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幽冥
每個勇敢的靈魂終其一生都將面臨這樣的考驗：為了公理和正義，你愿意付出多大代價？
我的回答永遠只有一個。拼盡一切，超越極限，直到滅亡的終焉。
——猩紅大公生前最后一次演講
勞倫斯進入了地下世界，內(nèi)心忐忑不安。
他讀過不少書，但可能就是因為讀得太多了，所以腦海中很容易就能浮現(xiàn)出那些英雄冒險進入冥界的神話故事。就連俄耳甫斯也曾去冥府中朝圣。在任何一個版本的神話中，冒險者都要付出代價或做出犧牲。進入需要付出代價，離開則需要更多代價。
他試圖消除這種異想天開的恐懼。
但當(dāng)神話成為現(xiàn)實的時候，他很難再欺騙自己了。明明是地下，眼前卻有一座塵埃之城立于虛假的星辰下。這里的天空充滿了色彩斑駁的星云風(fēng)暴與逆向游走的暴烈能量，整座城市深陷于永不停歇的能量循環(huán)中。在此處，萬千祈愿會具現(xiàn)為波濤起伏的碎鉆汪洋，一道道晶瑩浪潮拍打在漆黑鋼鐵所構(gòu)成的遼闊丘陵上，揚起流光溢彩的飛沫。繁復(fù)扭曲的通道以令人頭暈?zāi)垦Ｖ畡葜辈暹z跡核心，由純粹能量組成的星火則在絮絮低語，仿佛只要有人會聆聽其中的深意，便可知曉種種極端可怖的秘密。
就連一向嘴硬的唐納德也無法否認(rèn)這是個可怕的地方。臺階破破爛爛，被水滴磨得光滑無比。墻壁濕漉漉的，就像冰川融化的黑色懸崖。影子忽隱忽現(xiàn)，在星羅棋布的坑洞里，到處都堆著密密麻麻的骨頭。成堆的肋骨和金字塔狀的頭骨勉強可以辨認(rèn)出人類的形態(tài)，但有些大到匪夷所思的骨頭則讓人不得不相信神話時代文獻中提到的遠古龍等巨獸是真實存在的。這里給人的感覺就像一間儲存零件的工具室，里面的原始部件被按照類型用途分類并存儲，就像螺絲和螺母一樣，某位擁有超凡偉力的神明可以把人類和野獸重新組合起來，讓他們在贖清罪孽后離開冥府。
在火光的范圍之外，黑暗是不朽的。它似乎像活物一樣跳動著，像漆黑的瀝青，或者流淌的蜜漿。突擊隊的所有人都能聽到不斷滴水的聲音，期間夾雜著黑暗的囈語，就像一位瘋癲詩人在用最平常的語氣將一枚枚銹釘般飽含褻瀆的奧秘音節(jié)敲進腦海。
起初，勞倫斯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聽到了耳語。周圍是如此安靜，甚至他的靈魂態(tài)也感應(yīng)不到任何聲音。他堅信自己只是太緊張了，但那聲音卻像個堅持不懈的頑童般不斷刺激他的意識。
到我這里來，神選者。
當(dāng)唐納德輕拍他的肩膀時，勞倫斯猛一回頭，拔劍望向某個角落。
那里只有一堆骸骨。
“你他*一驚一乍是想嚇?biāo)馈?p> “抱歉，兄弟，”勞倫斯收回目光，“我沒想嚇到你，但你沒聽見什么嗎？”
“沒有?！?p> “剛才，就在你走近我時，真沒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嗎？”
“沒有?！碧萍{德的臉色陰沉下來，他繃緊神經(jīng)，進入警戒姿態(tài)?！澳懵犚娛裁戳?？”
“一個聲音，非常微弱。但我聽到了，那聲音讓我去某個地方?！?p> “又是什么奇怪的障眼法嗎？”
“我不這么認(rèn)為，那種模糊的暗示并不能操縱我的意識。”
“即使是微小的影響也可能招致滅頂之災(zāi)。”唐納德咕噥了一聲，“相信你的直覺，兄弟。我們可都是肉體凡胎，現(xiàn)在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了?！?p> “正因如此，你覺得我敢拿你們的性命開玩笑嗎？”
如果勞倫斯不那么心煩意亂，他就會發(fā)現(xiàn)唐納德的眼睛瞇了起來。
“瞻前顧后不是什么無可救藥的壞習(xí)慣，但身為統(tǒng)帥，畏首畏尾就是大忌了。勞倫斯，這個弱點會蒙蔽你的思維?！痹趧趥愃箤@明顯的輕視感到惱怒前，唐納德迅速拋出問題：“那么，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走？”
勞倫斯花了一點時間潛入虛空界，在快速計算并評估了各種方案的風(fēng)險后，他堅定地說：“即使按部就班前進，我們也得花至少四個小時才能抵達核心區(qū)。假如沿途展開搜索的話，所用時間就更久了。我們得去地勢較高的地方獲取更好的視野，最好再讓縱隊分散成線列。這地方有一些我看不到的東西…一種威脅?！?p> “我們的目的是什么？”唐納德的問題很尖銳，“已經(jīng)耽擱得夠久了，不能再等了?！彼麉柭晫︸R修下令：“我需要二十人在前擔(dān)任斥候，后備重兵奪取高地，每五十人分一組互相掩護，迅速穿過這里。”
馬修堅定地向新領(lǐng)主敬了個禮，然后開始執(zhí)行任務(wù)。
鋼鐵的山脊又寬又長，一座座由青銅齒輪組成的宏偉塔樓樹立其上，沾滿了歲月的滄桑味道。這座城市的些許殘骸在充滿霉味的濃重黑暗的包裹下，變成了由鋼鐵墓穴與黯淡水晶雕琢的嚴(yán)酷奇觀。眾人打起萬分精神緩慢向前探索，絲毫不敢松懈，半小時后，他們登上了一處相對較高的山脊，此時教廷的最高機密終于顯露出冰山一角——從此處看，這宏偉空間的驚人尺度一時間讓凡人的感官難以接受——他們腳下的山丘并非真正的山丘，而是某種龐大器物的一部分，那無比遼闊的巨物簡直不可能被深埋于地下。哪怕登高遠眺，最遠處的輪廓依然遙不可及。
勞倫斯跪倒在地，用手掌拂去腳下的塵土。唐納德只看到地面如明鏡般反射出冰冷的金屬光澤，他心悸不已，下意識拍了拍勞倫斯的后背，而當(dāng)他想提問時，卻有一條由奪目銀光組成的蜿蜒細線自勞倫斯的掌心延伸出來，如同一根閃耀的蛛絲。
“這他*的是什么玩意？”唐納德用粗口掩飾著內(nèi)心的恐懼。
勞倫斯并未作答，而他身后的士兵則開始垂頭懺悔，因為那些飽含惡意的輕風(fēng)穿過他們的血肉，在須臾之間便解鎖了封存已久的苦痛記憶。
“一呼一吸，凋零，重生?！眲趥愃拐f著翻轉(zhuǎn)掌心，讓一個輕聲嘆息的靈魂如薄霧般匯入冥河。又一次預(yù)見失敗了，又一扇通向未來的窗戶破碎了。每一把武器，每一個惶恐不安的靈魂，每一塊顫抖的肝臟，每一顆急速跳動的心臟，每一枚暴露出軟弱與畏懼的眼球，他都能看到，但他唯獨看不到任何推演結(jié)果。
此前他最大的倚仗在這里甚至不如一根火把。頭頂?shù)蔫残呛幼茻睦碇牵錈o垠深度讓他喘不上氣。付出了全身的大半魔力，勞倫斯才從惡靈橫行的冥河中取回了一個模糊的坐標(biāo)——他不愿承認(rèn)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哪怕只有一點微不可察的暗示也好。那里有位被困于重重封印中的新生神祇，至少冥河中的幻景如此宣稱，但就連白癡也知道亡者不可輕信。
他無法企及那近在咫尺的終極真相，而奧秘之主在頃刻間便能給出答案，但祂卻刻意保持沉默。幾番失敗的嘗試過后，勞倫斯不敢再讓手下深入遺跡了。他的呆滯和優(yōu)柔寡斷讓唐納德頗為不滿，但就算經(jīng)歷了艾瑟爾和普拉爾森林之戰(zhàn)，唐納德依然篤信勞倫斯的判斷力不在猩紅大公之下。
即便他的許多才能遠在勞倫斯之上。
尤其是戰(zhàn)略決策。
猩紅大公談?wù)撨^勞倫斯在幾番失敗后所承受的巨大壓力與痛苦，唐納德并不期待從前的那個勞倫斯能即日回歸。不用刻意打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倆只是能互相欣賞，同甘共苦的摯友，但并不是一類人，遲早要分道揚鑣。唯一不確定的事就只有兩人日后的關(guān)系到底是君王與領(lǐng)主，還是交情非淺的陌生人。
“別再深入了?！眲趥愃沟拿嫔行┥n白，“原地休整。讓我好好思考一下?！?p> “兄弟，你在干什么？”唐納德低語道，他的目光依舊鎖定在那條無限延展的冥河上?！敖o我聽著，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所以不論前方有什么，我們都不能停下。聽懂了嗎？哪怕你貴為猩紅大公，我依然會拒絕執(zhí)行你的愚蠢命令?！?p> “唐納德，你在犯錯誤?！?p> “不，兄弟，犯錯的人是你，全都錯了。我們跟隨你在敵國的首都沒頭沒腦地大鬧了一回，難道你以為只有你會背負(fù)抉擇帶來的痛苦？實話說吧，你對于王者的職責(zé)管中窺豹，天真地認(rèn)為只要躊躇不前，一切事情便能水到渠成；只要帶頭沖鋒，一切問題便可迎刃而解。你從始至終就沒考慮過如何面對失敗，仿佛只要默默忍受一些苦難，就沒人會指責(zé)你無所作為的昏庸本質(zhì)。”
“沒錯，這就是我最大的弱點。但我做錯了嗎？”勞倫斯厲聲說，“從第七軍團被解散時算起，我已做過多少錯事？他們將劍刃揮向我的喉嚨，把我用全部心血建成的領(lǐng)地付之一炬。有多少人已經(jīng)為我的錯誤付出了生命？我還有什么理由肆無忌憚？但凡我能在那些看似簡單的問題前好好思索一番，我們早就可以榮歸故里，把教廷再次踩在腳下。而你，我的兄弟，你起碼會成為一位權(quán)傾朝野的親王?！?p> 唐納德滿眼譏諷，笑了起來?！坝H王？其實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家安心等父親退位，便能做蘭斯的君王?！?p> “什么君王？”勞倫斯高喊，“你愿意在教皇面前當(dāng)一條低聲下氣的哈巴狗，任由怨聲載道的人民詛咒你和你手下魚肉百姓的禽獸們？如果你能忍受這些，你早就離開西境回家了。我現(xiàn)在所做的，是要為我們從絕境中找到一條正確的路，一條生路。只要再排除幾條死路，我們不光能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甚至?xí)獣砸磺袏W秘，到時…”
“從來都沒有什么絕對正確的選擇。”唐納德啐了口吐沫，“難道你以為猩紅大公做的每個決定都完美無缺？他不過是遵從本心選擇一條路，然后在途中盡可能避開陷阱與錯誤罷了?！?p> 勞倫斯并非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他有口難言。地下遺跡的內(nèi)部空間是一座扭曲迷宮，充滿了通往死路的門，延伸不止的走廊，以及層疊累加的無數(shù)房間，仿佛是在刻意挑戰(zhàn)物理法則。洪流般的魔力在虛空的廢墟中穿梭，卻在深入通道后變得愈發(fā)遲緩而抽象，最終變成云霧般的塵煙，在頃刻間飄散開來。
“這恰恰是問題所在?！眲趥愃箵u了搖頭?！罢f吧，你想怎樣？”
勞倫斯如今徹底盲目——他的智力與能力陷入了有史以來的最低谷。
“我不知道?！碧萍{德回答得非常干脆。
“向來好為人師的你竟說自己有所不知，這未免也太幽默了。”
“你到底希望什么？”唐納德悲哀地一笑，深吸一口氣，“如果你只是想終結(jié)這場戰(zhàn)爭，那我們?yōu)楹尾蝗プゲ督袒?，反而在這徘徊？如果你所圖為神明之力，亦或是徹底瓦解教會，你又為何要躑躅于此呢？在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地方，你卻不肯向前踏足，刻意回避你靈魂本質(zhì)的呼喚共鳴。”
“又要長篇大論的嗎，兄弟？”
“不。我只是說出你自己早就知道的事實。”
或許他是對的。旁人對神選者的能力一無所知，但長時間的相處讓唐納德能了解其中部分真相。
不過這仍不夠。他聽不到那些聲音。
那些各不相同的聲音用甜言蜜語和虛偽的承諾向勞倫斯施以誘惑，用嚴(yán)苛命令的口吻讓他盡快行動。無數(shù)聲音懇求他到遺跡里去，隨便打開一扇門，以獲得惡靈們承諾的種種禁忌奇物與金銀財寶。勞倫斯不為所動，那些聲音便失去耐心，變得歇斯底里，另有一些聲音輕聲悲泣。縱然勞倫斯知道幽魂的承諾一文不值，但他還是難以抵擋誘惑，忍不住去窺探那一扇扇門后的景象。
一扇門背后是由眾多垂死星辰組成的呼號漩渦，那遙不可及的星云已經(jīng)末日臨頭，即使僅是靈魂態(tài)立于漩渦前，萬千星辰的深重驚懼亦能湮滅周身的魔力與熱量。另一扇門則展現(xiàn)出某種機械的焦黑殘骸，它早已在某場不為人知的宏偉戰(zhàn)爭中被大卸八塊。感受到外來者氣息的古老儀器重新啟動，破裂的方尖碑閃爍著森然的紅光，將身上厚厚的灰燼抖落為塵埃。
還有一扇門里面是一座破敗不堪的圖書館，隨著靈魂體的到來，無數(shù)寫滿褻瀆文字的紙張如暴雪般漫天飛舞。伴隨著無聲的尖叫，血跡斑斑的書頁上映出了一只只凝視的眼眸。
勞倫斯趕忙退了回去，瞥見在走廊盡頭還有一扇無比厚重的大門，它由亞光的合金打造而成，精金鎖鏈將其緊緊封閉，門上還雕刻著前所未見的深奧遠古魔法，通過對那繁復(fù)圖形與晦澀符文的簡單解讀，勞倫斯確認(rèn)那應(yīng)該是某種防護法術(shù)，其防護能力應(yīng)該遠在自由之城的城墻之上。
剛要回到現(xiàn)世，感受到生者氣息的嗜血怪物便開始兇悍地沖撞大門。那扇門后究竟囚禁著什么東西，勞倫斯毫無頭緒，不過這一次，他樂于讓自己保持無知。
這僅是整個龐大遺跡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難怪秘法之地會派遣千星團參戰(zhàn)，以換取窺見一絲世界真相的機會。光是這一條走廊所蘊含的驚世駭俗奧秘，就能徹底傾覆世上最睿智學(xué)者的認(rèn)知。
現(xiàn)在，勞倫斯終于開始相信，奧菲莉亞所講的不完全是謊言。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試圖組織語言來道出他所見的東西，然而任何言語都不能準(zhǔn)確傳達那份真切的撼懼。他向內(nèi)心深處尋找熟悉的憤怒，那種想要把一切焚滅，將所有顧慮與恐懼都拋在腦后的憤怒，但它不在這里。
如果奧菲莉亞是對的怎么辦？
如果真的深入遺跡核心又會發(fā)生什么事？
如果——
伴隨著一聲巨響，警報聲呼嘯刺耳，陣陣沖擊撼動遺跡。不知所措的戰(zhàn)士們驚異地眨眨眼睛，深吸著一口口飽含歲月的空氣，以囚徒般慌張的眼神掃視四周。勞倫斯體會到一種愈發(fā)明顯的不適感，隨著地動山搖的分分秒秒而變得更加真切清晰。
“怎么回事？”唐納德大聲問道。
“不像是好事，”勞倫斯說，他拽著唐納德沖向相對安全的盾陣后，“小心點頭頂?shù)穆涫?。?p> 他話音未落，便有數(shù)百名丟盔棄甲的士兵沿石階逃進了地下遺跡，他們滿身血污，神情兇惡而癲狂，已然心靈崩潰，不堪再戰(zhàn)。片刻后，身上插滿箭矢與長矛的巨嬰怪物便追了過來，毫無顧忌地把殘兵敗將們碾死、吃掉。幸存者們哀嚎著爬過遍地血泊，尋找避難之處，或是躲在由骸骨堆砌而成的掩體背后。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了，士兵們被突然出現(xiàn)的怪物所震驚，血液、臟器和骨頭組成一種抽象的藝術(shù)形式，颶風(fēng)般的魔力洪流發(fā)出陣陣咆哮，恍若某種陰暗可怕的笑聲。鮮血散發(fā)的辛辣熱氣刺痛了勞倫斯的眼睛，那燒焦肉體的味道可憎地勾起了他的食欲。
“大人，我們擋不住了！”一個逃到勞倫斯面前的士兵哭著說?！澳切┕治餂]有知覺，而且無法被殺死。赫卡特將軍和剩下的兄弟已經(jīng)退到了大禮堂，如果沒有援軍，他們堅持不了多久?！?p> “那我們就去幫忙?！眲趥愃拐f。
“別犯傻，勞倫斯，”唐納德大吼，他按住了對方的肩膀，將他拽了回來，“連他們都擋不住，我們?nèi)チ擞惺裁匆饬x嗎？”
“那也不能見死不救！”
“他們死定了，別讓他們白白犧牲！”唐納德怒吼道：“現(xiàn)在，趕緊拿個主意，我們該往哪走？”
往哪走？勞倫斯逐漸回憶起一些紛亂零碎的信息，他驚恐而羞愧地意識到自己并未在第一時間思考如何逮捕奧菲莉亞。他的士兵們正在動搖，死者目光中的深重失望讓他心痛如割。不，不要再管什么地下遺跡了，那只不過是逼迫奧菲莉亞現(xiàn)身的手段罷了，最終目的還是逮捕奧菲莉亞，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
但遺跡里的東西…
而且，奧菲莉亞會毫無防備地現(xiàn)身嗎？她定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就等他們飛蛾撲火。勞倫斯猶豫不決，急火攻心之下無法再集中精力于靈魂體的操縱。原本被揭示了一角的命運之繩，在這一刻徹底崩開，四散著延伸出千萬條通往未來的絲線。任何一點異變都會涌現(xiàn)出幾十種可能，而且分分秒秒呈幾何式增長。
勞倫斯在須臾間將幾十條截然不同的未來絲線拋諸腦后，每每看到全軍覆沒的結(jié)局便另尋他路。成百上千種潛在的威脅在他腦海里閃現(xiàn)，無不是充斥著血肉橫飛的夢魘景象。
超負(fù)荷運轉(zhuǎn)魔力讓勞倫斯汗流浹背，但他對此毫無察覺。從近乎無限種可能中篩選一條生路是項極為困難的任務(wù)，就連傳奇法師梅菲斯托的同門師兄弟也不可輕易勝任。越是加速尋覓，勞倫斯便越能理解梅菲斯托當(dāng)年的隱晦暗示：人類的肉體有著生理與心理的極限，一旦超出這個范疇，即便是神選者的超凡天賦也無力回天。一幅幅充斥著鮮血與失敗的未來被勞倫斯立刻拋棄，他轉(zhuǎn)而探索那些尚存一線希望的路線。然而那些絲線還在發(fā)散，他拼盡全力瀏覽盡可能多的路徑，心里卻知道這遠遠不夠。
“下令啊，難道你指望我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嗎？”
“我還沒找到！”
“別他*的犯神經(jīng)了，趕緊下令！”
“我看到的一切命運都是不確定的?！?p> “那就盡你所能，那些怪物逼近了！”
“不行，即便最細微的錯誤也會產(chǎn)生我無法預(yù)料的重大災(zāi)難?！?p> “再不走就得死在這了！”唐納德咆哮道：“反正沒有活路，所以趕快做個決定，該死的！”
勞倫斯鼓起勇氣，面對艱難抉擇。他已經(jīng)摒棄了上千種潛在未來，然而剩余的可能性依舊有著令人抓狂的龐大數(shù)量。別無他法，勞倫斯只得聽從直覺的建議，道出了他所見的生存概率最高的方案。
“往前五百米，右轉(zhuǎn)，那里是遺跡的其中一個入口。入口處有一條長廊?！彼纳眢w因魔力透支而微微顫抖，“到長廊盡頭，那里的樓梯通往星辰塔樓。如果我們從那里發(fā)起強攻，必定免不了一場苦戰(zhàn)，但這就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擊潰守衛(wèi)，俘虜奧菲莉亞，兄弟們，我想說…”
“這就夠了！”唐納德扭過身子傳達命令，一股熔爐般炙熱的氣息從他的喉嚨里呼嘯而出，顯然他這一肚子火憋了很久。士兵們依令快速行動，他們不敢去看身后的同僚，生怕一旦回頭，就會喪失前進的勇氣。
隨著突擊隊進入地下遺跡，身后最后一聲尖銳哀嚎也終于消失，那可悲哭喊滿懷絕望，回蕩于整個遺跡上空。
地下隨即陷入靜默，唯有筋腱撕裂，軟骨斷開的脆響和濕漉漉的咀嚼聲從黑暗中傳出，仿佛是沙漏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