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骨瓷里的神跡
時間過得很快，因為肖不修一直在處理這些事情，也根本沒有空來后堂。當(dāng)然，也沒人愿意他過來，那張黑臉看起來極為陰暗，總有種被他算計后的恐怖感。
用了十天將北塘縣里里外外全都整肅了一遍，馬茂春那邊傳來消息說：月清自殺了。
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里又轉(zhuǎn)了一個圈，想著月余前，這位閑散王爺還笑嘻嘻地與皇上在虎苑里說著話，而現(xiàn)在，人死了，虎苑也沒有了。
后面的事情就是皇上和肖不修要做的了，比如可以陸陸續(xù)續(xù)昭告天下：月清謀逆之罪，斷刀幫是黑惡勢力被鏟除，北塘縣上上下下大清洗一番。
顧寶兒躺在床上，傷勢已經(jīng)好了大半，只是覺得她娘親哭得太厲害了，所以把房門關(guān)上，與我說著悄悄話。“我剛聽他們說，肖大人去綠紅樓抓斷刀幫的人時，一股子嗜血的殺氣，將大半個斷刀幫的人全都?xì)⑺懒恕Ｕf是臉上全是血，刀都卷刃了?！?p> “哦?！蔽彝嵩谒拇策?，隨便吃著什么，一點(diǎn)都不想說話。
“你當(dāng)時不是在現(xiàn)場么？聽說你還被馬紅嶺的妹妹挾持了，扎了一刀呢?！鳖檶殐核撕脦兹?，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特別好，話也特別多。
“哦?！蔽矣痔貏e想吃瓜子，但是房間里沒有，整個后院都沒有，因為肖不修說他討厭聽到嗑瓜子的聲音。
“你受傷沒有呀？我看看吧。你那幾個侍衛(wèi)畢竟是男人，還是我來看看好了。我現(xiàn)在好了很多的，沒事的。”顧寶兒的笑容勉強(qiáng)了一些，但也是要掙扎著翻個身。
“沒事，我那個棉襖特別厚實，她就是扎了個窟窿，沒扎到我的肉?！蔽野醋×怂?，“行啦，你就別管我了，趕緊好好養(yǎng)身體，咱們就回京城去了?！?p> “……我不太想回去?！鳖檶殐旱那榫w瞬間就低落下來，“我覺得特別對不起何姐姐，還有元捕頭，特別是元捕頭……我真的很難過的。”
我也不由得嘆了口氣，這兩人其實都已經(jīng)說破了關(guān)系，準(zhǔn)備進(jìn)入談婚論嫁的階段。但現(xiàn)在居然搞成了這個樣子，造化弄人。
“我跪了元捕頭的父母，他們都將是我此生的父母，我會盡我最大努力去照顧好他們的。”顧寶兒眼睛又紅了，“我也跪了何姐姐的父母，但他們沒有搭理我，不知道是不是特別怨恨我……”
“何大人和何夫人是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還沒有想明白，過幾天吧，事情總是會過去的?！蔽矣謬@了口氣。
顧寶兒看著我，忽然說道：“小七大人，我覺得你變了，好像都沒有哭過。之前，你很愛哭的?！?p> “是啊，眼淚是最沒有用處的?！蔽倚睦锖芮宄?，在這件事情中，顧寶兒他們真的是非常倒霉，但也是導(dǎo)火索，引起了滿朝大臣的憤怒，這才讓皇上立時出手搞掉了月清這一掛的所有人。大家只有拍手稱快，完全沒有任何意見，皇上更是成為順義民意的明君，好評如潮。
那這些年被欺凌，被死去的人們呢？長達(dá)二十幾年的縱容，任由他做大，只是為了能夠一擊即中而已。這就是政治，是大月國的政治。所以，娘親一直說這位皇上相當(dāng)狠絕，我開始相信了。
娘親就算是有些瘋癲，但在這件事情上說的似乎是很對。
我忽然動搖了，想到娘親看我的樣子，想到娘親對這位皇上吼道：“你在乎過她么？你管過她么？”
“小七大人？”顧寶兒喊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哦?！蔽一剡^神來，掖了掖顧寶兒的被角，“算了，你若是不想回去，就先不回去?；噬弦矔矒岷渭液驮业模阍俚鹊群昧?。你快一點(diǎn)好起來，我可以給你找個孩子玩幾天。”
“……這是什么話？”顧寶兒被轉(zhuǎn)換了話題，將眼淚全都憋了回去。
“我之前在北山縣破了個案子，抓了個偷孩子的婦人，她的那些同伙也是北塘縣斷刀幫的，這一次全都抓了，殺了。那個苦主叫陳澤彬，帶了個半歲的孩子來找我，說是要報恩。他一個大男人，其實也照顧不了孩子，一直是葉縣丞的母親幫忙照看，但這幾日，我需要葉老夫人陪我出去走走，這孩子就只好先丟給你照顧了?！?p> “可我沒照顧過孩子呀？”
“沒事，那小孩子很乖的，不是很吵鬧，你看他餓了，就給他喂點(diǎn)米糊糊，要是拉了，你就給換換尿布什么的?！蔽蚁胫~老夫人總不能一直照顧一個小孩子，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拔乙呀?jīng)讓人去找個奶娘了，這孩子也不能總吃米糊糊，還是要吃點(diǎn)好的。”
“小七大人……你要去做什么？”顧寶兒還是聰明的。
“我去敬山窯看開爐，賭局雖然沒有了，但這開爐還是有的?！蔽铱戳艘谎弁饷?，陳一正在門口站著，“肖大人也去的，畢竟也是大事情?！?p> 把這些人和事都安排好，我換了南廠的衣服，插好了玉簪就上了馬車，畢竟敬山窯也有點(diǎn)遠(yuǎn)，在郊外十里的山坳之中。肖不修、尤縣丞和葉縣丞已經(jīng)早早就趕了過去，畢竟他們是主持大事件的人。我不過是看熱鬧的，晚一點(diǎn)去也沒關(guān)系的。
我發(fā)現(xiàn)，我的跟隨多了很多人，除了固定班底的陳一陳二和凈敕武僧四兄弟之外，肖小三帶了二十人也跟上了我，并且把我的馬車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看來我的安保待遇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我在路上睡了一會兒，心里被堵得滿滿的，很是不爽快。半路我們的馬車還停了一會兒，肖小三說前面的路有路障，需要等一下。前一夜下了雨，倒了一棵大樹，所以很多去敬山窯的人都耽擱在這里。
“肖大人怎么過去的？”我問肖小三。
“大人會武功啊。”肖小三還真是挺直白的。
“那尤縣丞、葉縣丞呢？”
“尤縣丞會武功，跟著肖大人先過去了，葉縣丞跟咱們一樣，他堵在前面了。葉老夫人派人過來問：小七大人要不要吃點(diǎn)什么？她可以帶過來的?！?p> “哦，吃?！蔽尹c(diǎn)點(diǎn)頭，反正現(xiàn)在這樣觀望過去，一時半會也解決不了問題，倒不如和葉老夫人隨便閑聊一會兒。
很快，葉老夫人拎著食盒就走過來了。她的身體還真好，近七十歲的人，半分沒有老態(tài)，反而很是精神。她將食盒攤開在馬車上，我也招呼了肖小三凈敕他們過來一起吃。各色小糕點(diǎn)，都是北塘縣和北山縣的特色吃食。
“您怎么還準(zhǔn)備了這個？”我捏了一小塊噌糕，這是糯米做的甜食，很是符合我的口味。
“老身想著小七大人路上會餓，隨便吃點(diǎn)什么也好呀?！比~老夫人的笑容滿滿，一副慈愛的模樣。
“哦，我娘親跟您說的吧，李小滿就喜歡吃東西，要給她隨時都準(zhǔn)備一些好吃的?！蔽铱粗?，似笑非笑，一點(diǎn)都不是之前的乖巧模樣。
“?。 比~老夫人很是慌張地看著我，手都抖了起來。
肖小三他們幾個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也聽出了我話里的不友善，立刻拉開了架勢，進(jìn)入戒備狀態(tài)。葉老夫人反應(yīng)也是夠快的，直接就跪了下來，低著頭說道：“小七大人如此聰慧，老身這一次真是領(lǐng)教到了。但小七大人是如何知道我與女皇的關(guān)系？”
我擺了擺手，讓肖小三他們都放松下來，然后伸手去攙扶了葉老夫人起來，“很簡單，你屋里那塊西涼國地毯，你以為我會相信是你兒子給你買的？那質(zhì)地和那花色，也只有西涼國皇族才能夠用吧？那邊角的雨滴造型，不就是我娘親谷雨的名字么？真的，既然是我娘親的人，也沒有什么可隱瞞的，你們不都是來照顧我的么，生怕我吃不好，睡不好，穿不好，各種不好唄?！?p> “還真是沒想到小七大人，不，小滿公主觀察如此仔細(xì)，不枉女皇的一片苦心?！比~老夫人神色恢復(fù)正常，又是一臉的和善表揚(yáng)我。
“皇上也知道你和我娘親的關(guān)系吧？所以，你才跟著兒子來到北山縣，遠(yuǎn)離朝堂，或許也是好事情?！边@里面的彎彎繞實在太多了，我是不打算再知道什么了。故意喊破她的身份，也是覺得這天天裝親熱，各種無微不至的照顧，也是挺累的，也就免了吧。
路通之后，我又回了馬車睡覺，但總是有種窒息感，覺得身邊所有的人都在窺探我，監(jiān)視我，甚至想知道我究竟知道了什么，我會怎么做，我要怎么做。身邊全都是眼睛，真是太可怕了。我問陳一：“這馬車怎么這么冷？又棉簾子么？糊上一層好不好？”
陳一回答：“要不，我先把大衣釘在這里？”
“也成?！蔽乙稽c(diǎn)都不客氣，我發(fā)現(xiàn)，我任何過分的要求似乎都能夠得到滿足，也是挺有趣的。
到了敬山窯，肖不修已經(jīng)站在那里了。
說起來好像挺隆重的，但實際上就是一個燒瓷器的窯坑而已。只不過，這個窯坑主要是專供皇家使用的瓷器，就顯得貴氣了不少。工人很多，都圍在了窯前，看熱鬧的人也很多，畢竟曾經(jīng)是一個巨大的賭局，在短短的十日之內(nèi)又把所有款項退了回去，同時出了這么多的事情，大家反而覺得是敬山窯要顯靈了，可能會出現(xiàn)奇跡的。
傳言有很多，大家就更加興奮起來。還是那句話，看熱鬧的不嫌事大。放眼望去，幾千人可能都有了，樹上都站了不少人，這熱鬧也是夠大的。
我隱身在一眾官員的后面，說什么也不肯走到前面去。葉老夫人看到我滿臉的不情愿，就擋在我的身前，還悄聲問我：“公主可有不舒服？”
“哦，有點(diǎn)冷。”我又裹緊了身上的小棉襖。
肖不修站得距離我很遠(yuǎn)，但依然是看了我一眼，又問窯主是否已經(jīng)是吉時可以打開窯爐了？
窯主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家，一臉的滄桑。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跪在地上沖上天燒了三炷香，表示要敬天地，畢竟這骨瓷也是燒了七七四十九天，能不能成，也都是有變數(shù)的。
一通操作之后，把我看的眼花繚亂，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幸好是站在葉老夫人的背后，沒有太多人看到我。
開爐其實并不復(fù)雜，前一夜已經(jīng)停了爐火，現(xiàn)在是處于冷卻階段。然后由窯主親自動手，將窯爐上封的磚泥鑿開，仔細(xì)清理干凈后，就可以進(jìn)去將東西拿出來就可以了。
這一番操作，都是窯主親手做的，他的動作也是嫻熟利落，很快就進(jìn)入了窯爐內(nèi)部。不過，他居然還驚呼了一聲，立刻有徒弟沖了進(jìn)去，再之后，就看到窯主雙手捧了一只晶瑩剔透的大碗出來了。
這碗還真是好看，在陽光下都是透亮的。上面的紋路是極為簡單的菊花花瓣，周圍又有兩圈金絲，看起來果然是貴氣十足，令人很難移開目光，贊嘆不已。
窯主和徒弟們屏住呼吸，將七十二件骨瓷一一取出，擺放在之前都放在這里的案幾之上。這七十二件骨瓷的瓷杯瓷碗居然隱隱透露出了光芒，仿佛是擁有了神仙護(hù)體一般。一時間，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出聲，仔仔細(xì)細(xì)地觀賞著。
窯主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感謝上蒼賜予了他最好的作品。他沖著天地磕頭，沖著這七十二件骨瓷磕頭，虔誠又感人。肖不修站在一旁，也仔細(xì)看著這些骨瓷，露出欣賞之色。
就在所有人不停地贊嘆這是神作的時候，連聲響都聽不到，這些骨瓷忽然就碎成了小片，橫鋪在案幾上，甚至還有隨便直接掉落到了地上。
面對這一變故，大家都愣住了。
沒有人靠近案幾，也沒有人扔?xùn)|西過來，甚至窯主和徒弟在感謝上蒼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誠意十足?？删驮诒娔款ヮブ?，這些骨瓷全都碎裂了。怎么可能全都碎裂呢？并且碎裂的相當(dāng)勻稱，都是小碎片。
窯主立刻就沖了過去查看情況，肖不修、尤縣丞幾個人也快步走了過去，他們捏起了小碎片，反復(fù)觀看，臉上又都露出了詭異的表情。
“怎么會這樣？”窯主先喊了出來。
肖不修的臉色陰晴不定，又拿起了很多塊小碎片查看。尤縣丞也急急忙忙地扒拉起案幾上的碎片，不能置信地說道：“怎么會這樣？”
我的好奇心實在是難以控制，忍不住就也上前去看了看。這小碎片都有拇指指甲大小，但每一個碎瓷片的背后都寫了一個“滿”字。
窯主忽然大聲喊了起來，“這難道真是神跡？敬山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首歌謠，說是：天地找找，窈窕淑女。小得盈滿，大月之幸。這個滿字，是不是就說的這個？”