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哀
“看好?！笨找荒_踢向路邊的一顆大樹，那大樹晃了一下，轟然倒地，不規(guī)則的撕裂斷口處露出了支離碎裂的樹心。那樹大概有三人高，水桶粗，孤伶伶地矗立在平原上，就連倒下的樣子也咄咄逼人。它倒下的時候，樹葉還在發(fā)出微弱的沙沙聲。一種肅穆的敬畏之情襲上了那些圍觀者的心頭。勞倫斯干脆愣在了原地，直到菲麗絲戳了戳他的胳膊，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巴，還有他的大腦，都被雙眼所目睹的一切驚得失去了控制。
“這是我把過去五十年的生命花在完善格斗技巧上所取得的成果?！笨彰鎸τ^眾們的驚嘆泰然自若，她用無比平靜的語氣說道：“嚴格意義上講，在人類學會使用武器和魔法之后，格斗就已經(jīng)是過時的技術了。它的確不能讓你在戰(zhàn)場上以一當百，但在各個方面，它都能幫你活得更久。而且，它能提升你在度過漫長瓶頸期后的反應與速度?！?p> 勞倫斯呆站著，不知所措。我不過是個剛學會怎么用劍的孩童，他想著。他從戰(zhàn)場上歸來后曾以為劍術和武技的盡頭不過是比敵人更快更準，但卡琳在短短幾秒鐘內就顛覆了他的世界觀。
“這不過是一次演示，”卡琳繼續(xù)說道?！跋胂笠幌逻@一腳踢在敵人身上會有什么結果，他的盔甲會破碎，內臟受到重創(chuàng)，即使還沒死，一時半會也不可能恢復戰(zhàn)斗力了。”
僅憑拳腳就能突破盔甲的防御。勞倫斯的頭腦飛速調整，很快就適應了嶄新的世界秩序?？照宫F(xiàn)的力量點亮了他的想象力，讓他的意識一馬當先，直沖向一夫當關的想象中去。
“別做夢了，”卡琳瞥一眼勞倫斯臉上的傻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所見過最厲害的戰(zhàn)士，也不過是空手擊退了三百個流氓的圍攻——他用最殘忍的手段擊殺了二十多人，然后其他人都被嚇跑了。而且你要知道，對付一群地痞和對抗一群嚴陣以待的士兵是兩個概念，個人的力量再大也有其極限，我覺得你應該能明白這個道理?！?p> “那奧蘭多公爵呢？”勞倫斯不甘心地嘀咕著，“我聽說他可是一個人就屠殺了上千只惡魔?！?p> “他或許是個例外?！笨諞]有反駁，“實話說，我也沒見過他出手，我認識他的時候人魔大戰(zhàn)已經(jīng)結束好多年了。聽著，像他那種擁有匪夷所思力量的人只是極少數(shù)，大多數(shù)人在面對一堵迎面倒下的墻時會選擇躲開，而不是迎上去。這和懦弱或勇敢無關，知道嗎，我是說，為了活下去，有時候逃避并不是…非?？蓯u的行為。”
卡琳在說到“逃避”這個詞的時候，眼神有些飄忽。勞倫斯意識到她很不愿意提到這個詞，也許是她曾有逃避的經(jīng)歷吧，不管她逃避了什么，現(xiàn)在她都非常后悔。
“好了，別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了。先談談你對格斗的理解吧，知道人類與生俱來的武器是哪幾個部位嗎？”
“拳頭，還是腿？”
“并不是，再好好想想。”
“肩膀？頭部？”
越說越離譜了?？磩趥愃沟拇_是思考不到更多可能了，卡琳便耐著性子介紹起來。
“首先是肘部，肘骨尖端沒有任何軟組織，而且它是人體最堅硬的部分之一。加入腰腹力量，掌握好攻擊角度，一記肘擊完全可以粉碎人類的頭骨。”
旁聽的菲麗絲下意識點了點頭。塞連人的格斗方式雖然更依賴膝蓋和腰部的爆發(fā)力，但卡琳所講的內容，也為她提升格斗能力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
“然后是足根，也就是你的腳后跟。這個部位非常堅固，猶如一把肉質戰(zhàn)錘，配合大腿肌肉的爆發(fā)力，形成的掄擊能夠造成非常嚴重的毀傷。還有前臂，鎖喉和勒緊后背是四足行走的野獸永遠都無法掌握和防御的戰(zhàn)斗手段。在體型差距不算太大的情況下，這個世界上還不存在能靠腰腹力量掙脫人類上肢的生物。你可能沒意識到，現(xiàn)在的你如果學會了前臂的使用方法，也可以輕易勒斷一只惡魔的肋骨，甚至折斷它的脊椎。還記得我之前為什么糾正你的對敵姿態(tài)嗎？”
卡琳的語速很快，勞倫斯花了一點時間思考，才慢吞吞地猜道：“因為，把腰桿挺直更容易吸引敵人的箭矢？”
卡琳搖了搖頭，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身體前傾有利于發(fā)力？”
“我之前告訴過你原因，現(xiàn)在看來你壓根就沒聽進去。上身前傾，雙肘靠前，腰腹收緊，配合準備揮劍的動作的確很不雅觀。但在這個姿勢下，你的要害部位都非?？亢?，難以被敵人捕捉——胸口和腹部被雙臂保護，喉嚨被聳起的肩膀包裹，脊椎被直立的身體覆蓋在后面。這意味著你碰到的絕大多數(shù)敵人都必須把姿勢壓得更低才能直接襲擊你的要害。然而如果這么做，敵人便失去了重力勢能，從而更容易被擊敗?！?p> “您沒說過?！眲趥愃褂行阑?，也不知是因為他的大腦無法跟上卡琳的思路，還是單純因為卡琳真的沒有講過這些東西?？傊?，他的語氣的確是透露出了不耐煩的情緒。
“你還不耐煩？”卡琳也沒好氣地諷刺道：“想學就學，不想學我也不強迫你。然而只是講點最基本的常識你就這態(tài)度，我覺得你以后也只配種地了?！?p> “種地怎么了？反正我又不用再上戰(zhàn)場了?！眲趥愃箽夂艉舻胤瘩g道：“蘭斯戰(zhàn)敗了，我的家族也不存在了，現(xiàn)在還有必要為了什么榮譽和獎勵去和塞連人拼命嗎？”
卡琳深吸一口氣，才忍住沒用最直白的方式把未來將要與教會開戰(zhàn)的事吼出來。她干笑兩聲，隨即沉下了臉。
“是的，你不用和塞連人拼命了。那我問你，你有能耐保護好你的妻子嗎？你能保證以后不會爆發(fā)新的戰(zhàn)爭？你愿意以一個農(nóng)夫的身份繼承奧蘭多公爵的權力，統(tǒng)領整個西境？”
幾個問題拋出，堵得勞倫斯啞口無言。
“你還嫩著呢?！笨詹煌虏豢欤^續(xù)咄咄逼人道：“失去蘭斯的供給，你能重建西境的財政體系嗎？你能組織一支精銳軍團嗎？在不調用公爵親衛(wèi)的情況下，維持邊境防務，維持軍隊的戰(zhàn)斗力和忠誠度。你能鎮(zhèn)住蠢蠢欲動的教會嗎？在防止間諜滲透和信仰入侵的前提下，保障軍力劣勢時有不被碾壓的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規(guī)劃能力。你能維持自由之城的政治平衡嗎？流亡貴族、富商、軍官、學者、謀臣，公爵在位時他們都相安無事，你能保證他們以后也會安穩(wěn)下去？還有，你能應付萊特商會制造的巨大外交壓力和經(jīng)濟壓力嗎？我敢說，為了給他兒子報仇，羅德尼會不惜一切代價取你性命。說吧，你現(xiàn)在能做到什么？”
“我…”勞倫斯懵了，他從沒意識到西境的獨裁者需要處理如此之多的難題。
“未來西境會與教會開戰(zhàn)嗎？”生在貴族之家的菲麗絲，已經(jīng)從卡琳的質問中聽出了一些異樣。
“說不好?！笨諞]好氣地問道：“怎么，害怕了？”
菲麗絲看向勞倫斯，細數(shù)片刻，她才意識到，自己離開家鄉(xiāng)已經(jīng)大半年了。
而她已經(jīng)無法再重回故土了。
“我的騎士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狈汽惤z微笑著，挽住了勞倫斯的臂膀，“只要他在我身邊，就沒有任何需要懼怕的事情?！?p> 勞倫斯無法理解這些話語的真正涵義，但是他可以體會到，隱藏在菲麗絲心中最真摯的感情。
自豪、眷戀，以及隱隱的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