p> “以前是以前的我,但現(xiàn)在的我,”蘇菲婭指了指自己臉上新增的傷痕,“第七十七條傷痕。留在我身上的每道傷痕,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七十七條,我不知道還有多少條傷痕會留在我身上?!彼蝗徽旧像{駛座,有意將腹部的傷疤貼到哈爾面前,“這是第六條,是你留給我的,你是不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