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溪很快收回了目光,手中的針換著線在錦囊的正面上下來回穿過,一個生動的圖案逐漸形成。
纖長的指勾住線弧的回彎處,把交纏了大半截的兩根線繃直。
指腹因蘭草染上藥粉而發(fā)紅的痕跡淡了許多,只不過不明顯而已,仔細觀察還是看得出來,其藥性之強,可見一斑。
線在別在面料上的針尖繞了三兩圈,林月溪做好收尾,把剪斷的一點線頭藏好,抬頭去看安放于書架空格上,那盆只剩一茬葉頭的蘭草。
她已經(jīng)碾碎一枚解毒丹埋至蘭草根系處,想必用不了幾日,葉心便會抽出鮮綠的新葉。
“小姐?!狈鲋εc奔喪回來的二等丫鬟霜銀一齊立在門口行禮。
扶枝半邊身子擋著霜銀,不敢讓其進入主間,畢竟是剛奔完喪回來的,在小姐跟前得避著點。
她自己與其一道同行,不敢托大拿喬,老老實實的在門口就停了腳步。
在林府,凡是得重用的丫鬟婆子,無一不是簽了死契的,入了奴籍。
這并不是林府特立的規(guī)矩,官宦世家均是如此,從古沿用至今。
賣身簽了死契的丫鬟婆子,準許探親和奔喪,是燕朝開國君主圣諭特準的,在燕朝之前的幾個舊朝,入了奴籍連物件都不如,根本沒有探親與奔喪一說。
不過能得到多長離府的時日,全憑主家是否器重。
說起燕朝的開國君主,就不得不提一下他那位極具盛名的發(fā)妻——燕后向氏。
其生前下過一道懿旨,大概旨意為燕朝的良籍女子,只要出門以紗覆面,有膽敢當街調(diào)戲的人,拘押官府府牢囚禁五年,放出牢時耳上刺字留??;面紗長至遮膝,膽敢調(diào)戲的人可命人當街斷其手腳。
舊朝末代帝君曾對女子設禁行令,后被燕朝的開國君主下旨廢出。
燕后向氏這道懿旨與廢出禁行令的圣旨先后在議事殿宣讀,昭告天下。
宣讀的順序引得群臣議論紛紛,后世更是眾說紛紜,由此事衍生的戲文也是五花八門,時隔百年,個中細節(jié),怕是只有帝后二人才知曉。
林月溪放下手中的錦囊,看向扶枝。
扶枝眉眼低順,吐字清晰道:“小姐,老爺夫人命人傳話,讓小姐此刻去一趟洗竹院?!?p> 扶枝身后的霜銀欲言又止,她被瑣事折騰了好幾天,得知了鎮(zhèn)國寺山塌一事,顧不得兄嫂如何想,撂下活兒又匆匆趕回來。
她是在夫人去鎮(zhèn)國寺上香的前一日出府的。
見到自家小姐無恙,原本擔憂的霜銀把所有想說的話吞入腹中,狠狠松了口氣,恢復了往日的從容。
林月溪的目光轉而落在霜銀身上,見其面色憔悴,背著的包袱鼓鼓囊囊估計分量不輕,揮手示意她先退下。
衣袖隨著林月溪的動作下滑了點。
心細的霜銀愣了一瞬,埋頭退后幾步,轉身眼神頓時變得凝重。
小姐手上的紅痕是新傷……
林月溪揭去竹月色的外衣,折放在座椅扶手上,起身淡淡道:“走罷?!?p> “是。”
扶枝略側身子讓開,待距自家小姐幾步之遙,這才緊隨其后,不近不遠的跟著。
洗竹院的書房中,東院與西院兩撥人早早依次落座,右邊從前到后分別坐著吳氏、林語姝、林如嬌,左邊則坐著趙氏與林浣嫣母女二人。
末端的那把太師椅空著,盛滿了虛無。
吳氏、趙氏二位夫人時不時眼神交匯,表面一派安靜和諧,暗里火藥味濃郁到僅差一丁點兒火星就能炸得林府雞犬不寧。
幾人身后的大丫鬟皆是低眉垂首,心思各異,目光一旦相交,那動靜可不比吳趙二人撕鬧的小。
守在書房門外的小廝薛彥不同往日那般盡職,躲著門口站在檐下路邊。
生怕再見著那堪比煉獄的場面。
今日不止兩位夫人,連帶四位小姐也聚在洗竹院了,薛彥頭疼不已。
心道,這要是爭執(zhí)起來,不得把洗竹院吵成枯竹院!
“二小姐。”薛彥躬身行禮,一刻也不耽誤,抬手請她進去,“老爺吩咐過小的,二小姐您到了直接進去就行了,不必通稟?!?p> 林月溪輕輕嗯了聲,借進門立即不動聲色的掃視眾人,這個小舉動極其迅速,并未被人發(fā)現(xiàn)。
“父親、母親,趙夫人?!?p> 扶枝噤聲跟著自家小姐行禮。
幾道目光先后投向主仆二人,林月溪任由人打量,不露笑顏,孤僻兩個字再次被翻了出來,烙在林月溪身上。
林父林關之坐在書案后翻閱抄錄著什么,聞言抬眸看向林月溪,停了動作。
他嗓子有些干啞,只道:“坐下說?!?p> “是?!?p> 林月溪走到林浣嫣身旁的空位,正襟危坐,扶枝熟練的立在太師椅后,低眼垂首,因為規(guī)矩不能隨意打量府中的大小主子,所以大丫鬟們,注意力集中在了耳朵,留意著動靜。
因為來之前接觸過霜銀,扶枝十分心虛,站定后就如同弓弦似的,整個人情緒緊繃。
“再過幾日便是春宴,今年皇后鳳體欠安,一切交由太子妃操辦,禮部協(xié)同。照例只有三品及以上的官員才能攜帶家眷前往?!?p> 林關之擱筆合上書,看向自己眉眼淡漠的二女兒,慎重道:“月溪,你今年已滿十五,此次春宴隨你母親一同前往,不可推拒。”
“是?!绷衷孪獩]什么異議。
她倒是差點忘了,還有春宴這件大事兒。
答應了就好。
林關之不怒自威的神色微緩,心念一動,“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去問你母親,進了宮以后多跟著你大姐姐認一認世家子弟,結交些好友,語姝的眼光還是不錯的?!?p> 話音剛落,只見林浣嫣和吳氏面色微妙,趙氏不知道神游到了何處。
林如嬌偏頭看著林父林關之,一副父親你在說什么的樣子。
林月溪頷首,記下前半句,視線不經(jīng)意間與林語姝對視一眼,對方露出了一個得體溫和的笑容,似乎聽出話語中的深意,卻未心生不甘。
連一絲半點不情愿都沒有。
“父親放心,孩兒會同二妹妹好好說的?!绷终Z姝如是說到。
林關之撫須,滿意的點了點頭,“請?zhí)麑m中不日便會命人送來,有勞夫人抓緊些給孩子們置辦衣裙首飾,切不可大意?!?p> “老爺放心,妾身省得?!眳鞘嫌挠亩⒘肆衷孪?。
趙氏回神,察覺到書房里怪異的氣氛,勾唇一笑,尤其見吳氏不大對勁,更是對著吳氏挑眉。
哎呀呀呀!這是怎么了?
林月溪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底毫無波瀾。
她根本沒有結交世家子弟的必要。
況且——
林語姝一個嫡女所接觸的人,她一個不準備打眼冒頭的庶女真的能結交?
林父林關之似乎太高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