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豐的一聲驚咦,讓百里坊內(nèi)原先的竊竊私語聲戛然而止。
眾人皆是翹首以待,想要聽聽尚書令家的公子和百里坊的老板娘究竟是什么關系。
意識到周邊人多眼雜,李豐對李三兒揮了揮手,后者心領神會地帶著人將周圍聚攏的人群驅(qū)散開,然后帶著人守在大門口。
除了原先百里坊內(nèi)的眾人外,只余下李豐一人而已。
他見到百里蘭之后,心頭的欣喜之色已經(jīng)是掩蓋不住了,幾乎要飛上眉梢:“前歲你失蹤后,可讓家里一通好找,南山里的里正說你被軍隊裹挾走了,父親和我一度以為你遭了不測,沒有想到……”
未待李豐將心底的驚喜之情表述完畢,百里蘭就從衛(wèi)弘的身后站了出來,無情地打斷了他:“李公子,你認錯人了?!?p> 李豐面色一怔,沒有想到與百里蘭久別重逢之后,竟遭到了后者這般不近人情的對待。
大概是想到了陳年舊事,李豐對百里蘭的這番反應早有預料,并沒有氣餒。
雖說數(shù)年不見,百里蘭的模樣卻并未變化太多,李豐一眼就能認出來。
再聽到熟悉的音色,李豐豈會相信百里蘭躲避不認的說辭。
李豐并未逼迫百里蘭,而是目光環(huán)視一周百里坊的布置,點點頭道:“百里坊,百里……這分明是照兒姨娘的族姓,我既然尋到你了,你還想躲到哪里去呢!”
李豐回過頭來,看著百里蘭,語氣中帶著一絲悵然:“如今父親已經(jīng)是朝廷的尚書令了,不用再顧忌那王氏妒婦了,你又何必裝著不認識為兄呢!”
衛(wèi)弘皺起眉頭,他已經(jīng)在李豐的只言片語之中,抓住了這件事的關鍵之處。
大漢的尚書令李嚴,竟是百里蘭的生身之父?
見到百里蘭仍舊沉默著,李豐的目光落到了衛(wèi)弘的身上,打量了片刻,神情也變得古怪了起來:“你是何人?”
百里蘭抓住衛(wèi)弘的衣角,向后扯了扯。
兩人經(jīng)年日久的默契,衛(wèi)弘自是懂得這是百里蘭提醒他,不要輕易回答。
見到衛(wèi)弘沉默,又見到百里蘭躲在衛(wèi)弘身后的姿態(tài),李豐哪里還能猜測不出來這兩人之間的關系。
他李家是大漢的高門大族,可再看一看這衛(wèi)弘,裝束姿態(tài)與世家大族的子弟做派全然不同。
再者,李豐就沒瞧見過,有哪戶家境還算尚可的豪族子弟,會拋頭露面親自經(jīng)營商賈之事。
這人,怕不是個泥腿子吧!
李豐心中升起一陣惡寒,生怕自己的妹妹誤入歧途,所遇非人,耽誤了自己的一生。
沉默了片刻,百里蘭站了出來,走到了李豐的面前,欠身行了一禮,緩緩說道:“李公子,小女百里蘭,關中人士,現(xiàn)在過得很好,李公子你確實認錯人了?!?p> 這一次,百里蘭說這段話的時候,直視李豐的雙眼,不曾有絲毫的躲閃,語氣也十分肯定。
倒是讓李豐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他的目光從百里蘭、衛(wèi)弘的身上一一劃過,又看了看著偌大的糕點坊。
當年那些舊事,不由得一幕接著一幕地浮現(xiàn)在李豐的眼前。
他還清楚的記得,正值冰天雪地的寒冬臘月,照兒姨娘帶著蘭兒妹妹,被那妒婦王氏趕出了家門,身無分文,只能尋在南山里的一戶破落屋子歇腳。
彼時的李嚴,還并非是權傾一方的犍為太守。
在龐然大物的犍為王氏面前,李嚴就是個不起眼的郡府曹吏,他需要仰仗犍為王氏一族,為他博取一條進身之階。
而李豐雖然是家中的嫡長子,但生母早亡,王氏后母待他極為苛刻。
雖然李豐有心助援照兒姨娘,但在王氏后母的監(jiān)管下,他根本就找不到機會。
是啊,連昔日的父親都要在她面前假以顏色,更何況是彼時五尺之高的小小稚童呢。
染病的照兒姨娘,死在了那個冬天,是李豐差遣生母親仆將她草草埋葬了。
可就是在前年,寄身于南山里的蘭兒妹妹卻意外失蹤了。
當?shù)氐睦镎f,她被征發(fā)為運糧民,跟著陛下東征的大軍走了。
兵荒馬亂的歲月,李豐又沒官職在身,府中權柄皆被那后母王氏把握,如何能派遣人手尋蘭兒妹妹呢?
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成了李豐這些年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痛楚。
沒有想到,今日居然在此又見到了蘭兒妹妹,活生生地站在身前,安然無恙,讓他如何不欣喜呢!
思慮許久之后,大概明白了百里蘭的心意,李豐終是點點頭說道:“你與舍妹相貌頗為相似,我也與她多年未見,今日是我孟浪了,還請百里姑娘勿怪!”
百里蘭頷首,便轉(zhuǎn)回身從柜臺上取出來幾盒糕點,遞到了李豐的面前:“李公子,這幾盒糕點嘗著不錯,你可以帶回去嘗一嘗?!?p> 李豐下意識地接過木盒,招了招手讓李三兒端著木盒,旋即從腰帶中摸出來一塊馬蹄金,遞給了百里蘭:“不用找了?!?p> 百里蘭十分坦然地收下了,旋即對著李豐欠身行了一禮。
李豐頷首,目光移到了衛(wèi)弘的身上,卻一句話沒有說出來,便轉(zhuǎn)身帶著李三兒一行人離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李豐頓下腳步,頭也沒回地對身后說道:“在外面受了欺負,盡可以來尋我,大兄現(xiàn)在能護得你周全,勿要委屈了自己。”
衛(wèi)弘站在百里蘭的身后,看著李豐帶著人慢慢走遠。
待人影消失,周邊又恢復市井的喧鬧聲后,衛(wèi)弘回過神來,百里蘭的臉上已經(jīng)滾落下了兩行淚珠。
鹿安一家四口,見到這一幕,皆是很識趣地走開了,各自忙活自己手頭上的事情。
衛(wèi)弘伸手,替她擦拭掉淚痕,并沒有對百里蘭的過往刨根問底,而是輕聲說道:“我在滇池的時候就說了,如果有人向你討債,我替你還了,你哭什么……”
百里蘭靠近衛(wèi)弘的懷中,任他輕輕的撫拍安慰著,這時候只想起來了一個拙劣的藉口:“你想多了,我只是被風吹迷了眼睛?!?p> 看著百里蘭手中抓著的馬蹄金,衛(wèi)弘輕聲提醒道:“嗯,我信。咱們也不占他的便宜,他們不是要辦喬遷之宴嗎,這幾日咱們就抓點緊,多做一些糕點賣給他們,賣的貴一點。”
百里蘭破涕為笑,即便衛(wèi)弘說的話在旁人聽來,根本就沒有什么笑點,但百里蘭還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