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離本是軍中斥候頭目,到了京都又藏在暗處,因此在京都,哪怕他露出真容,只要不是當年跟著天子打江山的將領,也無人認識他。何況他每次露面,都是精心易過容的,因此他在大相國寺倒也過得自在。
這段時間,他一邊收攏一些還沒被拔掉的暗樁,繞著晉王府不遠布置自己的眼線;一邊仗著自己熟悉京都官場,又有大相國寺長老身份加持,漸漸借著測字為名,為自己贏得不少官員富賈的青睞。
比如這次路掌柜被抓,路掌柜夫人便慌忙跑來找他測吉兇。燕不離聽她大概說了一下,心中有數(shù),道:“你先寫一字?!甭氛乒穹蛉讼肫疬M廟門時見到賣糖葫蘆串的,便隨便寫了一個“串”字。燕不離裝作思忖了片刻方道:“‘官’字兩張口,正對著‘串’字那兩張口,又是上下連著,必是小‘口’,就是官小的先說抓;大‘口’,就是官大的后說放。你回去吧,你家官人必定無事?!?p> 旁邊工曹家的夫人也是來問自家官人吉兇的,見狀便道:“我也寫個‘串’字,請長老測測我家官人吉兇?!毖嗖浑x搖搖頭,嘆道:“你家官人危險了?!?p> 那婦人急道:“為何剛才那位夫人寫‘串’字,長老說是吉;我也寫個‘串’字,長老為何說是‘兇’?”燕不離答道:“她是無心寫的,便做‘串’字解,你是有心寫的,便是‘患’字,既是患,當然是兇?!?p> 等路掌柜出來,工曹一干人被定罪,燕不離的名聲便傳得更神。其實他哪會測字,只是京都沒有過夜事,有點動靜他很快便知道。再根據(jù)來人衣著、口音,他便能大致推測是誰家的。以他在晉王身邊這么多年的熏陶,又掌握著許多情報,一般不難推測出事情的大致結果。測字的時候,都是根據(jù)他推測的結果來解字,當然八九不離十。而與這些官員家眷往來多了,燕不離又掌握不少密辛。慢慢地,有不少想升官,想發(fā)財?shù)?,就想借著燕不離的人情網(wǎng)請托辦事。
大炎自立國以來,科舉仍沿襲前朝李唐之法,錄取人數(shù)極少。因此,很多官員都靠現(xiàn)任官員舉薦。比如各府州縣的小吏表現(xiàn)優(yōu)異,如果經過知州舉薦,再經過朝廷的層層審核,就可以調入朝廷做官。比如天子有個臨時差譴,一時想不到有誰,也往往讓官員舉薦。比如某個官員離職,也可以舉薦人代替自己。因此很多人為了做官、調任、升官,便喜歡在高官門下奔走,以期望有朝一日,高官能舉薦自己。時人稱為“奔競”。當然,很多官員也用這個舉薦的權利謀取錢財。現(xiàn)在有了燕不離這個角色便好辦多了。想辦事的找燕不離測字,說出自己心愿;燕不離根據(jù)這個心愿找對應的官員家眷,官員家眷問明白官員意思回話,便成了‘一條龍’的隱秘‘奔競’之路。官員不與奔競者見面,安全很多;奔競者直接送禮給燕不離代收,省去了認識官員,熟悉官員,得到官員信任這一個漫長的前奏。當然,燕不離只是按照測字開價,絕口不提收禮;奔競者心知肚明,也樂得如此不落把柄。此時,燕不離在京都雖然依舊盡量低調,但仍比在晉王身邊還混得如魚得水,慢慢小有勢力。內侍省副都都知劉承恩見自己一個無奈之舉,竟然讓燕不離混得風生水起,也起了結交的心思,有空會來和燕不離聊聊,講講他知道的事,同時也從燕不離口中打聽一些事。
京都府刑曹書吏鄭士原干的事當然比燕不離多得多,但幫官員奔競這塊,卻是影響到了鄭士原的利益。因為鄭士原自己要從中牟利,而燕不離不需要,他要的是情報和建立自己的勢力。燕不離的價錢自然公道許多,很多原來找鄭士原的,都轉頭找到燕不離。
但幫官員奔競這塊,在鄭士原的眾多利益中并不算大,又知道燕不離是內侍省副都都知劉承恩舉薦過去的,也沒想著為難他,而是來與燕不離談合作。一些鄭士原不愿做的,或者不便做的,或者不能做的,鄭士原便來與燕不離聯(lián)絡。由此,燕不離與鄭士原也算是結成了利益同盟。當然,看守晉王的宮內禁軍和探事司的察子,是兩人都無法染指的,燕不離只能繼續(xù)等待機會。
探事司正使張懷讓知道京都大相國寺出了這么一號人物,立即安排察子調查。但燕不離拿的是北晉的僧牒,而此時和尚并沒有國界之分,尤其是游方和尚掛單修行更是常態(tài),也就沒查出什么。張懷讓聽到手下匯報后,沒有看出什么疑點,不過考慮到燕不離是內侍省副都都知劉承恩舉薦,內侍省副都都知劉承恩又經常在天子面前行走,張懷讓始終不放心,專門安排了察子輪流盯著。對張懷讓來說,天子關心的便是他關心的。既然天子沒問到這號人,其余只要不危及到天家安危,只要不危及大炎安危,就不是他張懷讓管的事。張懷讓只需根據(jù)自己判斷,安排人跟蹤、記錄,以備將來天子查詢即可。
這時,徐昌圖和都水監(jiān)丞孫用臣已經完成勘察,風塵仆仆趕到京都城外。徐昌圖見一隊京都衙役正押著工曹一干人前往流放地,忙攔住衙役問道:“他們是犯了何事?”
自從秦王做了京都府尹,徐昌圖便經常在京都府衙行走,衙役們靠看臉色吃飯的,當然都認識徐昌圖。被問到的衙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徐師傅,工曹這干人因為貪污疏浚河道工程款,被王爺下令抓捕,現(xiàn)在已經判了流放。我們正奉命押他們去流放地?!?p> 徐昌圖聞言心里已經明白個七八分,知道當是為接下里的導洛通汴掃除障礙
,便揮揮手,讓衙役們押著工曹一干人繼續(xù)趕路,自己加緊往城內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