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放算好人嗎?或者說算個好官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要不然,青竹一地,也不會民生蕭條,百姓皆如枯草。
甚至毫不客氣的講,他每日在宅中收的各路孝敬,其中一路便是采生折割這路買賣的分潤。
從這點(diǎn)講,說他是幫兇都不為過。
可是,在趙隸走后,他還能盡心做事嗎?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趙隸沒跟他講什么公道人心,更沒跟他講什么清廉正義,甚至連威脅的話都沒說一句。
他只跟呂放說了兩個事,兩個有可能有也有可能沒有的事。
但這兩件事,任何一件莫說一個下縣知縣,就是長安中四品以下的京官,也足以讓其癲狂。
其名其姓,或可入天子耳中。
其聲其語,月月可讓趙隸聽聞。
他這個國舅爺,愿意托著你。
其實(shí)說到底,也不過就兩個字,前程。
還有什么,能比這兩個字,更讓這個千里之外下縣之地的知縣,興奮呢?
嘎吱……
青竹縣城內(nèi),自家宅院。
呂放小心翼翼抱著還未來得及換衣的小女孩,看著門前迎來的自己兩個兒子,眼神有些激動后的茫然。
“父親,您怎么……”
大兒子呂武困惑詢問。
回過神,呂放看著面前一眾妻妾仆人,喑啞道:“從今以后,這個小丫頭就是我呂放親女,就是這呂府的千金小姐!任何人,包括呂武呂文你倆,誰敢欺負(fù)她一下,休怪我扒了他的皮?!?p> 看著老爺懷中臟污乞兒,眾人皆是一驚。
呂放來回奔波,此刻有些累,于是徑直坐在門前,擺手示意兩個兒子近前。
當(dāng)他將在小鎮(zhèn)上的事說出后,就連一向沉穩(wěn)的呂文都露出狂喜之色。
縣太爺?shù)膬鹤?,牛氣不?p> 可那只是對尋常庶民百姓來講,真正拎起來打量,其實(shí)壓根算不得什么。
“別怕……”
呂文伸手去摸了摸小女孩的臉,“叫二哥?!?p> 旁邊呂武亦是伸出手,“叫大哥?!?p> 父子三人圍著小女孩,臉上神情不像是親人間的寵溺,更像是面對錦繡前程時安耐壓抑的……激動。
“大……大……大爺吉祥……”
小女孩怯怯說了四個字。
一刻鐘后,青竹縣衙。
呂放官衣在身,安坐大堂。
呂武呂文身著勁衫,分立兩側(cè)。
堂下密密麻麻擠著三班六房的頭吏,外間則是被匆匆召集而來的捕快、白役、青壯。
“想必諸位也都收到風(fēng)了?!?p> 呂放瞇眼道:“沒錯,國舅爺路過咱這了!從今以后,本官就不是浮水蜉蝣,無根之萍了……”
“恭賀大人,前程遠(yuǎn)大!”
擺擺手,他緩緩起身,“國舅貴爺心善,看不得咱這的腌臜事。本官決意,即刻肅清轄內(nèi)所有欺壓百姓、強(qiáng)取豪奪、恃強(qiáng)凌弱等諸多惡人?!?p> 說罷沖呂武使個眼色,他當(dāng)即掏出一份名單,大聲念起來。
公堂之上,所有人聽著一個個名字被念出來,有的高興欣喜,有的陰沉不語。
而呂放則不動聲色的打量著,不言不語。
說來可笑,這名單上絕大部分人,其實(shí)都給他這位太爺,送過東西。
可在真正的誘惑面前,這些又能算的了什么?
翻臉不認(rèn)人,不正是官員必備的技能之一嗎?
終于,當(dāng)姓名念完之后,便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前開口。
呂放卻是不輕不重的拍下驚堂木,淡淡道:“肅靜?!?p> 底下騷動微微平息。
只見其他繞過公案,行至眾人面前,隨即臉色霎時猙獰起來,一把抽出呂武腰間長刀嘶吼,“本官知道你們中有的跟這些人有關(guān)系,什么妻弟,什么外侄。但本官明明白白告訴你們,還想穿這身官衣,就得把他們當(dāng)成惡賊!想跟著本官后頭去沾國舅爺?shù)墓?,就得將這些人,斬盡殺絕!
都動動腦子,國舅爺與我一場富貴,可若本官辦不好差事呢?那就是一場大禍!
這些人,本官拼了命也要捉拿問斬,你們不愿做就脫衣滾走。自己選吧!”
剛說完,呂文快步走出,平靜道:“你們怎么敢確定,國舅爺真的離開青竹了?他身邊護(hù)衛(wèi)的可是鷹羽衛(wèi),你們怎么敢確定,此時此刻青竹境內(nèi)沒有鷹羽衛(wèi)了?”
這話一出,還在掙扎猶豫的人紛紛醒神,齊齊拱手,“我等愿隨大人。”
“且慢。”
青竹縣丞是個三角眼的中年男子,他看向拎著刀的呂放彎身道:“敢問大人,我剛剛沒聽錯的話,名錄上有孫刺史的親弟,孫祥之名吧?”
“是有?!?p> “那敢問大人,打算如何?”
“待青竹事畢,本官帶人去州城……拿人!”
聞此,所有人雙瞳一縮,徹底感受到這位太爺?shù)墓麤Q了。
縣丞聞此靜默片刻,旋即沙啞道:“明白了,我那外甥,我會親自捆過來,任由大人問罪?!?p> “出發(fā)吧……”
“喏!”
一眾如狼似虎的吏員捕頭轉(zhuǎn)身出公堂。
呂武落后半步,遲疑道:“父親,孫刺史是您上官,您去州城拿他親弟,是否……要不算了?”
“不,父親就是要把事情鬧大……”
呂文瞇眼道:“萬一國舅到了長安忘了咱青竹,怎么辦?咱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國舅在咱們身后?!?p> “不是,我是怕……”
呂武嘆息道:“父親送與孫刺史的銀錢不少,其手里勢必有把柄在。我是怕他拿著這把柄……”
“他跟誰說?”
呂文沙啞看向他,“若是國舅真托著咱,他敢說嗎?就算說了又如何?父親名諱或可進(jìn)陛下耳中,可該怎么進(jìn)?是以貪官之名,還是以不畏上官,以知縣之身,入州城捉拿上官親眷的能官?”
“還有……我剛剛不是嚇唬他們。我派人瞧過,有幾個鷹羽衛(wèi)沒有隨國舅爺走,此刻還在城里酒樓……”
“的確,以下犯上是官場大忌??晌覀冋鏇]選擇了。要么不做,舍了這場潑天富貴,惡了國舅。要做就做絕,此后惡了上官,甘為國舅門下鷹犬?!?p> “除此兩者,再無其他了……”
臉上略有些欣慰,呂放上前拉著兩個兒子的手,父子三人站在大堂上,彼此緊握。
“呂家如何,就看這次怎么選了。父親選了國舅,如果錯了,我兒勿怪為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