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洛陽,乍暖還寒。
昨日夜里春雨夾著細(xì)雪淅淅瀝瀝下了整晚,第二日的陽光一散開,地上的雨雪便凝成了一層薄冰,人踩上去不時發(fā)出窸窣的碎裂聲。
街上行人和馬車都小心翼翼,生怕走得快了會不小心跌跤。
卻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毫無畏懼的鐵蹄瞬間踏碎了一地春寒。
行人們躲避紛紛,立在街邊等待這群人過去,邊小聲交頭接耳。
“謝衍又要去打人了。”
“不知道這回倒霉的是誰?!?p> “最倒霉的肯定還是謝將軍,攤上這么個兒子。”
行人們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讀出了相同的嘲諷。
街道很快再度被喧鬧占據(jù)。
在匆忙之中,誰也沒有注意到,在謝衍過去后不久,又有個頭戴冪籬的小姑娘,帶著丫鬟兩人匆忙騎馬追了上去。
……
……
謝衍帶著人很快來到一處馬鞍店前,他下馬后先是呼出一口哈氣暖了暖手,隨即才開始大力鑿門。
“開門開門!”
三十好幾的中年人敲起門來依舊帶著年輕時的痞氣,嗓門大到一開口就驚動了半條街的人都出來圍觀。
謝衍根本不在乎四周動靜,愈發(fā)加大了敲門力度:“快開門!再不開門踹門了??!”
他身后一群下人見狀也跟著上前拍起了門:“我們老爺叫你開門,沒聽見嗎?”
門內(nèi)的人不堪其擾,終于在謝衍耐心消磨沒的前一秒將大門打開了。
可憐幾個下人這會兒正拍門拍得起勁兒,門忽然一開,他們手沒了著力點(diǎn),幾人緊跟著疊羅漢般齊齊栽了進(jìn)去。
門內(nèi)的馬鞍店老板一下子被這陣仗嚇住了,呆在原地。
好在站在他身后的兒子懂事,忙彎腰將幾人扶起,恭敬賠禮:“寒舍簡陋,對不住大爺們了。”
幾個下人哼哼唧唧罵:“將軍府二公子來此,你們竟敢如此怠慢!”
馬鞍店老板父子倆聽見謝衍名號,瞬間心里叫苦不迭。
在洛陽,謝衍的名聲可謂家喻戶曉的臭名昭著。
攔路收保護(hù)費(fèi),當(dāng)街調(diào)戲婦女,大搖大擺吃霸王餐……凡洛陽城里大小響動,沒有一樣是不和他謝衍沾邊的。
只是不知道自己一個小小手藝人,到底是怎么惹到了這位兇神。
馬鞍店的老板尚且還在茫然之中,可對面謝衍已經(jīng)擼起袖子擺出了要揍人的架勢。
他身后的隨從們亦是面露兇光,一副將要?dú)⑷朔呕鸬哪踊⒁曧耥瘛?p> 馬鞍店老板只是個做小生意的,哪里見過這陣仗,徑自便給謝衍跪了下去,淚流滿面道:“大人,大人,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稚兒……”
他目不轉(zhuǎn)睛,看也不看就在身邊同樣跪著的已經(jīng)年近三十的兒子,繼續(xù)哭著:“若小人死了,他們怕是也要餓死在家了啊……”
謝衍橫行洛陽多年,早已對各種套路司空見慣,哪里會憐憫他這兩聲不走心的哭喊。
待商人自己哭累了,謝衍才冷哼一聲,慢慢彎下腰去,盯住他眼睛:“我且問你,一月二十五號,你發(fā)去馬場的那批馬鞍里,可曾每一個都認(rèn)真檢查過?”
商人被這問題問得一懵,才明白原來謝衍這次并不是無故找茬的,忙開始細(xì)細(xì)回想一月末那批馬鞍的制作流程。
可任他思來想去,也想不出究竟哪里出過紕漏。
那批馬鞍他記得很清楚。
因?yàn)槁尻柍抢镉匈Y格能給高門貴族供貨的馬鞍店屈指可數(shù),他店面小,貨又不出名,這種事原本輪不到他。
可年初時候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運(yùn),馬場先前的供貨商里有一家忽然不做了。
剛好負(fù)責(zé)采購馬鞍的人中有一個是他遠(yuǎn)房堂叔的兒子,兩人幾次推杯換盞過后,這份美差便也如愿落在了他的手里。
過程雖然不夠光明正大,不過那畢竟是給貴人的東西,交貨前都是有經(jīng)過認(rèn)真排查的,他絕不曾有半點(diǎn)怠慢。
商人只有可憐巴巴再度望向謝衍:“那些都是經(jīng)過仔細(xì)排查的啊大人!小人以性命擔(dān)保,絕無半點(diǎn)疏漏!”
謝衍睨他一眼,見對方一臉驚恐,摸了摸下巴稍加思索:“成吧,量你也不敢撒謊?!?p> “不過你得告訴我那批馬鞍之后是誰從你這里運(yùn)走的?!敝x衍隨即又補(bǔ)充了一句。
商人忙不迭點(diǎn)頭,正要開口說,一抬頭,卻望著謝衍身后怔住了。
謝衍見他這幅表情,也下意識回頭向后看。
這一看可給謝衍嚇了一跳,他當(dāng)即變戲法一樣換下了臉上兇光,露出溫和無害的笑臉,討好著蹭上去:“初初,怎么到這里來啦?”
女孩此時還騎在馬上,見謝衍湊過來,也隨即翻身下馬,將頭上的冪籬摘下,遞給身后的丫鬟。
馬鞍店老板才看清,冪籬下的人原來是個少女,大概十四五的年紀(jì),此時眼睫微垂,看上去寧靜又溫柔,如水中一朵蓮。
只是她頭上還纏著厚厚一層布,臉色有些病態(tài)的蒼白。
謝衍見到女孩,眼神不由自主地開始四下亂飄,明顯是緊張。
女孩無奈看著他,開口,叫了聲爹。
馬鞍店的老板反應(yīng)過來,原來這個令謝衍如此緊張的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謝衍獨(dú)女,謝令初。
謝令初皺起眉看了眼馬鞍店老板,恍若睡蓮周圍起了霧氣,眼神變得有些捉摸不透。
老板沒由來心里一涼,總覺得是被人一下看透了,慌忙垂下頭。
謝令初望回謝衍,眉間有怒氣若隱若現(xiàn),神情和適才發(fā)怒的謝衍如出一轍,帶著幾分難以馴服的桀驁。
“爹,你又出來惹事?!?p> 謝衍回頭看了看身后跪著的老板父子倆,又看了看自家閨女,不由撓了撓頭,露出尷尬的表情:“初初,你先聽我解釋……”
謝令初看著自己父親:“爹,你忘了當(dāng)時是怎么答應(yīng)女兒的了?”
她明明昏過去前已經(jīng)強(qiáng)撐著告訴謝衍不要因?yàn)轳R鞍去找人麻煩。
結(jié)果醒來就聽見父親帶人找麻煩去了。
謝令初看著面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父親,心中苦澀,一時崩不住情緒,落下淚來。
謝衍這下徹底慌了神,女兒性格要強(qiáng),極少在人前流露情感,今日這樣更是頭一次見。
他頓時滿是自責(zé),心道一定是自己不聽話,害女兒傷心了。
謝衍邊手忙腳亂哄著女兒,邊給馬鞍店老板使眼色。
老板會意,也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努力擠出一個笑臉:“謝、謝大人只是來詢問一些情況,絕、絕對沒有對我們動粗?!?p> “……”
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
謝衍瞪了他一眼。
另一邊謝令初哭了半晌,也漸漸止住淚水,抬起頭來,眼睛紅紅看著謝衍:“爹,跟我回府去?!?p> 謝衍點(diǎn)頭如搗蒜,口上應(yīng)好好好,心里卻想著剛剛就要問出的人名:“初初啊,你先等一下好不好?爹最后和老板說兩句話就來。”
知父莫若子,謝令初不用猜也知道謝衍要干什么:“你已答應(yīng)我不再查這件事了。”
謝衍有些委屈:“可那馬鞍讓我閨女落馬差點(diǎn)丟了性命,我查清楚此事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膯??萬一此事不是偶然,是有奸人存了害你的心思呢?”
謝令初不想跟謝衍多說,皺著眉,語氣里也帶上了威脅:“所以您是不肯走了?”
謝衍見狀,趕緊放軟語氣:“好好,初初不生氣,爹不查了,不查了還不行嗎?”
他認(rèn)命般嘆了口氣,對著身后商人不耐煩揮了揮手:“行了行了,進(jìn)去吧進(jìn)去吧,別在跟前礙眼?!?p> 商人這回倒是應(yīng)得痛快,謝衍話音未落,他就飛速滾回了門里,他兒子則急急忙忙“砰”一聲關(guān)上了大門。
像是生怕謝衍反悔。
謝衍看著斑駁木門外貼著的猶新的紅福字,不由得嘆了口氣。
那可是到嘴的消息啊……
謝衍暗下決心:且讓他先將女兒哄回府,之后再找機(jī)會前來一問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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