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腸號返回了離黑洞200公里處,兩艘飛船再次相遇。
歐陽正茜從舷窗看著對面孤零零的飛船,有些猶豫:“你說,我們真的要對接嗎?”
何顧看了看她:“你有什么擔心嗎?”
“我也不知道,心里感覺怪怪的?!?p> “是因為太久沒見到同類了吧,這三四年就我們倆呆一起,而且還是輪流值班,是不是孤獨慣了?”
“也許吧,我覺得好像很久以前,發(fā)生過這一幕?!?p> “傻瓜,那不是很久以前,那是半個小時以前?!?p> 她笑了笑,似乎也在為自己這句傻話感到可笑。
何顧似乎很理解這種時間上的錯亂感,他問道:“在飛船上,你都是怎么過來的?”
“說來話長,前面半年是最煎熬的?!?p> “嗯,我感覺也是這樣?!?p> “說起來你可能又會笑我,我有段時間常常對著你的休眠艙說話?!?p> “真的嗎?”
“真的?!?p> “你說的什么?”
“亂七八糟的吧,我也記不清了?!保瑲W陽正茜的臉刷得一下紅了。
“其實我也干過很弱智的事情?!?p> “比如說呢?”
“我跟食品袋玩了一個禮拜?!?p> “哈哈哈……”歐陽正茜聽到這里,捂著嘴大笑起來,“其實,我也玩過,哈哈哈……”。
“你也玩過!哈哈哈……你……哈哈哈……”,何顧也跟著大笑了起來。
船艙里充滿著很久很久都沒有過的笑聲,這笑聲持續(xù)了很久,很久……
笑聲漸漸停了下來,歐陽正茜緩了口氣說道:“其實,過了那段時間,也就好了。”
“嗯,人總要學會獨處,真正獨處以后,才會想明白很多事情?!?p> “比如說呢?”
“比如說,以前覺得很重要的東西,現(xiàn)在看來,也沒有那么重要了;以前覺得很看不慣的人和事,慢慢想想也覺得可以理解了?!?p> “你這是開悟了?”
“開什么悟,我可沒打算出家?!?p> “出家,也沒什么不好啊。”
何顧看看她:“不會吧,你有這個想法?”
她笑了笑:“逗你玩兒呢,傻不傻?!彼D(zhuǎn)了個話題,“好像你這兩年跟餅干問了很多問題?”
“嗯!”
“沒想到,以前最不安靜的人,現(xiàn)在竟然愛上學習了?”
“慚愧!我發(fā)現(xiàn)其實研究東西也挺有意思的。”
“研究什么?”
“哲學,宗教,宇宙……各個方面,跟它聊久了,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懂的東西真的太少了?!?p>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你倒是真正做到了?!?p> “宇宙這么大,人類的認知永遠都是有限的。”
“嗯,宇宙太大了,恐怕永遠都不可能被我們完全理解?!?p> “以人類有限的理性和智慧去探求無限的宇宙,其結(jié)果可想而知。每當我們以為觸及萬物根本的時候,總會有新的問題產(chǎn)生,以至于科學永遠在一個螺旋上升的怪圈之中。”
“你的意思是我們現(xiàn)在的方法是錯誤的?”
“現(xiàn)代科學是用數(shù)學加儀器來探索宇宙,尋求真理。人的計算能力有限,所以發(fā)明了電腦;人的感知能力有限,所以發(fā)明了各種探測設備。但是這些發(fā)明本身,也受限于人類的智慧和能力,強如宇神這樣的計算機,也只能用到有限的行星資源進行運算。強如探針這樣的星際探測設備,最多也只能飛出幾十光年的尺度。最本質(zhì)的解,更為廣袤的空間,我們始終無法到達?!?p> “難道你已經(jīng)開始懷疑科學?”
“那倒不至于,但是如果科學始終解決不了‘無限’的‘有限’在哪里,找不到宇宙誕生的終極答案,‘神’就無法被否定。但是宗教和科學都存在一個致命的問題,就是用因果律推導到最后都行不通。比如,科學無法解釋宇宙大爆炸的起因,宗教無法解釋‘為什么上帝就是第一因?’,所以,也許因果律本身就有問題?!?p> 歐陽正茜反駁道:“如果因果律是錯誤的,我們是如何到達這里的?給飛船一個力,它就會產(chǎn)生加速度。給它設定一個方向,并沿著這個方向前進,我們就到達了這里。這都是有因才有果,如果因果律是錯誤的,我們現(xiàn)在又在哪里呢?”
“因果律能夠被證明是對的,是因為我們還是在用因果律的思維方式在思考這個問題,不是嗎?如果沒有因果,也就不需要證明,這一切都是隨機的。宇宙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是隨機的,生命的出現(xiàn)是隨機的,你我的存在也是隨機的。或許在其他的時空中,‘我’根本就不存在,又或者,存在‘我’的這些時空中,絕大多數(shù)的‘我’并沒有答應參加‘叩門人’計劃,我們也沒有乘坐同一條飛船來到這里。所有的事情都在隨機的發(fā)生,只是剛剛好,我們當下所處的時空發(fā)生的是我們眼前經(jīng)歷的這些事情?!?p> “這么說,那會有無窮無盡個宇宙時空,如果每個宇宙時空的能量都是守恒的,那么每一秒鐘都在產(chǎn)生無窮無盡的新的宇宙,這是多大的能量?”
“這一點,我也沒想明白。無論是萊布尼茲的單子論,還是哈密頓最小作用量原理、費曼的路徑積分,以及在此基礎上延伸出的所有古老的理論,都在物理或數(shù)學層面回答了這個問題,但人的行為是不遵守物理學定義的,否則我們?yōu)槭裁匆馁M這么多的能量來到這里,這對于整個宇宙而言是極其不合算的。”
歐陽正茜愣了半天才說道:“你是剛看過《小徑分岔的花園》,或者類似的魔幻題材小說嗎?”
“還真沒看過?!?p> “見你整天嘻嘻哈哈的,沒想到你還有點深度?!?p> “怎么,對我另眼相看了?”
“說真的,了解一個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p> 何顧做了個鬼臉:“孤男寡女的,擦出點火花就麻煩了?!?p> 她揮拳錘了下他的胳膊上,“滾!三句話不到就現(xiàn)了原形!”
他摸摸胳膊,“哎呦,好疼,好疼!”
“何顧?!?,歐陽正茜認真的喊了他的名字。
“干嘛,干嘛這樣看著我?”
“你干嘛老是跟我開這種玩笑?”
“怎么,你討厭這樣啊,我這不是為了搞搞氣氛嘛……剛剛討論那么嚴肅的話題,多沉悶?!?p> “你要知道……”
“知道什么?”
“你要知道我也是女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呃……”
“你有沈芊墨就不要再來招惹我了,這樣不好。”
他有些尷尬,“這……我……我以后……”
“那一次……你在浴室,對著我的……做的那些事情我也看到了?!?p> “……對不起!”聽到這句話,他羞愧的無地自容。
“我沒有戳破,是因為我理解你,就像理解我自己一樣?!?,說著說著,歐陽正茜自己的臉都已經(jīng)泛起桃紅,她似乎想起了自己的一些什么事情。
“但是,無論這世界是怎么樣的,我們都不應該忘記我們?yōu)槭裁闯霭l(fā),為什么走了這么遠,不是嗎?如果不是沈芊墨,你不可能加入正合計劃,她就是你的‘因’。你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情,身為女人我更不能。因為,這會讓我們迷失目標,迷失自我,忘記了為什么出發(fā),也就忘記了自己要去哪。而且,在這種環(huán)境里一旦走錯這一步,人就會慢慢喪失本性,一個喪失自我的人在宇宙中是極其危險的。我很慶幸我們都經(jīng)受住了考驗,這個過程有多么漫長多么艱辛,只有我們自己知道,但好在我們都熬過來了。你是個好男人,我也不是個壞女人,希望我們的友誼能夠永遠保持下去,你說呢?”
他認真的聽著,等她說完良久他才開口道:“歐陽,你是個好女人。雖然我經(jīng)常開玩笑說你是母老虎,但我知道,你內(nèi)心是非常柔軟的。以前,我不理解你的忽冷忽熱,忽遠忽近。你今天說的這番話,讓我總算明白了你的良苦用心。你有明確的目標,堅強的意志,這是許多人都不具備的品質(zhì),我也自愧不如。謝謝你教給我的這些,我很榮幸能成為你的搭檔,真的!”
她長舒一口氣,似乎放下了千斤重擔一般,“這些話能夠說出來,我心里踏實多了。”
“其實你早就可以告訴我這些了,何必一直埋在心里呢?”
“不,有些話只能在此時說。”
他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通訊器中傳來了對面的呼叫聲:“純鈞號呼叫魚腸號,聽到請回復?!?p> 何顧接通通話說道:“魚腸號收到?!?p> “蟲洞的景色怎么樣?”
“美不勝收!”
“是嗎?你確定嗎?”
“沒有啦,浪費時間,超級無聊。”
“哈哈哈……看來我們看到的是同一個蟲洞。”
“確定無疑。我們已經(jīng)做好對接準備,你們呢?”
“我們也已做好準備,進入船體自動對接程序,請發(fā)送對接請求?!?p> “好的!”
歐陽正茜在操控臺上調(diào)出了對接程序,并將對接邀請發(fā)送了過去。
“純鈞號收到對接請求,已接受!”
兩艘飛船在空中調(diào)整著各自的姿態(tài),直到兩個艙門合到了一起。
“對接完成,我方艙壓102千帕。”
何顧答道:“收到,我方艙壓102.1千帕,可以開艙門。”
“收到?!?p> 何顧看了看歐陽正茜,說道:“你來開艙門,我先過去?!?p> 歐陽正茜點了點頭,把艙門控制界面打開了。
何顧解開座位上的保險扣,向位于休眠倉中的艙門滑去。
歐陽正茜突然從后面喊道:“何顧,還是你來開艙門吧?!?p> 何顧回頭看看她,“為什么?”
“我想第一個見到他們?!?p> 何顧道:“我覺得還是我先去比較合適?!?p> “別忘了,我還是你的長官。”
何顧攤攤手,“那好吧,我來開艙門,”
歐陽正茜解開保險扣向艙門飛了過來。
何顧又回到自己的駕駛位上,把艙門控制界面打開。
他回頭問道:“準備好了嗎?”
歐陽正茜懸浮在艙門邊,豎起一個大拇指。
“好的,3,2,1,開艙!”
何顧點擊艙門開艙按鈕,一聲輕微的氣流泄壓聲傳來,那是真空通道進氣的聲音。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對面?zhèn)髁诉^來,“你好!”
歐陽正茜揮了揮手,“你好!”
“歡迎你們過來這邊參觀參觀!”
“好的!”歐陽正茜看了看對方,遲疑了片刻后從艙門飛了出去。
何顧鎖死飛船狀態(tài),飄離控制臺也往艙門飛去。
“歡迎進入純鈞號!”,從那邊遠遠傳來那個男人的聲音。
何顧看不見他們,但是他察覺出這個聲音異常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