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懸,空氣沉悶。
四周入眼所見,盡是干裂的土地,田畝荒蕪就連一旁的河道都干涸見底。
道路兩側更是偶爾就能見癱坐在路旁的農(nóng)人,渾身瘦弱如柴,灰敗眼珠好似待死之人。
“少爺,打聽清楚了?!?p> 呂泰擦了擦額頭汗水,“此地是朗州凈云縣,不止是此處,周遭皆是遇了旱情,已然近兩年不見雨落。百姓們活不下去這才……”
瞧著遠處倒在路旁的農(nóng)人,陳七似是想到什么,臉色霎時陰沉下來。
“為何不見此地官員救災?”
趙隸狐疑道:“便是當?shù)責o力,可也該上報朝廷請求賑災才對。這都兩年不見落水,為何我在長安沒聽過這事?”
呂泰面色尷尬,束手難言。
旁邊的陳七卻是冷笑道:“您有所不知。因先帝時重用鷹羽衛(wèi),監(jiān)察百官。且不喜亂情,動輒罷免抄家各地官員。致使從中樞到各地,皆是人心惶惶。長安城還好些,畢竟有諸公大臣在,稍稍能抗衡一些,可當年這些地方官吏所在,只要對分鎮(zhèn)于此的鷹羽衛(wèi)稍有不敬,或是被其索賄不成,那莫說轄內(nèi)出了亂子,就是無事也會被其構陷。
各地官吏也就從那時起,養(yǎng)成了報喜不報憂的習慣。
當時還有句俗語在官場流傳,銀遮鷹兒眼,有事莫上報。
如今陛下登基,這習性卻還未改。特別是重啟鷹羽衛(wèi)后,各地官吏的心思,自然也就……”
原來如此,趙隸點點頭。
雖說他從嶺南一路到現(xiàn)在,一直跟鷹羽衛(wèi)聯(lián)系緊密。且所見鷹羽者,皆是討好恭敬。
但這并不能說,這鷹羽衛(wèi)就都是好人。
旁的不說,任無涯還有個任閻王殿的名號,更惶恐其他?
鷹羽惡名,他也是曉得的。
“那這就真不管了?”
忍不住詢問。
陳七沖那些百姓流露出一絲憐憫,“要真是不管也到好了。這旱情波及并不算廣,此地官吏若是聽之任之,這些活不下的百姓舍得故土,去他處就是賣身為奴也說不得能活下去。
可您沒看到,我等路過此地后,各州、縣之路,皆有捕快差役設卡,他們?yōu)榈木褪菙r住這些人,不要讓事情鬧得太大。
至于死一些人,對他們來說又能算什么。”
“嘿,還當是光嶺南盡出些狗官,未曾想天下烏鴉一般黑。”
牛雄撇撇嘴,四望道:“要俺說活不下去,反了就是。像俺大梁山一般,豈不痛快?”
陳七聽見這話,竟是仔細思索一番后,搖了搖頭,“此地地勢平闊,無你那般如斷南山脈之天險,這些手無寸鐵的人根本成不了氣候?!?p> “那就搶占一處城池,殺官殺大戶,取其錢糧為本招兵買馬?!?p> “莫不是以為這行將餓死的百姓,是大梁山那般好漢?”
陳七再次搖頭,“便是大梁山之初,難道就有如今這般悍勇?還不是靠著斷南山脈,一步步一點點走過來的?!?p> 聽著二人在討論這里的百姓該怎么造反,趙隸頓時翻個白眼。
旋即思索道:“傳信回長安,將此地之事稟明清楚,讓陛下去管吧。給任無涯也帶句話,鷹羽將值大用,當嚴查其內(nèi),不可復先帝之妄?!?p> “喏?!?p> 顧及遠處有外人,因此沒有拱手行禮,呂泰只是開口應諾一句,便轉(zhuǎn)身安排。
就這么著,一行人開始繼續(xù)往南走。
“求求大老爺,給些吃的吧……”
“娃兒熬不住了,給口吃的。”
沿途被求吃食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
畢竟他這行人衣著光鮮,有車有馬,不像窮苦受餓的。
很快,本就只剩幾天的干糧,也分將殆盡。
呂泰望著四周越來越的難民,喑啞道:“少爺,不能再分了。”
“無礙,我們總歸是帶著銀錢,大不了就近去尋城池購買就是。”
趙隸不在意的擺擺手。
呂泰按住刀柄,肅穆道:“人太多了……若是干糧分光后他們不走,怎么辦?”
不走?
他瞬間明白呂泰的意思,抬頭看去,只見附近村子的人正紅著眼趕來。
“快走,遲則危矣!”
陳七壓低聲音提醒。
“開路,就近尋城池歇腳。”
咬牙下令后,趙隸回身車內(nèi),不再去看。
只聽得外間呂泰抽刀暴喝,“干糧已然散盡,爾等速速讓開道路!”
果不其然,沒分到口糧的人紅著眼不肯離開,且見自己這邊人越來越多,因此很快就有聲響在人群傳出。
“他們有馬……殺馬吃肉……”
“這些人穿的這般好,身上一定有錢……”
“吃肉,吃肉!”
饑餓的人,最似野獸。
即使原本再溫順,在胃液日復一日的侵蝕下,哪還能保持理智?
眼下情況,只需有人帶頭一呼,圍著的這些難民頃刻間就會化為暴民。
一字之變,便是天翻地覆。
“抽刀!”
呂泰先一步上報怒喝,出手狠狠打砸周遭圍上來的人,“攔路者死!”
牛雄一眾亦是加入了他們,開始出手推搡。
說來嘲諷,可眼下若不這么做,他們只會被這群饑腸轆轆的難民,啃食殆盡。
聽著外頭哭嚎哀求與怒罵,趙隸坐在馬車內(nèi),面色凝重。
他面前小桌上,正擺著一盤點心。
那是前些時日路過一處上州時買的。
聽說叫桃酥,吃起來香甜可口,一斤就要半兩銀子。
“我也去!”
同在車內(nèi)的景陌雪抽出匕首就要出去。
趙隸卻是下意識按住了她,“圍著的人暫時不算太多,他們就夠了。你看,馬車動起來了……”
見此,景陌雪聳聳肩坐下收回匕首。
看著她臉上無所謂的表情,趙隸忍不住詢問,“你不可憐外頭的人嗎?”
“可憐?”
景陌雪皺了皺眉,“為什么要可憐?他們沒飯吃,又不是我沒飯吃?!?p> 趙隸深吸一口氣,閉上嘴不再說話。
見此,她笑瞇瞇湊過來,“你還有副菩薩心腸呢?!?p> “別罵人?!?p> “按理來說,你在嶺南也活了十幾年,應該遇見不少該可憐的事吧。還覺得不舒服呢?這世道就是這樣的,別想了啊?!?p> “陌雪,你聽說過一句話嗎?”
“什么?”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p> “我就知道弱肉強食?!?p> “分了吧,咱倆三觀不合。”
“什么?”
“沒事,說夢話呢……”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