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孫復(fù)、石介等人在京都府辦事，往來溝通的便是徐昌圖。
徐昌圖手上拿著一沓文書，對秦王說道：“我也曾自詡‘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今日我查了京都府許多文檔，自己理了一下，京都府人口在一百三十萬出頭，還是嚇了一跳。要維持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絕非易事?！?p> 秦王聽了，也是大出意外，咂舌道：“為何會有如此多人？”
徐昌圖眼睛依舊盯著手上的文書，回道：“我約莫估算了一下?；始?、王公貴族、官吏及附屬人員，差不多十萬之?dāng)?shù)。這些人都有眷屬，便差不多五十萬之?dāng)?shù)。禁軍十九萬人，加上眷屬，便有近四十萬人。其余便是京都府的原住民和外來人員。為了養(yǎng)活這些人，一年需要運送入京都城的漕糧差不多六百萬石；每日生豬要上萬頭，生魚要數(shù)萬擔(dān)?！?p> 秦王問道：“京都并無什么出產(chǎn)，如此養(yǎng)活如此多人？”
徐昌圖笑道：“王爺這可就大錯特錯了。”
秦王詫異道：“老師說說京都有什么出產(chǎn)？”
徐昌圖正色道：“京都出產(chǎn)一樣天底下最大的特產(chǎn)：權(quán)力。皇家、朝廷百官、屬吏、軍隊，都要發(fā)俸祿；為了保證這些衙門和官員的運轉(zhuǎn)，又要成立許多附屬機構(gòu)，如將作監(jiān)、兵器監(jiān)等等，這已經(jīng)要養(yǎng)活許多人。即使有了這些附屬機構(gòu)，也不能完全滿足這些衙門和官員所需，還要對外采買；加上這些官員、屬吏、將士的家屬及其仆從的花費，便又能養(yǎng)活許多人。這些都來自朝廷從全國各地征收的賦稅，這是其一?！?p> 秦王道：“這無論哪里作京城，都本就如此。”
徐昌圖道：“這只是征稅之權(quán)所產(chǎn)生的。朝廷還有很多權(quán)力，比如官員任免之權(quán)，比如鹽鐵司專營之權(quán)，比如刑部的審判之權(quán)等等。一個知縣想做知州，不是知州說了算，得找朝廷。那他要不要長期派人在京都維系關(guān)系？他要不要四處請客送禮？商人們最賺錢的茶葉、鹽巴，要不要來京都活動拿到茶引、鹽引？一場官司打到刑部，與官司有關(guān)的人要不要來京都跑動？這樣又要養(yǎng)活多少諸如酒樓、茶館、旅舍等等許多人。這還是其二?！?p> 徐昌圖看著秦王若有所思，接著道：“這些朝廷百官誰沒些個家人、子弟、親屬？都會派些去相熟的州縣，做些當(dāng)?shù)毓俑牟少I生意，做些沒有朝廷支持做不了的生意。這些人賺取的錢財必定要運回京都花費，這是其三。”
秦王搖搖頭，無奈道：“聽師傅這么一說，京都便是吸血的怪獸了?！?p> 徐昌圖點點頭，道：“事實便是如此?！?p> 秦王道：“這些恐怕不是我現(xiàn)在可以改變的。我現(xiàn)今當(dāng)務(wù)之急便是治理好京都，以期不負(fù)父皇，不負(fù)京都百姓。”
徐昌圖看著秦王道：“王爺聰慧。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我們先走好自己腳下的路?！?p> 秦王嘆了一口氣，道：“我們眼下這腳下的路當(dāng)如何走？”
徐昌圖沉聲道：“治理京都府在一個‘流’字。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是水流，夏要防洪，因為京都城地勢平坦，又低于黃河河床；冬要防凍，河水凍結(jié)，外地很多物資就難以運送過來；官員之間的權(quán)謀、商人之間的爭搶，衙內(nèi)之間的斗狠、江湖人士之間的齷齪，是暗流，幾股勢力又經(jīng)常糾纏在一起，被卷入旋渦，尸骨無存。外國的使團(tuán)、暗諜，各地州縣的駐京、來京人員，外來的商人、士子、流民，是人流，或涉及兩國關(guān)系，或涉及皇室、中樞，或涉及天災(zāi)人禍，無事變有事，小事變大事，大事變禍?zhǔn)?，防不勝防，須事事留意?！?p> 聽著徐昌圖娓娓道來，初始秦王覺得自己是艘大船，后又覺得自己起碼是艘小船，最后覺得自己就是漂在海上的一根木頭，一個浪頭便能將他卷入海底。
突然，耳邊傳來徐昌圖的叫聲：“王爺。王爺！”將他從噩夢般的幻境中拉了回來，感覺身上已是微微出汗。
秦王問道：“那沈追不過一武將出身，他這京都府尹如何平安度過著幾年的？”
徐昌圖笑道：“我與衙門里的一些吏員聊過。我總結(jié)了一下，他有‘三靠’：一靠天子信重，二靠經(jīng)年老吏，三靠燒香拜佛?！?p> 秦王聽了，也笑道：“其實就是一個字：混。你看這‘混’字，每日坐在刀山上，旁邊三點就是天子、老吏、神佛?！?p> 徐昌圖聽了，也是啞然失笑，道：“我們現(xiàn)在也是每日坐在刀山上，旁邊三點便是河流、暗流、人流，正合著這三點水?！?p> 秦王正色道：“我不想混。每日擔(dān)驚受怕，不知道哪把刀子捅過來的日子，我受夠了。”
徐昌圖道：“王爺有什么章程？”
秦王道：“暫時沒有具體章程，只有兩點想法，一是先摸清楚情況，根據(jù)摸到的情況拿出章程；二是劃清楚事權(quán)，政事堂不要再拿京都府當(dāng)夜壺，京都府內(nèi)部也要劃清楚，某人做某事?lián)池?zé)。”
徐昌圖有些疑惑道：“京都府的事千頭萬緒，如何事事拿出章程？”
秦王道：“擇幾樣緊要的急事來做，集中精力做好，便有了民心，有了圣心；有了民心，有了圣心，我便有了金鐘罩，有了鐵布衫。自己不作死，別人奈我何？其余的便放手交給李濤?！?p> 徐昌圖頗有些自得地捻須看著自己弟子，那年輕稚嫩的臉龐上露出的自信、決斷與聰慧，開口道：“圣心在穩(wěn)?！?p> 秦王道：“這穩(wěn)，首先是要父皇知情。京都府發(fā)生了什么，得第一時間讓父皇知道，這個讓李濤去辦；我們想做什么，如何做，做得怎么樣，也是每一步都要報給父皇。徐師傅，你記得通過政事堂報送，雖然我有直奏之權(quán)，但沒那仨老頭支持，我做起事來便千難萬難；同時是李濤的署李濤的名字，是我的署我的名字，不讓李濤建功，上達(dá)圣聽，必不會盡力?！?p> 徐昌圖道：“我領(lǐng)會得。”
秦王續(xù)道：“然后就是不要讓那些學(xué)子、江湖人士、潑皮、流民聚眾鬧事。前兩次聚眾在御街游行的事不能再發(fā)生，這個讓石介負(fù)責(zé)，盯緊了。一旦有苗頭，給他臨機處置之權(quán)，立時將人控制了。后面我來處理，有什么事我來擔(dān)。”
徐昌圖道：“石介剛直，又年輕氣盛，天不怕、地不怕。在這遍地是官的京都，確實需要這樣的人才敢做事?！?p> 秦王道：“老師也得時常提點，護(hù)著點，別讓他出師未捷身先死。我先在京都府轉(zhuǎn)轉(zhuǎn)，了解了解情況?！闭f完，交代翟義去宰相府請杉杉和馬興毓一起逛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