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shí)，我喝完藥總是兩眼淚汪汪，口舌干扁，趙宇珽拿著手帕為我拭淚，喂我吃紅棗，抱著我，溫柔道：“為了我們的孩子，你辛苦了，阿和，挨過剩下的三個(gè)月，便一切都好了?！?p> “好?！?p> “宇珽，我想塔娜了。不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我會(huì)將她尋來的，放心吧。“
“太子殿下。“李文作揖道。
“過些時(shí)候，把塔娜帶進(jìn)宮。太子妃需要她……“太子又道：“別讓她說了不該說的話?！?p> “諾?！?p> 江山美人，顧宇珽他都要。有了孩子，安和便有了羈絆，即便將來東窗事發(fā)，她也無可奈何，除了乖乖呆在自己身邊，她已經(jīng)無處可去。顧宇珽需要她的孩子，鎮(zhèn)住大月氏的舊部與樓蘭的勢力，穩(wěn)固大贏的江山。為君者，將縱橫權(quán)謀之術(shù)玩轉(zhuǎn)于掌中，將世家門閥的勢力根除干凈，任何人都阻擋不了他想當(dāng)皇帝的欲望，連兄弟都不是他的對(duì)手，也爭不過他。
李文回府后，將關(guān)押已久的塔娜放出，就命侍女，為塔娜好好收拾，換上干凈的衣服，梳好發(fā)髻，準(zhǔn)備進(jìn)宮。等到塔娜梳洗好之后，侍女將其帶到李文面前，踏進(jìn)一間樸素舒服，陳設(shè)簡潔的客房，侍女便轉(zhuǎn)身離去。
“李文你想干什么！”塔娜冷冷道。
“沒想干什么，就要將你弄干凈，送進(jìn)宮里，見見你盼了一年多的主子?！?p> “你會(huì)那么好心，你們這些中原人沒有一個(gè)可以信的！”塔娜不禁冷笑，“如果你真能讓我見到主子，那我會(huì)好好的謝謝你了。”
“謝倒不用，我也是聽命辦事，只要你乖乖聽話，你家主子就能一生富貴，如若不然，就會(huì)萬劫不復(fù)！”李文拿著匕首，緊貼著塔娜柔軟的脖子，“這幾日，你就在此處好好休息，到時(shí)候有人來接你了?！?p> “塔娜明白，多謝李文大人。”
李文拿開了匕首，轉(zhuǎn)身便走了。云里霧里，塔娜又不敢不信。
在我身懷六甲的第十月，我見到她，瞬間淚眼婆娑：“塔娜?！?p> “安和公主，塔娜好想你啊！“
塔娜跪在我的榻前，眼角泛起了淚光，緊緊握住我的雙手，她看著我珠圓玉潤的模樣，也知曉我的事。
“公主，如今腹中孩子快瓜熟蒂落，塔娜會(huì)好好照顧你，再也不會(huì)離開你了。“塔娜哽咽道：“公主，王后和大王子一切都好，他們讓我轉(zhuǎn)告你，無需牽掛。只是可汗，已經(jīng)……已經(jīng)去了。“
“父王沒了……父王沒了……是什么時(shí)候的事?！?p> “就在前不久?！?p> 此時(shí)，有一不速之客由侍女立恩攙扶進(jìn)殿，妖嬈狐媚，舞騷弄姿：“妾身宋蕓娘見過太子妃。“
“免禮。不知宋良娣有何要事?！?p> “妾身是來告訴你一聲，娘娘節(jié)哀順變。哦，對(duì)了，普賽王殞命，殿下已經(jīng)將其厚葬，烏孫匈奴合力圍剿大月氏，三國戰(zhàn)亂自取滅亡，如今的你，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是亡國的公主?！?p> 不知不覺間，我竟泣涕漣漣，不知道該如何了。
“啪“的一聲，響遍了整個(gè)宮殿，塔娜將宋良娣踢腿跪下，氣道：“你一個(gè)妾室，膽敢目無尊上，該當(dāng)何罪。“
宋良娣心不甘情不愿的，怒目地看著塔娜。
“塔娜，蕓娘說的是真的嗎？“
“公主……“塔娜放開了宋良娣，撲通跪下，低著頭，不敢直視我的雙眼，她不復(fù)出言。
這時(shí)，陽圓端著藥膳進(jìn)來，急急忙忙的將其放下，就來到我身旁，擦著我眼角上的淚珠：“太子妃，這是怎么了，哭成這樣子。孕中憂思非好事呀?！?p> 陽圓小跑過去拿藥膳，端到我跟前，道：“太子妃來，喝了藥好好睡一覺便好了。“
我癡癡的看著她，道：“陽圓，大月氏滅族是真的嗎？“
“奴婢，奴婢只知贏朝蕩平了西域，其余都不曉得了。太子妃何故問這些?“
“蕩平了西域，蕩平了西域，大月氏沒了……沒了……“我一怒之下，打翻了陽圓端著湯藥，強(qiáng)撐著笨重的身體，并讓塔娜攙扶著我去了立德殿，太子日常處理政務(wù)的書房。
“太子妃……“
我讓塔娜侯在門外，急匆匆的走了進(jìn)去。顧宇珽見我來了，眉宇舒展，上去扶我，笑道：“安和，你怎么來了，月份大了你少些走動(dòng)?！?p> “顧宇珽，大月氏是你們滅的嗎？“
他見我如此，便開門見山：“是?！?p> 我仰天長笑，眼角泛起剔透的露珠，緊緊的揪著他的衣領(lǐng)不放，道：“顧宇珽，你為什么要瞞著我，為什么……“
“西域諸國覬覦中原之心已久，我們不得不防?！?p> “這便是你們滅大月氏的理由嗎？真是可笑至極。你當(dāng)我傻呀!“
“安和，你冷靜一下，還懷著孩子了，不要激動(dòng)，不要哭。大月氏雖然沒了，你還有我呀，還有我身后的大好河山，你的母親和哥哥都在樓蘭安居，我的天下亦是你的天下。“
“那我的父王呢？身患重病，被人殺了。大月氏的百姓，他們是無辜，一場場戰(zhàn)役禍延至他們頭上，流離失所，伏尸千里。你們的鐵騎之下，白骨累累，堆積成塔，橫隔在你我之前的血腥鴻溝，你覺得我能視作無物嗎？你的愛，我受不起，這樣的愛我另可不要。“
他看著我，欲將我擁入懷中，而我一把將其推開，自己摔倒在地。
殷紅染紅了我的裙褲，一股股熱流流出來，我的肚子忽然有一陣一陣的痛，我摸著我的肚子，臉色蒼白如雪，我一直推搡著顧宇珽，也只是手無縛雞之力，任由他把我打橫抱起，火速地叫了太醫(yī)穩(wěn)婆助產(chǎn)。
回到瑤光殿，宮女人一撥去燒水端水，一撥將房中所需之物，一一鋪陳完畢，穩(wěn)婆將太子請(qǐng)出血房。
塔娜你一直握著我的手，支撐著我，額頭滿滿的汗水，費(fèi)了不少力氣，才將孩子誕下。
“哇……“聽到孩子的聲音，喜極而泣，氣弱無力的我昏睡過去了。
“恭喜太子妃娘娘，喜得麟兒……“
皇后娘娘問訊而至，知道安和平安生下孩子松了一口氣。陽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皇后，狠狠地懲處了宋蕓娘，將其貶為庶人，趕到北宮做苦役。
“把他抱走，我不想看見他。“我拭淚道。
“公主，他可是你的骨肉啊，怎能如此待他……“塔娜道。
“他是顧宇珽的兒子，是我殺父仇人的孩子。“
第三章同床異夢
初晨，葉上凝集成霜，水華面上魚兒在其中，游來游去。
丑時(shí)，一綰青絲，簪花貼花黃，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xì)步，嫣然之女子，行走于卵石鋪陳，青石為磚的御花園巷道處。六名宮人為其掌燈，二女為掌衣，其余宮女太監(jiān)跟在后面。
“貴妃娘娘，不過是太子妃得子，您有何須去祝賀了?！罢埔掳⒆蔚?。
“在這偌大的皇宮里，除了皇后，又有多少個(gè)真心相待的人了，太子妃與本宮的淵源，雖然不需細(xì)說，但同出一族，理應(yīng)相互照應(yīng)才是……“錦貴妃道。
“是奴婢目光短淺，謝貴妃娘娘點(diǎn)醒?！?p> 已而，她們已至瑤光殿。
錦貴妃服飾曳地，有后面的宮女提起，上臺(tái)階是不算太費(fèi)勁，來到正殿門前時(shí)，貴妃嫣然一笑。
宮人大聲道，“貴妃娘娘駕到?！?p> 瑤光殿內(nèi)，燭火不滅，人影跪地行禮。
芬芬及韻致低頭不語，俯身端正。而塔娜懷里抱著剛剛奶娘喂飽，正睡的正香的小公子。
塔娜福了福身子，眼中含淚，悲傷道：“錦貴妃娘娘，您怎么來了。您勸勸我家公主吧！自生下孩子，滴水未進(jìn)，油鹽不觸，飯菜不吃……“
“都起來吧。塔娜你和小公子留下，爾等閑雜人等都下去。“錦貴妃淡淡道。
“諾。“眾人皆道。
錦貴妃上前，翻過背對(duì)著自己的我，拿著帕子擦著我眼角的淚痕，道：“堂堂太子妃，將來的一國之母，不顧自己身子，絕食任性，實(shí)在不好，要外人看了去，有得議論東宮了。“
我依舊不為所動(dòng)。
錦貴妃哼起了歌謠：“裊裊炊煙……姑娘縱馬歸來，坐在草地上，聞著青草香，吃的漿果甜，甜在心頭歡喜歡……大漠沙如雪，架上葡萄碩果累累，酣酣酒香醇。姑娘與君齊笑來依偎，將愛意留存心內(nèi)，撫摸姑娘青絲挽留她……姑娘啊，姑娘你就隨他走吧……“
我聽完她的歌，抬頭一看這位素未謀面的錦貴妃，她的容顏，跟父汗時(shí)常對(duì)著壁畫上的女子嘆氣，簡直就是一模一樣，脫口而出：“錦華緹姑姑……“
我更加止不住眼淚，抱著錦貴妃不放。
她撫摸著我的額頭，安慰道：“好孩子，錦華緹姑姑在這了，快快收起這哀傷之意，月子中的人最忌諱哭字?！?p> “好。安和不哭。“我抹去眼角淚，歡喜之情難以平復(fù)，道：“錦華緹姑姑，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我和父汗都以為你不在人世了?！?p> “這宮里除了你知曉我的身份，無一人曉得我出身何處，包括當(dāng)今皇帝?！?p> “姑姑，那你為何在此的?！?p> “我自然是為了愛才會(huì)在這座皇宮里，我看見他的第一眼起，便再也看不上任何男子。當(dāng)我知曉他是中原人，我不顧一切，拋棄大月氏公主的身份，追隨他，甚至成為他的妾，我也無怨無悔……至少在他的心里，有我一席之地便足矣?！?p> “為了愛……“我無力苦笑。
“他的愛如潮汐那般洶涌澎湃，晨曦那樣火紅溫暖……他身上的君王之氣，也是不同于王兄的。“
“可是姑姑，贏朝他們滅了我們大月氏，這家仇國恨，你能忘卻嗎？安和不能。“
“我們的故國沒了，是天神的決定。烏孫、匈奴還有我們大月氏，只要鬧沙塵雪災(zāi)，沒有青草就無法放牧，人人只能挨餓受凍。然后我們的可汗，就只會(huì)攻城掠地，難道我們也是對(duì)的嗎?無鹽的時(shí)候，也只能在贏朝商人花費(fèi)重金那里買到，無法自給自足?！?p> 我無言反駁。
是啊，我們西域中的人，除了放牧養(yǎng)牛羊，騎馬射箭，為了一點(diǎn)利益，只會(huì)互相打仗分勝負(fù)。遇到災(zāi)害，也只能去搶掠別人來保命……
良久，錦貴妃就會(huì)鳳藻宮了，因?yàn)樗獑净仕淖宇櫽铎闫鹕恚酱倨渥由显鐚W(xué)，不能耽擱學(xué)業(yè)。
太子顧宇珽進(jìn)殿，吩咐塔娜抱著小公子下去，好好休息。
他在屏風(fēng)處，余楊為其寬衣，便屏退左右。他見我閉眼酣睡，為我蓋好棉被，躡手躡腳地上榻。他的一動(dòng)一靜皆入我耳中，還輕輕松松將我擁入懷中，見我沒有抵觸，就肆無忌憚的慢慢靠近。
可是，同床異夢，各懷心事。
就這樣，我們和平相處了一夜。他在我跟前，太子的尊駕也毫無作用，迷迷糊糊中，只知他摟我的摟得很緊，陷入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