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薛川從屋內(nèi)走出時,臉上便再看不到絲毫茫然不安。
有的只是沉凝似水,目光堅定。
沒有了錢糧的扼制,各所折沖府還真沒必要怕地方官吏。
更別說此時,他上面有了大帥。
“你倆在屋子里說什么呢?”
景陌雪十分憂愁的看著他。
沖她笑了笑,趙隸拉著她,走到院墻下。
而薛川則是腳步不止,徑直出了院子。
“弟兄們都聽好了,本都尉將會連發(fā)一年軍餉,所有人明日必須至城外大營點卯。若有遲到者,剔出軍籍!”
“什么馮府,敢來本將宅前行兇,找死嗎?”
“狗屁的鳳圖刺史,還拿他來嚇唬本都尉,我就在這等著,讓他滾過來分說?!?p> 若是拋開人情世故各色關系勢力,單從制度上講。
其實這個大唐還是很平衡的。
在不設節(jié)度使與大都督的道州,民政最高長官就是一州刺史,軍事就是折沖都尉。
這可不是漢朝那種大州,而是一道分幾十上百州的那種。
上州或上府便是頂級,同時在本道中跟其平級也有。
這些上州上府的官吏將校,壓根沒有直屬上官,一切皆聽從中樞朝廷裁決。
當然了,哪能真的拋開?
若是開國之初倒還行,可這多少年下來,多少人辦事看的不就所謂的人情世故、利害關系?
世事哪能盡如紙面條規(guī)。
一墻之隔后,趙隸就這么靜靜的,聽著這位折沖都尉抖起威風。
約莫過了一會,外間紛擾漸漸平息。
眾人走進來,紅光滿面的薛川迎面就要再像趙隸行禮。
趙隸卻是上前扶住,“你不欠我什么,無須如此?!?p> “怎么能這么說?大……”
薛川想起趙隸讓他封口的事,于是改口道:“您與我可是有知遇之恩……”
“知遇之恩?不,應當算扯平了?!?p> 想了想,搖頭道:“我許你家,你許我國?!?p> 說罷,趙隸平靜往外走。
“這事……”
呂泰趕來詢問。
“此間已畢,奔赴下一處。”
“是?!?p> ……
都說萬事開頭難,有了薛川這一次,接下來趙隸游走各所試探、收攏,也算是頗為得心應手。
這事也是越辦,越知道各種厲害。
此行所攜巨款以及圣旨,一個是利益,一個是名義。
但凡心中稍有一些自認唐將心思的人,這兩樣東西擺出來,加之以大義所誘,納頭者稱下遵旨,也就成了必然。
畢竟眼下此刻,大唐還是那個一統(tǒng)寰宇的大唐。
世道或許在亂,但沒亂在明面上。
大義名號,仍在朝廷。
應當說,這便是先知先覺的好處。
而趙隸本就不是個嘴笨的,見什么樣的人說什么樣的話,該從哪個角度去勸道引誘,他心知肚明。
還是那句話,他只看中當?shù)卣蹧_都尉所在的軍府,還有沒有青壯士卒。
若有,那就證明這個都尉還有幾分能力。
貪財求升者,許以巨富封賞之大利,圖名索望者,誘以沙場爭鋒之盛名。
說起來也是嘲諷,反倒是那些心中真有忠義且甘心報國的人,最好哄。
比如……
“國朝社稷危難至此,陛下更是夙夜南望乞賢,將軍不提手中寶劍,領兒郎扶大廈之將傾,更待何時?”
“大丈夫既披掛鐵甲在身,安能忍看山河破碎,使刀劍之利不落賊人首級之上,空待其銹?”
“大唐養(yǎng)我輩幾百載,仗義死節(jié),豈不在今日乎?”
“世受國恩,焉能不報?”
“將軍若為本帥麾下,破敵之日,定當是名留青史、光宗耀祖之時!”
“堂堂八尺男兒身,一地待死都尉豈可安身?封侯拜爵之時就在此刻,速備兵馬,搏一搏沙場頭功才是正理?!?p>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可為大丈夫之志哉!”
“帝王俯首南望,我輩奮勇向前,帶敵顱凱旋長安,何等快活?”
諸如此類的話,十五天內(nèi)趙隸不知說出了多少花樣,更不知與不同的人說了多少遍。
其效果,可謂顯著非常。
粗略估算,若日后真?zhèn)髁顒δ希蓮恼咧辽贁?shù)萬。
當然了,這數(shù)萬士卒到底是個什么樣,那就別提了。
心中有數(shù)就好。
‘話說……這么忽悠人去上戰(zhàn)場,不會遭報應吧?’
一處土丘上,趙隸捫心自問。
旁邊的呂泰卻是雙眼帶著十分熱烈且崇敬的目光,“卑下對國舅的敬仰,實在是……無以言表。十五日而定劍南諸事,數(shù)萬將士隨時可待令而動,如此這般,著實讓卑下敬佩不已。
卑下對國舅的敬仰之情,當如那滄瀾江水連綿不絕,又如……”
蹲在地上,面前擺著南地圖錄。
“別拍馬屁了,過來跟我商量商量?!?p> 趙隸盯著地圖皺眉道:“能拉起來的說是將士,還不如說是一群農(nóng)人。正面抗敵絕對不行,因此只能尋大城險要據(jù)守。
我從出長安到現(xiàn)在,一直在看,也一直在想。
能抗敵,保證其不能繞過北上,且地勢夠險要或者是城池夠高大的,似乎只有這松州城。
同劍南各所都尉說的聚兵之地,也是此處?!?p> 呂泰蹲過來,一看地圖,頓時苦笑道:“還請國舅恕卑下胡言,松州的確堪稱緊扼南北,可嶺南江南接壤何止數(shù)百里?妄圖以一城拒敵,怕是不妥。
若是松州城池不落,至多也就牽扯敵軍一半兵馬。
只要敵軍將松州城圍起來,其他兵馬依舊可以暢通無阻?!?p> “說得對?!?p> 趙隸目光一寸一寸的掃過地圖,“可兵將聚之一處,抗敵尚且勉強。若分散開來,根本不能阻擋其兵鋒。再想想……再想想……”
“不是還有江南道沒去嗎?”
陳七環(huán)臂插話道:“劍南道之兵入松州城,江南道則令其就地據(jù)各城而守?!?p> “只能如此了?!?p> 趙隸起身嘆氣道:“如此安排,已然盡力?!?p> “趙隸,吃飯了?!?p> 熟悉的聲音吆喝起來。
趙隸接過呂泰遞來的濕巾擦了擦,隨即笑著轉(zhuǎn)身走去。
說一千道一萬,指望一群農(nóng)人組成的府軍,與方春陽麾下的精銳作戰(zhàn),怎么安排都顯得錯漏不堪。
終究還是要看……那座山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