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都凌晨了，你要罰我不睡到什么時候！？”許含雪一臉不情愿。
“按照我跟你說過的，我要讓你明白，人生的倦怠會讓你待太久……”
“待很久不好嗎？很多人都想多活幾年的。”
“呵，即使你沒有被人為阻攔，時間也會阻止你再次去好好看望你的外公吧？”
“你……你為什么突然說出這種話??？”許含雪的心頭像是被刺了一下，驚恐又難熬。
“想想吧，你因為自己不懂學業(yè)，就倦怠自己的學習態(tài)度，美名其曰不求甚解；你因為自己害怕被人群淹沒，就拒絕去人多的地方，以防丟失你對別人的重要性；你還因為拒絕認識不熟悉的挑戰(zhàn)，比如獨自走天下，就一直怪罪父母對你的教育不夠好。你說，像你這種混日子還要搞出大動靜，甚至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的女人，就不覺得日子實在太長了嗎？”趙彩霞在許含雪的內(nèi)心放肆地輕笑。
“所以我至今都憂慮，我……會不會是父母的累贅？”
“你不是知道答案了嗎？這種事，你不可能不清楚?！?p> “是，事情就是這樣的……”許含雪望著熄了燈一橫和一豎排的樓房，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夜晚……她翻開日記本，自言自語地說：“如果這篇日記會被我最重要的人看到，我就能得到解脫，不必煎熬那么久，更不會造成惡性循環(huán)，就像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了?！?p> “那是個我以為再也平靜不過的夜晚?！彼弥t色鋼筆在筆記本上翻著寫起來。
“我們都喊苦，知道讀書有多難，所以讀書的日子總是那么難熬，最難熬的不是有多狠，而是時間太長，以至于長到人想要倦怠，一旦倦怠，又感覺時間快得不講理。對，一定不止有我一個人這么想，可是時間怎樣才講理呢？我們認真的時候能看到時間乖乖地在聽話，但是一旦倦怠，快慢都不合理了?！?p> 她的眼眶似乎積了一些淚水，繼續(xù)往下寫：
“那天晚上，我表面平靜地在補我還沒有完成的投訴任務(wù)，想讓自己功滿再回家鄉(xiāng)。實際上，我已經(jīng)把自己的耐心都耗得差不多了，因為我認為倦怠才是合理的放松，就像一口氣吃成胖子，還要上一輩子的廁所。然而不幸還是來了，班主任清了嗓子喊我名字，他告訴我，外公就快不行了?！?p> “我聽你懺悔，總有莫名的愉悅，大概，任何認真對待一切的人，是不會流露出為難或者麻煩他人的模樣吧?！边@句話在后來印證了。
“我那天晚上聽到這個消息，腦子里的思維和情緒完全被清空了，一拍桌子，連書包都來不及拿，沖出了教室，課桌都被我推開了。一看外面還涼著，我卻不知哪來的防御力，沖進了灰暗的夜色里，不知跑了多久，跑到鞋帶都松了，氣喘吁吁地系好涼鞋，又接著跑，才發(fā)現(xiàn)身上竟然被水滴霸占了，混合著自己吐出來的白霧。我如今想的，就是如果可以，那場雨就一直這樣打擊我，換來外公的生命?？墒菚r間不會停，雨也只是在告訴我，一切才剛剛開始。我只能不停地念叨，外公，再等我一會兒……隨著雨越下越大，我終于一頭濕漉漉的闖進家門，望著故作若無其事的母親，詢問了外公的情況?！?p> “這個時候問，真像是考試前抱佛腳?！壁w彩霞一臉無奈。
“她說，要是他還能活，我們就繼續(xù)上課，要是不能……”
“不能的話，對你有影響？”
“有，當初不能，讓我遺憾一輩子?！彼^續(xù)記錄：
“我們是在滂沱大雨里面到達老家的，一見面，外婆就立刻拉著我的手進來，外公還在痛苦地叫嚷，翻著白眼。那模樣真的不可憐，相反，我很心痛……外婆使勁搖了搖他，對他說，你看，這是你孫女許含雪！你還認得嗎？認得她就點頭??！外公很努力地使勁晃腦袋，又回到了痛苦之中。我只能一遍遍地喊，外公！外公！因為這樣的呼喚就是我們彼此最熟悉的模樣了……”
“你喊了他多久的外公？我看你不配，你一直都嫌他土。本來就該多喊，可是你沒有。”
“我被風俗推出門外，媽媽輕聲告訴我，這是因為外公就要走到盡頭了。而我，我連最后陪他掙扎，陪他痛苦，陪他細數(shù)很多兒時回憶都做不到，又怎么還敢在其它人面前說，我是他最寵愛的孫女？回想兒時，外公說隨我在田里種什么，無條件地抱著我散步，還笑呵呵地接受我的幼稚思維來跟我聊天，再想想他那在醫(yī)院使勁蹭我手，閉眼安心，又背著我對家人大聲哭嚎的模樣，我真不知這個世上是否真的有另一個世界。如果有，如果外公的生命會被重置，如果他真的遇到了決定投胎的神，我便要一輩子祈禱，他一定別放棄自己最初的選擇，不然，他又怎么會找得到我們一家人呢？”許含雪寫著便停筆，進入了某種克制中。
“可是沒有這回事吧？人的生命各有長短，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有，一定有的。既然外公的愛一輩子都經(jīng)受了考驗，至少在我這里是滿分的，那么用心也是分配在我這里的。緣分只有老天在搞造化，可是培養(yǎng)感情卻是人的功勞。如果人可以自由培養(yǎng)自己的感情，無論他下輩子身份如何，也不會讓我們覺得陌生了。只是，為何老天要讓人自由培養(yǎng)感情呢？”
“你不是說了嗎？為了熟悉彼此啊?！?p> “啊！對！一定是這樣……我今生今世都要拆開外公留給我的全部教誨，讓他認得出那個一直寵護的女孩，因為他最寵我了?！?p> “你總算是打起精神了，我告訴你一個警示語：倦怠乃人生之大患，人們常嘆人生短暫，其實人生悠長，只是由于不知它的用途?！?p> “也就是說，我活了這么久，根本不明白外公的一切都是為了什么，他最后或許就把另一個世界也給我了，我雖沒接觸他太久，可是……他只有在外婆和我面前那么不叫苦……”
許含雪又回憶起母親那天對她說的話：“讓外公走吧，他很痛苦?！?p> “不，他連掙扎都沒做太多，除了外婆，也沒有喊我……天哪……”
許含雪抿緊了嘴巴，在日記本上寫道：
“上天，你可要照顧好他！他為了讓我有不輸給命運的一切，已經(jīng)自己日思夜想了好多遍??！他是怎么既不恐懼孤獨，又不嫌棄我的任性的??？”
“沒辦法，愛是不動聲色的，你要是覺得愛有那么好找，估計外公也不聰明了?！壁w彩霞搖了搖頭。
“那么學業(yè)上，我想我之所以考不好理想成績，也就不奇怪了——悠長是因為我不知道學習的重要性，我自小就厭學；時間過得快是因為有太多東西是我想要又不敢奪取的，過得不慢不快只能是對周圍的一切都抱有善意，而不是仇恨?！?p> “外公，你很厲害，真的撐了很久……很久……”許含雪在本子的最后一行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