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和姥爺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也沒幾年,我還是時常想起他,可能姥爺小時候抱過我,也可能從小就沒見過爺爺姥姥,奶奶也是沒在一起生活過,童年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很羨慕有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寵著的小朋友,可我只有姥爺,是那一代里有印象的唯一的親人。
姥爺話不多,可總不吝惜的對我笑,把本就滿是皺紋的臉上再堆出幾道褶子來,形成花兒一樣好看的紋路。姥爺不管遇到多著急的事兒,卻從不和我急,永遠那么有耐心,就連我生氣了不理他,他也一直笑著逗我,所以我喜歡湊到他身邊,姥爺也不嫌我礙事,更不會催我去寫作業(yè)。
姥爺和我一樣,對水特別珍惜,我是每次洗東西都只用一點兒,姥爺是水黑了都不帶換的,接著洗,媽媽每次說他,姥爺就說,水不臟人。雖然方法不同,不過這已經(jīng)足夠把我和姥爺劃歸一類:愛護環(huán)境的環(huán)保人士。
和姥爺在一起總能發(fā)現(xiàn)有趣的事情。姥爺把沙子倒在一個木頭做的簸箕上,加上水,再倒上水銀,輕輕的晃動著,在水里滴溜溜亂轉的水銀對我很有誘惑力,可姥爺不讓我動,我只好蹲在他身邊,看著那銀光閃閃的水銀珠因為晃動而急速的飛旋著,遇到阻力分裂成無數(shù)顆小珠,又因為再次相遇黏合在一起成為一個滾圓的大珠,像荷葉上的露珠卻又多了些靈動以及閃亮到冷酷的銀色。
抓知了,我全憑眼力,姥爺憑經(jīng)驗以及利器。一個下過雨的傍晚,姥爺要帶我去抓知了,我看著還沒黑的天,雖然對姥爺有所質(zhì)疑,不過有人帶著出去玩還是高興的,姥爺走的時候特意帶了一把鍬,我在路上批評了姥爺?shù)牟粚I(yè),抓知了,帶手電和小桶,哪有帶鍬的,還有這個點兒,知了還沒開始往出爬呢。姥爺光笑也不說話,帶我到一截柳樹那,真的就只有一截,還沒我高,主干已經(jīng)枯死,上半截不知去向,就周圍伸出來幾支細溜溜的柳條。我大失所望的以為要空手而歸了,姥爺已經(jīng)拿起鍬,運足勁兒,伴隨著一聲“嗨”,一層地皮被齊齊鏟下,平整的截面上,幾個知了洞出現(xiàn)在眼前,其中還有一只沒有頭的知了在往外爬,腦袋剛被姥爺鏟掉了!
小時候?qū)μ圻@種復合感覺的共情能力特別強,比如別的孩子抓了螞蚱用毛毛狗把頭穿起來,我會覺得疼,還有打針傷口什么的,不小心看到了,呲牙咧嘴的好像我比正承受這些的人更疼。姥爺看著這個狼狽的戰(zhàn)利品樂的哈哈的,我看著那個沒了腦袋的知了,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它得多疼啊!姥爺還笑,就生氣不理他了,姥爺也不惱,帶著我又轉戰(zhàn)下一個地點,收獲頗豐。
路上,姥爺就給我講故事,一家近視眼看雞毛的鬧劇啦,不會說話的秀才女婿做詩啦等等百聽不厭的故事,其實都是媽媽講過的,也沒有落下任何情節(jié),但是姥爺講的更好聽,抑揚頓挫又表情豐富,關鍵是那咂一下嘴的停頓,聽起來格外的有滋味,那是講過很多遍以后練出來的爐火純青,連那句粗俗的“故事、故事、拉了一褲子”,也是香噴噴的呢!
小舅一家也曾和我們一起住過一段,小舅很高,我覺得很帥,但是媽媽說大舅帥,反正我也看不出來,那就當小舅長的有特點好了,我很喜歡小舅的長相,可能因為小舅小時候特別喜歡我,媽媽說回老家的時候,都是小舅帶我,大家吃飯把菜都吃完了,帶我的小舅最后沒落著菜吃也絲毫沒有怨言。小時候的小舅特別害怕媽媽,也就只有媽媽才能治的了調(diào)皮的小舅。
小舅的女兒比我小六歲,很乖,小舅很疼她,不過和我一樣的老實窩囊,碰到有欺負她的人,也只敢在小舅母在的時候放狠話:我瞅死你!把我小舅母愁的,這嘲巴孩子,瞅能瞅死人嗎?小舅對我總是很溫和,不喝酒的時候待小舅母也很好,一起下跳棋或者象棋,可是小舅很能喝酒,常常喝的臉紅紅的,醉醺醺的,喝醉了就會打小舅母,大了的小舅,媽媽說話也不聽了。
后來小舅去世,我很難過,但更心疼姥爺,他一定很難受,姥爺一直很疼小舅,畢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好的小舅還那么年輕就去了,帶著那笑起來有些羞澀的模樣。小舅母也改了嫁,又生了子,有一次隨媽媽回老家的時候見到表妹,穿著我以前的衣服,早已沒有了小時候的靈動,像是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顯得遲鈍又呆滯,和我們生疏又陌然,媽媽哭著在她衣角縫了二百塊錢,她卻帶著點譏誚終于開口說話了:剛好拿回去給他們孩子買東西。那幾年一定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