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暴雨
第七軍團的營地被籠罩在傍晚的昏色中，勞倫斯和唐納德坐在營地邊緣的哨塔頂上，凝視著即將壓到頭頂?shù)拇笃幵疲聊睾戎平鈵?。勞倫斯仰起頭把酒灌進嘴里，輕輕地朝旁邊吐了口吐沫。盡管他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種酒的味道，但他發(fā)現(xiàn)和唐納德拼酒仍是一種自討苦吃的行為。這個常年混跡于各類宴席，泡在酒池里長大的公子哥早就學(xué)會了如何在五分鐘內(nèi)把人喝翻到桌子底下。一大口烈酒剛?cè)牒?，就變成了上百把短小的利刃，痛苦地在胃里翻騰。也許這感覺并不比被人捅一刀好受多少，勞倫斯呻吟著想。
“我很好奇，咱們什么時候能離開這？前線不需要咱們嗎？”
唐納德抬起頭，用一只無比白凈、細膩的手搭在了勞倫斯的肩膀上，好久后才沮喪地說道：“在指揮官獲得一場大勝前，我是不可能離開這里一步了。兄弟，也許你可以，但我不行?！?p> “因為陛下遇害的關(guān)系？”
“不，跟這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唐納德含糊地說道：“只是因為將軍認為我父親需要有所忌憚，所以在必要時他想把我當成籌碼擺在談判桌上?！?p> “可是…”勞倫斯看得出唐納德心情很差，便生硬地安慰道：“沒關(guān)系，至少我會陪你待在這，對吧？”
“他根本不了解我父親，但我了解?！碧萍{德喝了口酒，把郁郁化作一聲嘆息，“你能想象嗎？父親他一直都偽裝的很好，以至于將軍居然會產(chǎn)生他和其他父親一樣，會因為兒子被脅迫就理應(yīng)有所顧忌的認知。真是愚蠢，蠢得都沒邊了。”
“但你畢竟是公爵的長子?！眲趥愃沟吐曊f。
“這和他在不在乎我有什么關(guān)系？”唐納德反駁道：“所有人都認為他應(yīng)該在乎我，這真是無比傲慢的認知。聽著，勞倫斯，我不是一名戰(zhàn)士，從來都不是。他是個流氓政客，我是他身上的寄生蟲。他很狡猾，而且虛偽。僅此而已?！?p> “兄弟，我…”勞倫斯想了想，真誠地說道：“甭管別的，我交的是你這個朋友，跟你父親是誰一點關(guān)系沒有。”
“我信你，兄弟?！?p>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地碰杯，然后繼續(xù)喝酒。
烏云無聲地移動著，輕輕蓋住了落日的余暉，卻沒有擾動輕盈的月影。唐納德躺在哨塔頂上，慢慢地呼吸著略帶灰塵味道的空氣。也許是天氣的原因，他感覺自己憋悶得快要窒息了，好在快速降臨的黑暗讓他好受了不少。深沉，但令人覺得舒適。這就很好。
“那是什么？”勞倫斯突然站了起來，瞇著眼睛死死地盯著遠處一塊緩緩蠕動的黑影。
“天知道。這關(guān)咱們什么事？”
“也是?！眲趥愃孤讼聛恚瑓s始終無法甩開心中愈發(fā)不安的預(yù)感。
“酒快喝完了，咱們下去吧，一會就該下雨了。”唐納德翻身坐了起來，還沒等他伸完懶腰，他便看到方才勞倫斯注視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個明亮的光點，好像一盞哨兵的提燈。
那是什么？
沒有時間思考，也沒有時間細看。更多的光點從地平線上亮了起來，在兩人眼中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亮，越來越熱。
勞倫斯來不及發(fā)出驚呼或警告，他在意識到危險的下一秒就揪著還在愣神的唐納德一起跳下了哨塔。
“我*！”唐納德還沒來得及罵人，一聲讓大地震顫的巨響便讓他痛苦地呻吟起來。剛才兩人所在的哨塔爆炸了，大塊燃燒著的木屑碎片與巖石如雨點般從上方墜落，變成了無比致命的武器。有兩個倒霉的哨兵被砸中了腦袋，當場斃命。勞倫斯和唐納德咬緊牙關(guān)，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任憑碎片從任何角度砸在他們的盔甲上，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穆曇?。到處都是驚叫聲和哀嚎聲，當碎片不再崩落時，兩人才抬起頭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不遠處的殘肢斷臂與被火焰融化扭曲的武器。直到這會，才有幾個僥幸沒受傷的哨兵吹響了敵襲的警報。又是一顆火球砸進了營地，帶著火山般的溫度從勞倫斯頭頂上方飛進了不遠處一個帳篷。爆炸聲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鳴，讓勞倫斯又跌倒在地。那些被包裹在火球殺傷范圍內(nèi)的士兵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慘叫，就變成了一團團純白的蒸汽。警報的號角仍在嘶吼，在一片火焰中，勞倫斯隱約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帶著令人膽寒的速度如蠻牛般沖向營地。漸漸地，火光映出了那巨獸丑陋且無可匹敵的身姿。勞倫斯站起身來，傻傻地注視著那人形機械身上噴吐出大量灼熱的蒸汽。那機器用一只鋼鐵鑄成的巨手抓住了營地的大門，這是多么魔幻的畫面啊，比食人魔還高好幾倍的扭曲機械像是對物理法則的嘲諷。凡人是如何造出此等巨物的？它的身姿似乎在提醒那些亂作一團的蘭斯士兵，他們正在與一支擁有神力的軍隊交戰(zhàn)。
引擎的轟鳴聲就像兇獸的低吼，隨著營地大門哀慟的嘆息不斷攀升。最終伴隨著一聲驚天的咆哮，需要十多人合力拖拽才能關(guān)閉的營地大門被生生拽飛了。蘭斯士兵們的心臟幾乎在這一刻驟停。營地大門敞開，意味著外圍防線已經(jīng)全面崩潰，隨著大門陷落，他們已經(jīng)想不到還有任何東西能阻止敵人了。
“鮮血！榮耀！”營地外不知有多少人，他們的吶喊震天動地，讓剛穿好盔甲的蘭斯人陷入深深的絕望中。當?shù)谝粋€裹著黑色長袍的塞連士兵揮舞著巨劍從烈焰中大步邁出，如割草般砍倒瑟瑟發(fā)抖的蘭斯士兵時，勞倫斯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顫抖著環(huán)顧四周，尋找著能當作武器的東西。可他沒那么多時間了，一隊隊塞連士兵爭先涌入營地，他們以驚人的野蠻方式戰(zhàn)斗，沒有任何戰(zhàn)術(shù)，也絲毫不考慮自身安危。他們一掄起大劍，便陷入癲狂的嗜血狀態(tài)。少量突破敵陣的戰(zhàn)士不足以占領(lǐng)整個營地，但在被擊倒前，他們在人群中大肆屠戮的兇相已經(jīng)成了蘭斯人永恒的夢魘。嚎叫和戰(zhàn)吼讓大喊了半天的唐納德意識到現(xiàn)在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戰(zhàn)術(shù)指揮。
我不會死的，勞倫斯從地上撿起一塊盾牌，拔出了長劍。我不會死的，他顫抖著告訴自己。我能活著回去的。
“兄弟，幫我收攏…”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暴雨傾盆而下。借著短暫的光亮，唐納德看到了敵人的樣貌——那是一群使用大劍的壯漢，盔甲上涂抹著凝固的污血，他們臉上的憤怒和憎恨是如此純粹，以至于唐納德在好一會后才注意到，他們中的許多人都佩戴著穿透下顎的鋼環(huán)，在塞連只有戰(zhàn)功累累的老兵才有資格佩戴它。唐納德被嚇到了，傻愣愣地自言自語著，直到敵人扛著一面畫著顱骨與兇惡狼頭的戰(zhàn)旗沖進了營地，他才失聲尖叫起來。
“撤退！快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