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聽到樂辛的話,姬幸身體劇烈顫抖,汗出如漿,剛服下的藥“哇”地一口吐了出來。羋崇月在一旁瞠目結(jié)舌,僵直的雙臂本能地撐住要倒下去的大周天子。侍立一旁的小太監(jiān)也被這驟變嚇得將手中銅盆扔在地上,發(fā)出一聲巨響。
宮門外值守的四名羽林衛(wèi)和隱在屋頂?shù)膬擅靶l(wèi)轉(zhuǎn)瞬間按刀沖了進來,可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上司跪在地上滿額鮮血,珠簾內(nèi)的皇帝陛下顫抖著瞪著他卻說不出話。六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呆在原地。
姬幸記憶里,先皇在的時候這個樂辛就是羽林衛(wèi)。六年前自己登基,他也一直忠心耿耿,牽馬墜蹬,護衛(wèi)左右,于是在宏業(yè)三年被拔擢為羽林衛(wèi)都統(tǒng),職掌著離御座最近的這支力量?;实塾幸换厝ヌ珡R祭祖,還當著皇叔老魏王之面,稱贊自己身邊這位將軍朝乾夕惕,是先皇留給他的心腹近人之一!
誰能想到,此人剛才就在病榻咫尺之遙,親口承認自己是燕國內(nèi)線!
姬幸強行壓下胸中翻滾的氣血,怒極反笑:“好!好!寡人遇刺那天,呂氏齊侯也被害。據(jù)說他的衛(wèi)隊中有人與叛臣里應外合,寡人還笑他識人不明,養(yǎng)了個狼崽子在身邊!
現(xiàn)在想想我大周,翰林院有魏國的人。昨日影衛(wèi)密奏,太醫(yī)院有楚國的人。今日更好了,寡人的羽林衛(wèi)都統(tǒng)居然是燕國細作!哈哈哈,如此看來寡人這里才稱得上‘群賢畢至’,是不是啊樂將軍!”
六名侍衛(wèi)身體一震,剛收回去的刀又被紛紛拔了出來指向伏在地上的樂辛。
羋崇月驚懼地看著姬幸,低聲勸慰道:“幸兒,冷靜些!”
姬幸卻愈加激動,面色潮紅青筋暴出,大聲說道:“母后,兒臣突然覺得很好笑!
有一次我們兄弟倆問父皇為何自稱寡人,父皇說是寡德之人要自謙自律。哈哈,父皇錯了!看來寡人就是孤寡之人,每天執(zhí)刀站在身后的居然是他國之將!
你們六個拔刀做什么,又是哪一國的奸細?!滾出去!”
那六個侍衛(wèi)被暴怒瘋癲的大周天子嚇得面色慘白,哆哆嗦嗦退了出去。樂辛則繼續(xù)一語不發(fā),匍匐在地。
“寡人有一次在夢中見到趙王,勉勵他去不周山為國苦修。趙王反問我說:‘為國苦修?誰的國?’,我還很生他的氣!
哈哈哈,寡人真傻!天天說興我大周,下面那些人也喊要為大周赴湯蹈火!如此看來,竟是寡人帶著一群外臣在忙忙碌碌。想來你們這些人越盡職,大周反倒被蠶食的越深吧!
樂將軍,來來來,盡你的職吧!燕侯,不,你的燕王帶了什么話,說與寡人聽!”姬幸怒吼到這里,聲音嘶啞再也說不出話,只能瞪著看著珠簾后面匍匐在地的那個人。
樂辛顫抖著抬起頭,額頭的血和流下的淚水沾滿慘笑的臉:“先皇與陛下待卑職天高地厚!但小人先為燕臣,后為周將,身不由己,只好用這條命來傳話吧!”
姬幸已經(jīng)不愿看到他,閉著眼翻身向內(nèi)躺下。
樂辛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擦了一把淚水,挺直腰身像執(zhí)行一項莊嚴的使命一樣高聲說道:“奉燕后旨意,向大周天子進言:
燕國與大周同為姬氏后裔,一向奉大周天子為天下宗主。現(xiàn)已獲悉瑞獸有主,特為陛下賀!
若陛下懷仁圖治,燕國將永遠朝敬;若有意征伐悖逆,燕國愿為先驅(qū)。只請陛下在天災降臨之時念及燕國百姓,再無他求!”
說完這些話,樂辛再次叩首,霍然起身,走出福寧宮。
姬幸死死抓住面前的床幔,咬著牙吐出一句話:“大姐好手段!”
羋崇月坐在一旁,顫聲說道:“你皇姐為何如此?”
“她在站隊?!?p> “怡兒是大周公主,怎么如此疏遠?”
“她是燕后!”
過了一會兒,門外甲胄聲響,羽林衛(wèi)顫聲回報:“稟太后,陛下,樂統(tǒng)領在宮門前自裁身亡!”
姬幸壓著怒火吩咐道:“派人將其尸首送回燕都薊城,交給燕后!對她說:日后寡人一定親自去探望皇姐!”
……
不周山主峰。
姬夏又做夢了,一個很黑很甜的夢。
他除了感覺胸口有些不適之外,渾身都暖洋洋的很愜意。就像小時候爬上景福宮那次,黃瓦被陽光烘得暖暖的,他躺在上面和旁邊的脊獸說著話,天是那么高遠,云是那么安靜。
他告訴那個自稱為“六先生”的脊獸:
你看,睜大眼睛使勁看啊,天邊那一道像崇母妃好看的眉毛,彎彎的淡淡的山,就是我長大要去的地方!
父皇說了,咱們頭頂像蓋子一樣的叫穹廬,罩著一個天下。我以后要走到普天之下的邊緣,看看大周到底有多大。
不過父皇又說,我不能走!他要我留在鎬京,坐進這座景福宮,然后會有千千萬萬的人替我去看那圈遠山,丈量王土的邊緣在哪兒,回來稟報我!
不過我還是想自己去!
這個應該也不難,到時候求一求皇兄,他會替我留在這里的。
……
咦,六先生你聽,誰在唱歌?
“敕勒川,陰山下……”
六先生,這歌我好像聽過!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哎,那不是木頭嗎?
六先生快看,那是我五師弟!穹廬,籠蓋,他怎么唱的歌和父皇說過的話一樣啊?
“天蒼蒼,野茫?!?p> 我會唱了,他教過我和四念!
“風吹草地現(xiàn)……”
咦,那不是四念說的走在路上被紅線連著的人嗎?
師父師娘好像說是軍隊。他們躲在那兒是要抓牛羊嗎?
……
六先生,你拉住我啊,我要滑下去了!??!
……
姬夏好像醒了,可好像還在夢里。
好疼!渾身都疼!
腿腫了,被關到寢宮不許出去了,母后坐在一旁很生氣。
嫁去燕國的皇姐也回來了,流著淚幫我抹藥,清清涼涼的,說是太醫(yī)院送來的。
這種藥我知道啊,我有一次不知道為何舌頭很疼,就喝了師娘給我的清清涼涼的茶,就好了!
姬夏回頭看,皇姐姬怡居然變成了大師姐魏念。
“大師姐,是師娘讓你給我送茶來的吧?”
“是啊,你趕緊恢復,要不然怎么走啊?”
說話的人是魏念,又好像是姬怡,還在流著淚說。
……
“你們兩個不要變來變?nèi)?,我走哪兒去?。俊?p> “你不是要去遠遠的地方嗎?”
“是啊,可我只跟六先生說過啊,你們怎么知道的呢?”
……
“哎六先生你也來了?你怎么不拉住我啊,害我掉下去!”
“你要自己拉住嘛。以后你走了,我們還怎么拉住你???”
“哦,也是哦?!?p> ……
“二師兄!你又幫我鑄了一柄刀啊!對不起啊,之前那柄碎了。哎,神叨叨你再心疼也不用吐血吧!”
嘶,那種疼又來了!
這次好疼!胸膛好像要裂開。
……
“二弟,不要哭!要勇敢!做皇帝要是被人看到哭,他們就不服你了!”
“皇兄,我一直想和你商量,你能不能替我留在鎬京???你從來不愛哭,肯定能做個好皇帝!”
……
“四念,你怎么也哭了?”
“對了,我也想和你商量,你是不周山的四念,我是不周山的四徒弟,外人聽了會混淆,搞不好會出事哦。要不你把四念改了吧?哈哈?!?p>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逗你玩的!哎你先把小七抱下去!”
“哎喲,哎喲,小七你別往四師兄身上爬,胸口疼!小七!”
……
“這位姐姐你又是誰???”
“我是青鸞,你該稱本座為大先生”!
“哦,這是小七,我的小師弟。
大先生,聽起來和六先生有點瓜葛哦。
我沒聽清,你說派人給我送了什么?
哎大先生,別那么快就走??!”
……
“小夏!小夏!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